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是蘇默讓你帶我來這兒的?爲什麼呢?”清寧宮外不遠處,符寶歪着腦袋向朱厚照問道。蔥白的手指點着粉色的脣瓣,在夏日的陽光下,粉色和白色便都如同撒着瑩瑩的光澤一般。
朱厚照癡癡的看着,一時間竟忘了說話。他今年纔不過十一歲,尚還不知道人事兒。但正所謂少慕方艾,對於美好的顏色,心中有着莫名朦朧的喜歡。
符寶問了話,半天不見回答,轉目看見朱厚照灼熱的目光,不由的心中一慌,登時羞惱。狠狠跺跺腳,兇巴巴的道:“喂,你亂看些甚!問你話呢,幹嗎不理人?”
朱厚照如夢方醒,啊了一聲,下意識慌亂的轉過視線。只是被她容光所攝,心中只是呯呯直跳。支吾了半天,才囁嚅道:“是啊是啊,是知道那傢伙打的什麼鬼主意。你知道的啊,他最狡猾了。”
符寶眼珠兒轉轉,深以爲然的點點頭。她畢竟還是個女孩子,今年也不過才十五歲,但這個時代女子早熟,卻是比朱厚照多懂了一些。此刻眼見朱厚照被自己姿容所攝,面上雖然惱怒,心中卻暗暗有些得意。
只是忽然心念間閃過某個身影,想着那人卻每每總是對自己不假辭色,不由的又恨恨不已,使勁的磨了磨小糯米牙。
那個壞人究竟去做什麼了呢?從以前聽他說起的那些經歷看,此番定然又是非常有趣的事兒,可惜自己卻只能呆在這深宮之中,不能參與其中。
她這般想着,思緒便飄飛起來,恍惚間顯得有些心不在焉的,卻哪裡還記得之前的疑問。
朱厚照卻哪裡知道眼前人又走神了,見她這次並沒呵斥自己,不由大喜,便圍着身邊大獻殷勤起來。
夏季的皇宮內苑,百花竟開,景色燦爛。少男少女徘徊在花樹之間,或一回眸、或一投足,便似都在散發着溫醇的馨香一般,儼然如同一幅唯美的畫卷。
太監劉瑾遠遠的垂手在旁看着這一幕,臉上也不由的露出笑容。只是某一刻忽然心中一動,一個念頭漸漸升騰起來。
太子越來越長大了,也開始關注男女之事了嗎?或許,自己可以在這方面動動腦筋,怎麼也得讓主子開心了纔好。
他在後世歷史記載中,向來以奸臣的面目出現。然則在對於朱厚照身上,卻還是相當忠心的。畢竟他從朱厚照很小的時候,就被指派到了朱厚照身邊侍候。多年下來,倒似生出了幾分親情般的感情。
只不過這種感情的表現在他這裡,大抵都變成了如何討好、如何哄着朱厚照開心了。
至於說具體的這種討好開心,是不是正義的又或者合適的,卻不在他的考慮範圍裡了。
於他而言,日後這整個天下都是朱厚照的。那有什麼是不能提供給朱厚照的呢?率土之濱,莫非王土。率土之臣,莫非王臣。既如此,那便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了。
所以從這個角度來說,劉瑾其實從本心上講並不算真正的奸臣。就如之後歷史上那樣,在他得勢後,還搞出了一些政事改革,雖然是瞎搞一通,但從初時的本心而言卻是好的。就像他給自己樹立的理想那樣:要像嶽爺爺那樣忠義長存,名標青史。
好吧,這只是一個太監的人生理想,但那也終歸是理想不是。你不能否認,某太監爲了不做鹹魚而做出的努力。雖然,結果很悲慘……
話說遠了,拉回來再說。
就在劉瑾滿懷欣慰的看着那對小兒女時,忽聽得身後腳步聲響,回頭看時,卻見幾個人正分枝拂柳而來。當先帶頭的卻是一個身形瘦削的人,穿着一身內官監的服飾。
此時正一邊走着,一邊比劃着跟身邊一幫小太監說着什麼。言談舉止之間,滿是傲然驕矜之色。
似是感到了目光的注視,猛地擡頭看過來。待看清是劉瑾時,也是不由的一愣。
“劉瑾,你怎的在這兒?”
“羅祥,你怎的來了……”
兩個人不約而同的問了出來,又同時噎住,隨即都面色微微變了下。
劉瑾心下就有些惱,這羅祥跟他和谷大用一樣,都是曾經伺候過朱厚照的。只不過最終指定跟着朱厚照的,卻只有劉瑾一人。這也讓劉瑾覺得,自己比其他人都要高上那麼幾分。畢竟嘛,他可是專門伺候太子的人,日後那就是如同杜甫、李廣那樣頂級大太監的存在。
在這皇宮之中,太監固然也是分等級的,但還要看是跟着什麼人的。僕以主貴,甚至有時候哪怕下面人等級不如別人,但只要是跟着個更顯貴的主子,那這個下人便也會水漲船高,成爲所有人都要小心奉承的存在。
在劉瑾心中,他便應該是這樣的。如羅祥、谷大用這些,都要對他保持必要的敬重纔是。
“雜家是伺候太子殿下的,爲什麼在這兒還需要多說嗎?倒是你們,別怪雜家沒提醒,可要仔細着些,要是衝撞了殿下,須仔細你們的皮!”說着,下巴微微一揚,衝着那邊示意了下。
羅祥這會兒也看到了那邊的朱厚照和符寶二人,又聽了劉瑾這番話,臉色愈發難看。說起來,他和朱厚照也是有着香火情的,在這裡見到了,便當過去拜見一番。
可劉瑾現在這架勢,分明是暗示不許自己過去。嘴上說的冠冕堂皇,實則不就是想要專寵嗎?
他臉色變了變,忽然似是想到了什麼,又換上一副笑容,點頭道:“那是那是,咱們如何跟老劉你比?你說不能打擾殿下,咱們自當是該聽的。只不過呢,眼下卻是沒法兒啊。兄弟這身上有着差事呢,實在耽誤不得啊。否則一旦上面怪罪下來,怕是老劉你也擔待不起啊。”
劉瑾冷笑,哼道:“雜家倒想聽聽,你羅祥是給辦的差。除了陛下外,又有誰還能比太子更金貴,還雜家擔待不起。”
羅祥便笑的很開心,連忙搖頭道:“老劉,這話可不能亂說。雜家何曾說過太子不金貴了?我只是說,身上這差事不能耽誤了。至於雜家給誰辦差嘛……呵呵,那便是高鳳高公公了,辦的也是清寧宮這邊的差事。怎麼樣,劉公公覺得自己能擔待得起?”
劉瑾面色猛地一變,失聲道:“高鳳?!”
羅祥點頭道:“可不就是高公公咯。這不,天兒是越發的熱了,總有蚊蟲滋生。又加上李廣公公就在那邊修亭子,雜物多了,就更容易招些穢氣。所以呢,高公公便讓雜家來,在宮外使些硫磺粉之類的驅驅。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年事已高,可不敢被那些個腌臢東西擾了。那,差事就是這麼個差事,劉公公若是沒別的說法,雜家這可就要去辦差了哈。”
說罷,得意洋洋的看看劉瑾,隨即哈哈一笑,趾高氣昂的一揮手,帶着一幫子小監錯身而過,直往裡面走去。
劉瑾面色青白不定,卻是不敢再攔。先不說羅祥辦的差事關乎到太皇太后那尊大佛,單就是他口中那位高鳳,就絕不是他能招惹的。
後世每每說起正德八虎,都是以劉瑾爲首,認爲他就是勢力最大的帶頭大哥。實則不然,至少在朱厚照還未登基前,劉瑾其實不過就是個普通的太監而已,甚至地位也很是有些低下。
而即便在朱厚照登基後,一開始時,劉瑾也不是八虎中權勢最大的那個。真正最大的,便是這個叫高鳳的人。
那麼這個高鳳又是什麼人呢?
高鳳,字廷威,hào梧岡,zhuōzhōu人。自幼進宮,景泰七年,選送內書堂讀書。
天順二年,英宗命他管理司禮監的書札。天順八年英宗去世時,參與辦理喪禮。
後憲宗即位,又參與辦理納皇后禮。成化十一年,授奉御。shíbānián,晉升爲惜薪司右司副。次年,即受命主管惜薪司的事。
成化二十年,到襄王府致祭。二十一年,升內官監右少監,仍然代理惜薪司事。
及至弘治帝繼位,七年,受命致祭順妃。弘治十一年,賜給蟒服,准許在宮中乘馬,調入司禮監,仍兼管東宮典璽局的事,又賜給玉帶……
從上面這段小評,高鳳的權勢可見一斑了。蟒服玉帶啊,那幾乎是王公的規格了。一個太監,能讓皇帝給予這般禮遇,便是杜甫、李廣之流也不敢對其稍有失禮,更不要說像劉瑾這樣的了。
即便是後來正德繼位,很長一段時間內,八虎中人也都是暗以高鳳爲首,便是劉瑾在處理事情時,也都很是看重高鳳的意見。直到後來高鳳告老退下後,這纔有了劉公公鹹魚翻身,一朝登上權力巔峰。
是以,此刻聽了羅祥說竟是奉了高鳳的命令,劉瑾哪裡還敢炸刺兒?否則別說他了,就算是朱厚照出面,鬧到皇帝那裡也要落不下好了去。
“呸!狗仗人勢的東西,有什麼了不起的。待到日後雜家得了勢,總叫你知道雜家的手段。”遠遠看着羅祥湊到朱厚照跟前諂媚的笑着說着,劉瑾恨恨的吐了口口水低聲罵道。
不過倒真是如羅祥自己說的那樣,身上果然有着差事,沒多久,便見那邊羅祥連連打躬作揖的拜別而去,指揮着一幫小太監從籃子裡拿出些物事,挨着地兒的拋灑着。
那邊廂,符寶忽然擡手在鼻子前閃了閃,臉上露出嫌惡之色,似乎說了幾句什麼,便見朱厚照連連點頭,並肩和她往另一邊走去。
劉瑾連忙擡腳跟上,才走出幾步猛然警省,這過去的方向,可不正是萬歲山那邊嗎?話說此時,那邊可是李廣李大監督造毓秀亭的所在,到處都是雜物什麼的,一旦磕磕絆絆傷了朱厚照可怎麼好?
想到這兒,劉瑾不由心下一急,慌不迭的拎起袍角趕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