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詔書念畢,百官叩拜齊頌天子聖明。
吏部尚書嚴清先道:“陛下,以社稷爲念,百官幸哉,災民幸哉,天下蒼生幸哉。”
嚴清素來剛直不阿,而這番話是由他從心底道出,誠懇至極。
要知道嚴清爲三朝老臣,從沒有如此不吝嗇讚美之詞的稱讚過一位君主。但今日他如此稱頌天子,可謂是破天荒的。
看着嚴清老淚縱橫的樣子,天子也是感動。
兵部尚書張學顏亦道:“臣爲九邊將士,謝過陛下,太后隆恩。”
說完張學顏一叩到地,拖欠的九十萬軍餉得補,還有五十萬兩的賞賜一併發下,如此九邊的士兵至少可以過一個好年了。
數十萬駐守九邊的將士,因此而受益。
戶部尚書楊巍也是站出來道:“此乃大明列朝先帝都未有之事,陛下今日之舉可邁堯舜。”
楊巍身爲戶部尚書,是最知道國庫的難處的。自從設立內庫太倉以來,明朝的天子幾乎往太倉裡撈錢的,補貼內庫的。
卻很少有如此一口氣劃出三百九十萬兩銀子,用於國事。他剛擔任戶部尚書不久,即收到天子送出的大禮包,那等激動雀躍的心情,怎是他人可以比擬。
刑部尚書潘季馴則是躬身道:“陛下,臣素知河工之難,有了這筆錢,必能造福黃河兩岸的百姓啊!陛下聖明!”
有了幾位尚書挑頭,百官更是齊頌天子聖明。
天子聖明這樣的話,天子即位以來聽了無數次,但偏偏這一次卻聽得臣下所道是那麼的誠懇,那麼發自肺腑。
天子目視四方,倍覺欣慰。
不過下方也有官員,不屑地道,林延潮不惜死諫,我等衆官叩闕,不過將五百九十萬減了三百九十萬兩。
潞王大婚仍用去兩百萬之資,一個藩王大婚用去隆慶年一年太倉的歲入,我等反要在此感激不盡,口頌聖明嗎?
黃河兩岸百姓連一碗幾文錢的粥都吃不起,潞王卻可以如此鋪張,這是什麼世道?
一旁官員則是勸道,如此已是足矣了,陛下與太后作到這一步,已是難能可貴了。
發牢騷的官員,畢竟是少數。
不久後天子離開皇極門,早有性急的官員急忙離開,向其他官員們奔走相告如此大好消息。
與那些爭相邀功的官員不同,海瑞,海剛峰待天子離去,也是一整袖袍,一聲不吭離開皇極門廣場。衆官員們目送海瑞離去,雖知海瑞不好親近,但心底都是給他豎起了大拇指。
王家屏,于慎行,顧憲成等官員見海瑞不發一詞離去,自己也不好意思提這倡事之功,但幾十名清流官員卻激動着圍着他們,慷慨激昂地說着心底激動之情。
于慎行知若非海瑞上諫,自己可能還在膽怯,不敢上書。他因此而自責,面對衆同僚的恭維,臉色難看地說了幾句就走了。
倒是王家屏,顧憲成,朱賡,沈一貫他們相談甚換。
不過對於顧憲成,另外三人都是頗有看法。
昔日張居正在時,顧憲成沒有奉承張居正,張居正倒臺後,已是替他積累了不少政治聲望。
這一次他是第一個仗義出面,相救林延潮,更是爲他博得了敢於直言,護持同年的名聲,加上爲民請命,削潞王大婚三百九十萬兩之費,一系列事加在他身上,令人覺得此子前途不可限量。
而王家屏,朱賡,沈一貫他們事先串連,糾集官員,準備上諫,卻好似成了顧憲成的鋪墊一般。
這令他們不由有所失望,但他們都是有道君子,不會因此忌恨。相反衆官員因這次同心協力,更結下了某種同黨之情誼。
經歷這樣大事,大家不免心情激動,相互吹捧,互推功勞,這也是人之常情。
到了這一刻大家卻有些將上書諫事的林延潮忘卻了。大家提及林延潮時,也多是以爲朝廷這一次能撥亂反正,林延潮可謂首功,而且林延潮還幫天子除去了太后和潞王的威脅。
天子想必不僅會赦免其罪,甚至會加官進爵,更加得到天子的信任。之前林延潮已是天子最親近的大臣,又經這一事後,飛黃騰達還不指日可待。大家心底都是羨慕嫉妒,但林延潮不在場,大家也沒多提林延潮的名字,免得自己風頭被他蓋過了。
而在東閣中,張四維,申時行兩位閣老而是站在窗邊,看着廣場上興致未盡,不肯散去的年輕官員。
張四維負手看了一陣,然後道:“這場大戲終是唱完了。”
身後的申時行道:“是啊,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
張四維轉過頭來看向申時行。
但見申時行如他轉身之前那般,依舊是恭恭敬敬地侍立在身後。
張四維目光中露出一抹柔色道:“今晨接到家信,老夫不出兩個月就要回鄉,這是要退位讓賢了。汝默,先恭賀你了。”
申時行道:“鳳盤兄,令尊之事,時行是有心無力,此刻唯有希望老大人少受些苦楚。若真有這一日,朝堂上的事,時行戰戰兢兢替兄維持,蕭規曹隨至直兄回京之時。”
張四維道:“汝默,你一貫小心謹慎,處事不走偏鋒,由你來當這首輔,吾心甚慰。只是老夫在閣八年,晉元輔之位不到一年,卻整日忙於勾心鬥角,於天下百姓與國事實無一益,真思及愧疚不已。”
“望汝默你以老夫爲戒,好好輔佐皇上,匡扶天下,吾以社稷國事相托了。”
說完張四維向申時行一揖,申時行也是還以一揖道:“鳳盤兄言重了。其他不講,就以今日之事而言,鳳盤兄力諫天子,太后,一力促成納諫,將來青史上必贊兄一筆。”
張四維捏須笑着道:“汝默,你擡舉我了,此事又非老夫一人所能成的。你在慈寧宮中也相助甚多,再說這首謀之人也並非是你我。”
申時行知張四維所提的首謀之人是誰,他道:“鳳盤兄過謙了,你纔是佈局下棋之人啊。”
申時行說完,見張四維突雙眼微眯,用一種陰柔的目光看着他:“是嗎?但老夫當初可沒有授意,在奏章上彈劾潞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