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十年六月十二,內閣附署的聖旨下達:
升原詹事府左春坊左庶子、翰林院侍讀高務實爲山東按察使、整飭金復海蓋等處兵備屯田等事兼遼東苑馬寺卿。
聖旨之外,還有附屬的內閣轉送條陳,上面對高務實這個“山東按察使、整飭金復海蓋等處兵備屯田等事兼遼東苑馬寺卿”的執掌做了明確規定和說明:
“照舊管理馬政兼整飭前項地方兵備,往來巡歷,糾察奸弊,平時修葺城堡,操練兵馬,備禦海防,有警督率官兵,收斂人畜,相機戰守,保固城池。其所屬境內衛所守備、備禦、掌印指揮等官悉聽統轄,凡用兵事務,與參將計議停當而行,仍聽督撫節制。”
當然,這一類的聖旨下達,並不是如某些影視劇一般送到家中,然後高務實擺起香案磕頭領旨,而是由內閣下發至六科給事中,六科認定可行之後,附署簽名表示同意,接着轉送高務實所在的衙門,並通知其本人前去領旨。
具體來說,高務實雖然身兼詹事府和翰林院兩處職務,但其在詹事府的職務品級更高,因此是去詹事府領旨的,領旨的同時,卸任原官。
領完了旨,並不是拍拍屁股就去遼東上任了,還有一溜兒的事情要辦,按例還得去不少上官那裡拜會並聆聽指點。
比如說到任之後有哪些事情是要注意的,特別是哪些事情比較緊急、內閣比較重視,必須重點抓、抓重點——當然這種過場高務實隨便走走也就是了,他這個職務實際上是他自己在朱翊鈞面前毛遂自薦得來的,該做什麼,難道他自己不知道?
去內閣,也無非就是和張四維、許國二位談一談自己接下去可能要做些什麼,以便他們在朝中有所準備和策應,這種待遇可能也就他高務實能有了。
至於申時行、餘有丁那裡,也得去一下,但那就基本只是打個招呼,大家雲山霧罩瞎扯幾句便罷,誰也不會相信對方能說什麼真心話。套用後世的一句名言:連個標點符號我都不會信!
潘晟那裡也去打了下招呼,潘閣老雖然是以中立派的身份進入內閣的,但實際上他和高務實多多少少有點舊交情,特別是對高務實當時首提讓他入閣頗爲感激——這是內幕消息,但潘閣老當然是知情的。
所以,潘閣老還是很難得的拋棄了中立立場,和高務實說了幾句交心話。
交心話本身沒有多大意義,有意義的反而是潘閣老給高務實介紹了他在遼東的兩名弟子,並且告訴高務實,說他會親自去信告訴他們,讓他們全力配合高務實的工作。
要說門生故吏,高拱、郭樸、張四維等人也有很多,其在遼東的也有一些,不過潘晟這話其中蘊含的意思並非這麼簡單,實際上這代表了潘閣老的傾向性,這是好消息。
高務實一番謝過,從內閣出來,又去望龍樓赴宴。
宴會自然是他自己做東,請在京的同僚和同年吃個飯——雖說這批翰林清貴心底裡覺得高務實放外任有些可惜,但他們也清楚遼東苑馬寺卿這個職務的重要性,所以升官還是升官,宴是一定要有的。
等高務實回到什剎海東南邊的宅府(他並不是每天都去城外的見心齋),天色早已晚了,按說宵禁都已經一個多時辰了——可見這年頭規矩不好使,這一幫子翰林清貴在外宴飲,連巡城御史都只當沒看見,巡城的錦衣衛乃至普通兵馬就更是彷彿全瞎了眼。
不對,也沒瞎——他們老遠看見高務實這幫人之後,就主動繞道走了。
讓侍女掌了燈,送上醒酒湯,高務實一邊喝着,一邊在燈下打開卷宗,進入工作模式。
新官上任,燒火的事其實不着急,首先要搞清楚的,是自己的權責。
與聖旨同時送達的內閣條陳上已經寫了他的主要權責,不過那個其實還不完全,實際上高務實這個“山東按察使、整飭金復海蓋等處兵備屯田等事兼遼東苑馬寺卿”還有其他一些權責。
這裡先要解釋一下他頭上這個“山東按察使”的頭銜。這個頭銜是真的,正兒八經的山東按察使,但也是假的,因爲他實際上根本不會去管山東的法務。
有明一朝,山東和遼東的關係非常複雜,這裡不做贅述(贅述捱罵,有興趣的朋友可以自行去找相關專著和論文),總而言之就是,遼東有很多的文官都身兼山東布、按兩司的職務。
至於具體一些的職權,哪怕是高務實親自主編的《大明會典》,記錄也不詳細,大抵相當於內閣今日的條陳,但高務實秉燭夜戰之後,得出了遼東苑馬寺卿最主要的七條權職:
一是考選官員。此職對於屬官有考覈、推選之權。包括高務實在內的遼東諸兵備官對下轄武官均有考覈、監察權。此外,他們還參與下屬職官的任免。比如高務實上任之後,雖不能直接決定屬官的任免,但對於轄區的職官,卻具有舉薦權。而且這種舉薦,在一定程度上能起決定作用,是當地職官任免中的重要一環。
二是清查流民、逃軍。從嘉靖中後期開始,遼東戰亂頻仍,大量軍民經南四衛,渡海逃亡山東及渤海各島,既減少了兵員,也造成了形勢不穩。因此,朝廷着意追查流民和逃軍,該任務在“南四衛”自然就是由遼東苑馬寺卿負責。
三是開墾田地。南四衛相對富庶,而遼東缺乏親民官,遼東苑馬寺卿自然也參與墾荒等民政事宜的決策和管理。
四是參與軍事行動。大明文官掌兵久矣,所以在面臨緊急軍事情況時,此職還參與軍事行動。如萬曆七年時,本已接受招撫並被安插金州的“島賊”邢才甫、白應時等,“復逃故島爲賊,劫掠高麗”,朝廷派各路將領鎮壓。事後,遼東苑馬寺卿吳道明等人就因功受到獎賞。
而如果是在戰時,則遼東苑馬寺卿還有監軍權——當然這是肯定的。可見,此職既直接參與軍事行動,也負責監軍及軍事後勤工作。
這一點讓高務實很是滿意,因爲他接下去會需要這樣比較全面的權力。
五是處理海運事宜。嘉靖三十七年六月,總督王忬建議開海禁,“使山東之粟可以方舟而上”,以救遼東饑荒。朝廷同意,並命“遼東苑馬寺卿駐紮金州,給放各島商船,不得抽稅”。可以說,因轄區地處沿海,此職在海運中起了重要作用。
這一點也讓高務實很是滿意,原因想必不用多說,要是不能掌握海運的權力,恐怕高務實甚至不會對這個職務有興趣。
六是參與當地教育。此職在一定程度上介入當地教育,這在遼東檔中有所反映。據《遼東苑馬寺爲俯賜金州衛監生盤費事的呈文》記載,去年,也就是萬曆九年,監生於勳因“在監缺費,給假回家”。時任遼東苑馬寺卿在研究後,決定於“本衛自理紙贖銀內動支六兩,給與該生赴部復班盤費”,並將此事上報。由此可見,此職對地方教育也有參與。
七是介入當地司法。大明的遼東檔案中,收錄了一些此職參與當地司法事宜的事例,此處也不舉例了。總之,此職在地方司法中起了很大的裁決作用——畢竟身兼按察使,理論上來說,其本職管的就是法務呢。
甚至此職還有一定的“巡按御史”風範,譬如當地民衆有冤情,還可直接向此職控訴。據《傅景元爲土豪傅崇道等仗勢害人事給欽差海蓋兵備道的訴狀》記述,土豪傅崇道、傅崇智將傅景元“男婦四口鎖釦,百般凌辱”,傅景元只得向兵備道控訴,希望此職能“研究剪惡,蟻命得生”。由此可見,此職在當地司法中起決定性作用。
合上卷宗,高務實閉目休息,心中對自己挑選的職務頗爲滿意,以上七條,勾勒出的幾乎就是一個“遼南一把手”,啥都能管。
高務實心道:這很好,很方便我把遼南打造成遼東將來對抗倭寇大軍和女真崛起的就近基地,免得打起大戰之後還要從別處運糧運械,事倍功半不說,還可能耽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