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百八十六章 到任

護衛的商隊,乃是商丘望族彭家侯家的商隊。

商隊走慣了這一段商路,又兼與各方綠林都有交情,故而路上十分安全。

如此衆人方把心都放進了肚裡。

林延潮現在兩個幕僚,一是孫承宗,一是丘有山。

丘有山與楊鎬都是商丘同鄉,乃是履試不第之秀才,一看即知經歷精幹之人。

他與林延潮介紹起這彭家侯家商隊的來歷時,如數家珍。

彭家乃是歸德府夏邑縣豪右,祖上乃他鄉僑寓歸德。彭家祖上到夏邑開酒鋪籠絡四方豪傑,後成爲影響整個歸德的大族。彭家發跡中,多靠本地金氏家族的提攜。故而彭家有一條祖訓叫‘彭不薄金’,這句話遠近皆知,就是彭家子孫世代不可薄待金家。

現在彭家先經商積累財富後,再由科舉入仕,出了數名舉人,業儒,博得了富而好禮的美名,之後與禮部侍郎沈鯉所在商丘沈家,虞城範家,商丘侯家世代聯姻,今時今日已脫商賈之氣,甚至成爲一省之望族。

至於侯家也是邑中巨族,侯家乃商丘八大家之一,僅次於沈家,宋家。侯家,不僅與彭家是姻親,與保定巡撫宋纁的宋家也是姻親。

原先侯氏名聲不顯,後來也是從酒業興盛,歸德名酒‘苦露酒’就是侯家所釀。苦露酒在當時士大夫中很是流行,稱爲‘清冽碧寒,能事盡矣’。侯家靠苦露酒而暴富。

據林延潮所知,這商丘侯姓,後來出了一個名人,此人叫侯恂,官至戶部尚書,與顧憲成一般都是東林黨。

林延潮之所以知道這侯恂,並非是他是戶部尚書,而是他一個兒子太有名。侯恂的這兒子名叫侯方域,此人號稱明末四公子,乃孔尚任《桃花扇》的男主。

這一次侯家彭家商隊往山東販賣苦露酒後,正返程回到歸德。

儘管彭家侯家來頭都不小,但以林延潮三元及第,帝王之師,當世文宗任何一個身份,都可與沈鯉,宋纁不相上下的。再說彭家侯家來得盡是商賈,林延潮自持身份,不可與他們打交道,而是讓陳濟川與他們商量去歸德府的行程。

一路無話,但越靠近黃河,路上的饑民流民就越多,雖當地官府都是搭了窩子以及粥鋪,用以賑災。

但以大明官員的尿性,不知有多少老百姓,過不了這寒風凜冽下的冬天。

林延潮心底不由感嘆老百姓之遭遇,車中的林淺淺看得眼淚嘩嘩地落下,特別是不少母親抱着襁褓中的嬰兒,跪在路邊向來往車輛乞討。

林淺淺此刻是感同身受,忍不住發起善心,要將隨身所攜的銅錢都給這些母親。

林延潮阻止了林淺淺,徒然再錢給這婦人,保不準被健壯男子勒索,或者爲商家剝削。所以林延潮命人拿了銀錢去集鎮裡買了饅頭,大餅,分給饑民。

待行至黃河邊上,林淺淺隨身所攜的銀錢已是散完了。

然後他們黃河邊等了半日,侯家派船來接應商隊過河。

待林延潮一家登上船後,陳濟川即來向林延潮稟告說,侯家來人中有一生員想拜見林延潮。林延潮心想反正船上也是寂寞,就在船艙見了這名生員。

但見對方自報姓名叫侯執蒲,乃是歸德府學生員。林延潮想了想,隨口問他家中,待知他兒子叫侯恂後,心底有數。

當然能見到林延潮,這等科舉神話,對於年輕的侯執蒲而言,自是不勝榮幸。他向林延潮持弟子禮,請教經學。

林延潮一面聽着,一面點撥了幾句,如此已是令侯執蒲心悅誠服。

侯執蒲露出‘朝聞道,夕死可’的神情,道:“晚輩有一位好友彭健吾,平日常與我道及學功先生的才學,他說先生之經學造詣乃當今大儒不說,文翰更是當世無雙。只恨他去京師赴明年春闈,今日若知學功先生在此,必不枉此生。”

林延潮在京師的‘學功堂’教授事功之學,之後未仕的讀書人,都尊稱林延潮爲學功先生。

這‘學功’類似於當時文人的別號,官員的名和字非一般人可以稱呼,而官名多是官場上的稱呼。雖說百姓私下都將林延潮稱林三元,不過見了面卻沒有人敢這麼說。唯有別號纔是自稱後學末進的讀書人面對林延潮時的尊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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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當時的習慣,讀書人以書齋作別號爲常事。故而林延潮雖未宣稱以‘學功’爲自己的別號。可門下弟子們都陸續這麼稱呼,林延潮也就默認了,於是年輕讀書人皆將林延潮稱爲學功先生。

學功,以學爲儒者第一功!

林延潮聽侯執蒲提及了彭健吾,不由問道:“是健吾嗎?原來他是夏邑彭家之人。”

侯執蒲訝道:“難道學功先生,認識健吾兄?”

林延潮笑着點點頭道:“昔日我在京爲翰林時,他曾拜在我的門下,聽過幾次經義。健吾的文章才氣縱橫,今年的春闈或可聞好音。”

侯執蒲聽說自己的好朋友,竟拜在林延潮門下,不由是又驚又喜,然後傷感地道:“晚輩真是太羨慕,也太嫉妒健吾兄,他竟有這等福氣拜在學功先生的門下。”

侯執蒲面露惋惜之色,卻偷眼看林延潮的臉色。

林延潮不用看,也知侯執蒲心底在想什麼,他眼下囊中羞澀,侯家又是郡中富商,那麼……

於是林延潮微微笑了笑道:“以康的學問也是不差,若痛下苦功,未必不能有金榜提名之日。”

侯執蒲聞言一醒,當下對林延潮拜下道:“末學後進執蒲懇請拜在學功先生門下。”

林延潮點點頭,扶起侯執蒲道:“今日之會,乃你我有緣,也好!”

侯執蒲聞林延潮同意,頓時大喜,當下在船上不僅鞍前馬後侍奉林延潮身旁,還奉上兩百兩銀子的見面禮。林延潮則將一本手注的大學章句贈給侯執蒲。

然後侯家彭家商隊裡,待得知兩家的公子都是林延潮的門生後,待林延潮也是愈加恭敬。

之後林延潮的船就過了黃河,抵至丁家道口下船。

這丁家道口已是歸德府虞城縣地界了,距歸德府府治商丘只有三十里。林延潮上岸後,第一件事就是差陳濟川去開封打點,然後再讓展明前往商丘驛站知會一聲。

下面林延潮就令車駕慢慢行進。

在車上林延潮向丘明山問道:“你可知本府知府是如何人?”

丘明山道:“東翁,這歸德知府可是極不好相與之人,在下雖這幾年一直遊幕在外,但關於這位知府爲人,卻一直不斷由同鄉傳至耳中。”

林延潮點點頭道:“那你將你所知,告訴與我。”

這歸德知府姓蘇名嚴,字寬之。蘇家祖上乃山東人士,後遷入吳中,世代官宦。蘇嚴本人進士及第後,任過御史,後外放,一步一步遷至正四品知府,在歸德爲官已是五年了。

林延潮聽蘇嚴在歸德五年,不由訝然。

在吏部選官中,吏部按案件多少、民風順劣,將各地府縣定爲衝、繁、疲、難四字,這四字都有,爲最要缺,三個字的爲要缺,含兩個字的爲中缺。

至於歸德府爲衝,繁,難,含三字,爲要缺。在這裡任知府,必定是極有經驗的親民官。

這蘇嚴能一任五年,足見很有本事。

下面丘明山一一道來,果真如林延潮所料,這蘇嚴平日苛刻治下,府中事務無論大小都要親自過問,不肯假手於人,若有差池,必然重責,治下官員無不懼之。

另外蘇嚴平日嗜養犬類,愛犬如命。

就以這一次歸德府大堤決口,水淹運道來說,歸德府管河同知被問責,最後被貶至廣西。知府蘇嚴卻如沒事人般,依舊留在原任。

林延潮一聽即知蘇嚴這樣就是那等攏着權力不放手之官僚,這樣的人在位,對於任二把手的自己不是什麼好事。

具體說來同知就是知府能管的,他都能管,但最後要知府說得算。知府不肯放權,自己不就只能‘安靜處事’,如此政績從何而來?

想想張四維在張居正在位時那孫子樣,今天餘有丁在內閣被張四維,申時行邊緣化,就知道自己今後如何了。

林延潮聊了幾句,這時路上煙塵即起,原來是上百名衛所官兵的隊伍。

領頭騎馬的是一名官員,對方下馬後向坐在車內的林延潮道:“府臺大人知二府大人到任,遣小人率一隊衛軍前來護衛。”

林延潮從車內挑起簾子,但見衛軍各個鮮衣怒馬,至少面上看來是精銳之師,這對自己迎接的禮數算是盡到了。

林延潮道:“你官居何職?”

對方叩頭道:“卑職該死,忘了啓稟,卑職於有恩,現任歸德府經歷。”

“原來是於府經,府臺還有什麼交待嗎?”

“府臺大人還吩咐,接到二府大人任官的敕命,早早就將同知宅打掃乾淨,請二府大人直接移駕府衙就是,不必先下榻驛站。”

林延潮點點頭道:“那就帶路吧。”

之後於有恩上馬,率衛軍在前開道。

常言道整個河南史,就是半個中國史,此話並非虛言。

歸德府下夏邑縣,乃夏朝古都。

考城縣,古稱北亳,又稱景亳,商湯曾在此誓師,討伐夏桀。

永城縣,高祖斬白蛇之地。

唯獨歸德府府治商丘,嘉靖年間方纔設縣。

但商丘春秋時爲宋國國都。

東漢時爲樑國國都,就是杜甫詩云‘昔我遊宋中,惟樑孝王都。名今陳留亞,劇則貝魏俱。邑中九萬家,高棟照通衢……’這‘樑孝王都’就是商丘,當時稱睢陽,唐時大運河還未取直,水陸車馬由此過,杜甫之詩可見商丘之繁華。

杜甫這首詩作完不久,安史之亂爆發,睢陽天下注目,因爲張巡在此擋住安祿山十幾萬叛軍。

到了五代時,睢陽改稱歸德軍。

後周顯德六年,趙匡胤任宋州歸德軍節度使。

這裡是趙匡胤發跡之地,趙匡胤就因商丘爲宋國故都,以宋爲國號,陳橋兵變當了皇帝。到了元時,京杭運河取直,又加黃河改道,商丘就日益窮困,由府降爲州。但在嘉靖二十四年,歸德州又擡爲歸德府。

昔日數朝古城現在早已掩埋在黃河的泥沙之下,現在的商丘城是正德六年,知州楊泰所建,府城的北城牆建在舊城南城牆上,城長七裡二分五釐,嘉靖三十七年包磚,城外又建了環形護城堤,故而整個商丘城呈外圓內方之局。

且商丘四個城門皆有甕城,乃一城一府一縣的格局,商丘縣縣衙在西南,府衙則在城中。

一路前往商丘,林延潮不見一個饑民流民,眼下就算河北,路上就算沒有盜賊,也有饑民流民出沒,可是重災區的商丘卻沒有。

進了城後,林延潮從車裡看去,但見街道左右甚是繁華,行人往來,唯獨不見乞丐。原本林延潮在京城時,也常常看見路邊有乞丐討食,但剛遭過災的商丘城內,街道上卻不見一個乞丐。

見了這一幕,林延潮心底有數,放下車簾。

到了府衙,林延潮已換上五品官服下了馬車。

但見府衙門前,二座坊門高豎,坊門之上一曰承流宣化!

一曰中州重鎮!

這幾個字將此千年古都,四方輻湊,兵家往來必爭之地道盡。

此時但聽號炮三聲響,經歷於有恩在前給林延潮引路,而門裡門外,道路左右,府衙裡的官吏盡列左右,對林延潮行參見之禮。

林延潮安步當車,一步一步行至儀門前,但見滴水檐下。

一名緋袍大員率領十幾名青袍官員,一排帽翅晃動,眼前各色補子。

一府大小官員悉數在此。

林延潮先打量那如衆星捧月般擁立在當中的緋袍官員,但見對方乃標準國字臉,這等面相不怒自威,乃是第一等牧民的官相。

身爲一府之尊,不用如何,站在那裡官威已全然外放。這等氣場令林延潮有點記起張居正當國時那等領袖百僚的威重,不過對方身上卻沒有張居正身上那慨然以天下爲己任的氣度。

林延潮邁着官步,手持手本上前行禮道:“下官新任歸德府同知見過太守。”

這緋袍官員,即是歸德府一府父母官蘇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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