第四章 碧蹄（上）
“站住，報名！否則鳥銃伺候！” 頭前開路的衛士忽然齊聲呼喝，隨即跳下坐騎，將官道堵了個密不透風。
正在耐心指點晚輩的宋應昌和被他指點的李彤、張維善、劉繼業三人齊齊擡頭，恰看見一名小旗打扮的信使，從馬背上翻滾而下。雙腳沒等着地，就扯開嗓子大聲高呼：“宋經略，求援！李提督在碧蹄洞遭遇大股倭寇，請求經略火速派兵相救――”
“求援？你是誰人屬下？提督怎麼會遇伏？你爲何不去開城？”宋應昌被這沒頭沒腦的求救話語弄得滿頭霧水，瞪圓了眼睛厲聲喝問。
對方臉上全是泥水，身上的面甲也血跡斑斑，如果不盤問清楚來歷，很難判斷他到底是真的求援信使，還是倭寇派來的奸細。
“經略，卑職，卑職是祖總兵麾下的百總祖昇啊！您，您在九龍城曾經親手替朝廷向卑職頒發過獎賞！經略，我家總兵與李提督在碧蹄館遭到倭寇重兵埋伏。請速速發兵救，救援！”來人已經累脫了形，卻掙扎着將問題回答完畢，才軟軟地倒了下去。
“是祖昇，祖總兵身邊的親兵百總祖昇！” 不待宋應昌做出決定，李彤已經跳下坐騎，徒步衝了趕過去，分開人羣，俯身將信使直接從地上雙手托起。“來人，快拿水袋！誰帶了救命的人蔘，也趕緊給他含上一片兒。他身上有傷，還在，還在滴血！”
“我這有！”
“用我的…”宋應昌的親兵再不懷疑來人身份，紛紛圍攏上前，灌水的灌水，喂參片兒的喂參片，折騰了約大半柱香時間，總算把此人的性命從閻王手裡搶了回來。
“經略，求求你，趕緊發兵救救我家提督！”祖昇剛一醒轉，立刻掙扎着跪倒，伏地大哭。“開城那邊，我家提督也派人去求救了。但那邊根本沒幾個騎兵，步卒也都是朝鮮人，指望不上！”
“想救你家提督，就給老夫說清楚！” 關鍵時刻，宋應昌一改平素溫潤如玉形象，飛身跳下坐騎，三步兩步來到祖茂面前，一把拎起此人，厲聲暴喝。“李提督爲何會遇伏？碧蹄洞距離此地還有多遠？一共來了多少倭寇？你來求援的時候，李提督身邊還有多少人馬？還有沒有可能支撐到援兵相救？！”
祖昇激靈靈打了個哆嗦，眼淚噶然而止：“能，一定能，倭寇人多勢衆，但，但提督據山佈陣，至少，至少還能堅持一天。只是，只是我軍的輜重和糧食，都被倭寇給劫了。如果，如果堅持到明早依舊沒有援兵，弟兄們，弟兄們就得餓着肚子跟倭寇拼命！經略，求求您，快發兵，快發兵…”
“距離，倭寇數量，李提督遇伏原因？！” 宋應昌心急如焚，卻強迫自己保持冷靜，咬着牙繼續追問。
受到他的影響，祖昇多少也恢復了一些冷靜，想了想，迅速給出答案，“不到，不到一百里。倭寇數量大概在三萬到五萬之間，卑職突圍求援之時，還看到有大股倭寇向戰場趕。提督身邊只剩兩千多騎兵，大隊步卒，大隊步卒至少得今晚才能趕到。他之所以遇伏，是因爲朝鮮主帥李薲再度謊報軍情，說，說王京的倭寇爆發內亂…”
“又是這廝，祖總兵當初在他手上已經吃了一次虧，提督，提督爲何還相信他？” 李彤在旁邊聽得火燒火燎，忍不住大聲打斷。
祖昇臉色微紅，梗着脖子快速補充，“提督，提督原本也沒相信他。還專門派了查副總兵帶領三百弟兄頭前探路。然而倭寇狡詐，居然舍了千餘人做誘餌。查副總兵一鼓而破之，隨即派人向提督報捷…”
原來李如鬆在接到李薲謊報的軍情之後，暗中也留了一手。將前去攻打王京的弟兄們分成了五隊，四隊騎兵率先成梯次出發，彼此接應。而他本人和副總兵楊元則率領八千步卒，緩緩追隨於騎兵身後。
結果正月二十五當晚，查大受所部騎兵在碧蹄館附近遭遇千餘倭寇，一戰而破之。並尾隨追殺，又連斬百餘人。直到天黑，都沒發現其餘倭寇蹤影，隨即，派遣快馬向後報捷。
李如鬆聞訊，終於確信李薲所報軍情非虛，倭寇在王京發生內亂，即將棄城而去。遂給查大受下令，命其所部人馬就地紮營，避免孤軍深入，同時催促後續其他幾支騎兵加速跟上。
27日晨，查大受再度拔營向南，誰料才走了不到十里，就遭到了倭寇立花氏的重兵埋伏。好在後續的後續的祖承訓，李寧，孫守廉、李如柏等將，陸續率部趕至，纔再次擊敗了賊軍。並陣斬倭將池邊永晟！
中午，倭寇不支，退據小丸山。李如柏和祖承訓等將斷定王京內亂消息必然爲倭寇故意放出的圈套，亦不敢再追。衆將商議之後，率部徐徐退向碧蹄館，同時再度派人向李如鬆彙報軍情。誰料信使前腳剛剛出發，緊跟着，倭賊黑田長政，就又率領五千兵馬咬了上來。
衆將掉頭迎戰，再度將倭寇擊敗。然而想要撤退，卻徹底來不及。倭將小早川隆景，毛利元康，長增我部元親等人，先後率部趕到。三面合擊，憑藉十倍於明軍的兵力優勢，將碧蹄館徹底變成了血肉磨盤。
當夜，又有冷雨突降，令明軍的處境，雪上加霜。二十七日早晨，不放心麾下弟兄的李如鬆帶領十餘名親信策馬趕至，根據情況，果斷下令將士們退上一處山樑死守 ，等待自家步卒前來接應。而倭寇那邊，見山頭豎起了李如鬆的帥旗，皆大喜過望，嚎叫着發起一波波進攻，發誓要將李如鬆斬首，以報平壤慘敗之仇。（注1：此段參考碧蹄館戰役，中、朝、日三方記錄。）
“爲何李如鬆只帶了十幾名親信就匆匆忙忙趕了過去，楊元呢，楊元和八千步卒在哪？”聽聞李如鬆不是率部被圍，而是發現形勢危機，主動趕過去與屬下弟兄同生共死，宋應昌再也無法保持冷靜，狠狠推了祖昇一把，厲聲逼問。
“下雨，道路泥濘難行 。楊元和八千步卒走得太慢，不知道多久才能抵達戰場。” 祖昇紅着眼睛，繼續大聲求告，“經略，請速速發兵。哪怕今晚只有五百騎兵，攜帶幾口乾糧趕至，也能鼓舞我軍士氣，不至於限於絕望！”
“經略，末將曾經多次與倭寇交手，深知其實力。其戰鬥力遠不如遼東精銳，只是眼下李提督及麾下主要將領盡數被困，若無援兵及時出現，軍心必亂。”知道宋應昌沒有任何實戰經驗，李彤趕緊將頭轉向此人，用極低聲音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