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夜間,德勝堡中的明軍高層也正在召開會議。
會議當然由德勝堡守軍主將、分守大同北東路參將馬巍主持。而欽差巡視宣大山西三鎮防務及代太子觀政的太子伴讀假侍讀學士高務實,與欽差鎮守大同地方太監黃孟宇二人則作爲上級領導出席會議,同時按照大明的潛規則,他二人因爲頭銜上都帶有“欽差”二字,因此也自動具備了監軍性質。
其餘出席會議的衆將則以德勝堡守備麻貴爲首,分坐兩旁。
馬巍的面色略有些陰沉,輕輕敲了敲桌子,道:“欽差、鎮守、諸位同僚,按照王總督鑑川公原先的計劃,我德勝堡守軍特意未曾加強兵力,是爲了吸引當面之敵也就是俺答此次出兵的中軍主力,希望能以欽差行轅爲餌,誘使其強攻本堡,將敵人吸引到德勝堡堅城之下和我們打消耗戰,藉此來配合大帥攻其左路側翼、打壓俺答囂張氣焰之策略。”
“但是,直到今日爲止,俺答中軍除了加強哨探之外,並無明顯的主動攻城跡象,這與我軍原先的計劃有所不符。本將今日請諸位與會,主要就是想同諸位商議一下,我等是繼續堅持原定計劃不變,仍然堅持固守城池,還是要稍作變通,更加主動的想方設法引誘俺答攻城?請欽差、鎮守不吝賜教,也請諸位同僚暢所欲言。”
高務實心下略有些詫異,因爲馬巍這番話說得居然還頗有些水準,看來真是“夷狄入中華則中華之”,來大明官場混了十幾年,這個蒙古漢子竟然都知道按照地位來區分“不吝賜教”和“暢所欲言”的差異了,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不過高務實眼下假模假樣也算是上級領導了,而且按照黃孟宇對他的舔狗態度,沒準他還能算是地位最高的領導,那自然就不好第一個開口。
這種會議上,地位最高的那人通常要麼第一個開口,要麼最後一個開口,但兩者是有明顯區別的:第一個開口,叫做“定調”,意思是我有明確主張,先說一個大概意思,你們都得根據我這個意思來發言,只能完善補充,不能與這個意見相左;而如果最後一個開口,那就是綜合大家的意見,最後選擇一個來做決定,當然同時可以略作補充。
高務實眼下雖然因爲掛着欽差頭銜,又加上黃孟宇的跪舔態度,所以實際上對這次會議擁有很大的主導權,但他畢竟頭上有“觀政”二字作爲緊箍咒存在,第一個開口定調未免吃相難看,太過霸道,所以他選擇了不動聲色,一言不發地只是端起面前的茶盞,拿起茶蓋輕輕撥弄一下,小飲一口香茗,絲毫沒有要開口的意思。
這個動作其實還是“上輩子”開會時的習慣動作,眼下情況類似,下意識就這麼做了。
但這個動作的意思還真是很明顯,黃孟宇無師自通地就看懂了高務實的意思,所以也跟着有樣學樣,一言不發,只是微笑着朝麻貴等人看了一眼。
麻貴不知道是因爲年輕不太懂得官場套路,還是立功心切,只是略微想了想,便主動開口道:“末將以爲,雖然鑑川公下令固守,但我德勝堡畢竟有所不同,更主要的任務是拖住俺答主力,不使其有分心側翼之能。而眼下俺答按兵不動,不知其是否別有所圖,爲策萬全,最好還是想點辦法,讓俺答儘快發動攻勢。”
馬巍瞥了高務實和黃孟宇一眼,見他二人恍如未聞,便也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又問:“諸將可有不同看法?”
有一員四十餘歲的將領抱拳道:“參座,末將覺得俺答動或者不動都不重要,只要他沒有分兵去其左翼,對我軍而言便沒有影響,是以無須做出調整,仍以固守城池爲要務。”
馬巍問道:“何以見得?”
那將領道:“北虜既不分兵,則大帥以主力擊辛愛,辛愛必不能防,如此我軍已是穩操勝券,我等又何必畫蛇添足?況且,我等欲要使俺答來攻,無非將其激怒一途,而若欲激怒俺答,則莫過於出兵偷襲。可是參座,我德勝堡僅有兩千餘兵,哪有能力出兵偷襲俺答這擁兵五六萬之多的中軍大營?”
馬巍之前擔心的也是這一點,所以聽了之後便有些沉吟不語,但沒想到一個頗爲稚氣的少年聲音響起:“父親此言差矣!”
馬巍一擡頭,卻見那中年將領背後站出一人,乃是個年僅十六七歲的少年,比麻貴還年輕幾歲。馬參將不禁笑了,問道:“好你個張萬邦,你又要和你父親唱反調了?”
原來這名叫張萬邦的少年正是此前那中年將領之子,他父親名叫張秉忠,人如其名,作戰風格一貫是穩紮穩打,寧可無功,但求無過。
他們張家也是歷代從軍,張萬邦的祖父張勳歷官嘉靖、隆慶兩朝,去年才因老病,從雲川衛指揮使(屬大同鎮管轄)的位置上乞休。其父張秉忠目前的職務便是襲了張勳的雲川衛指揮使,奉命駐守德勝堡來的。
雲川衛在大明早期屬於邊鎮之中比較重要的衛所,設置也很靠外線,到了後世內蒙古和林格爾縣西北,但正統年間時由於衆所周知的原因,就內遷回了山西。
內遷之後的雲川衛重要性下降,由原先的大衛要衛逐漸滑落到二三線地位,到了張勳、張秉忠父子手裡,雲川衛早已降低了編制人數不說,還缺額嚴重,張秉忠說起來堂堂一個雲川衛指揮使,其實精挑細選之後來德勝堡駐紮的兵力才六百人左右……
不過,由於大明衛所缺額嚴重的問題並不只是雲川衛一家,而是全國上下的普遍現象,所以張秉忠這個只拿得出六百人的衛指揮使也沒有什麼稀奇,甚至在德勝堡來說,他這六百人,那也是守軍的四分之一到五分之一的規模了,因此他的話還是值得馬巍考慮的。
至於張秉忠之子張萬邦,他出現在這裡也不奇怪,因爲他雖然年紀小,卻也因爲祖上的功勞襲了個千戶,手底下有……咳,有一百多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