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偷得浮生半日閒(一更)

了結了琉球船民的大案後,陳振龍贈給了林延潮兩百多兩的銀子,眼下林延潮可謂是小有身家。

林延潮拿了一百兩給爺爺,其餘自己另有用途。

這一日讀書讀得倦了,林延潮走到院間的井旁觀魚。

院子裡有口井真是好,省卻去巷口公井那排隊打水的麻煩,而且井裡的水冬暖夏涼。

夏天裡沁涼的井水,可以用來鎮西瓜,有解暑妙用,至於冬日裡直接去井裡取水洗臉擦身,也不會凍着手。

而且家裡的井,還兼着魚缸之用。

沒什麼魚缸比這更好看了,井壁長着青草,綠青青的,林延潮往井裡探望時,但見清凌凌的井水印着悠悠白雲,幾頭活潑好動的鯉魚追着咬着尾巴。

這裡鯉魚不如錦鯉好看,但勝在親切。林家一家人都是拿來當家魚,當寵物養的。

林延潮想起古人之所以在井裡養魚,好似是怕有人在井裡投毒。

林淺淺知林延潮喜歡看這幾頭家魚,於是就在井邊擺了藤椅,有時候林延潮也會在井邊讀書,消食,午後眯一會,有時候等着爺爺,大伯都在家時,在井邊擺上大碗茶,一家人聊聊天,話話家常什麼的。

林延潮看着魚呢,這邊展明給林延潮送來一信。

原來謝肇淛明日,邀請他去西湖遊湖,看看儒林班新排的《聶小倩》。

這《聶小倩》的戲劇不過是他順手爲之,不想靠這個來成名,他來明朝並非是要當宋世傑和關漢卿的。

不過林延潮欣然答允了,看戲就去看戲,少讀半天書也不妨礙什麼,難得偷得浮生半日閒。

次日下着小雪。

林延潮換上士子的襴衫,外套一件棉袍,頭戴平定四方巾,與展明一道出門去了。

西湖很近,雖不如杭州那有名。但也是省城的名勝了。

林延潮去船牙那,花了一百文錢僱了艘船,也不要船伕,就與展明兩人一併划船去了。

省城裡的水道四通八達的。若是漲起海潮來,連貨船都可入城。橫於頭頂上石橋,都修得很巧,正好容得船從橋下過。

船頭流水聲汨汨,河道曲折蜿蜒。小雪被風吹散了,稀稀疏疏地落在河裡,隱沒不見。

船從古通津門前過,又過了安泰橋,之後折過頭,往北劃,離了雙拋橋,離了定遠橋,由城門水關下出城,眼下就是西湖。

這天氣雖是寒天凍地。但也有不少遊人攜三五好友來遊湖。幾艘畫舫上也有才子佳人在那泛舟。

林延潮讓展明將船劃至湖中一處石橋下,這裡十里柳樹覆雪臨湖,景色甚美。

然後林延潮從船尾裡,拿出魚竿來。

林延潮斜依在船上,拋竿釣魚,看着鵝毛管的浮漂在水上沉浮,懶洋洋的全身不願動。

“公子,以展某多年的經驗,這裡不會有魚。‘

林延潮半閉著眼睛道:‘此不在魚,而在漁。‘

展明聽了就不說話了。在船上打坐。

林延潮問道:‘你們練武之人,不是整日打熬氣力嗎?怎麼也有打坐練功?‘

展明道:‘公子,你若說話,魚都跑了。‘

林延潮笑着道:‘你不是說。這不會有魚嗎?‘

展明沉默了片刻道:‘這是養心,而不是練功,調理思緒。‘

林延潮道:‘這樣,改日你要教我。‘

說着林延潮又閉上了眼睛,過了許久,但聽得遠遠絲竹聲傳來。原來是儒林班已是開唱了。但林延潮動也沒動,只是手裡拽着魚竿。

似乎戲唱了一出,林延潮手一抖,嘩地一聲一條小白魚從湖底釣了出來。

林延潮得意地道:‘怎麼,我說能釣到魚吧!‘

展明笑着道:‘公子方纔不是說了,此在漁不在魚嗎?‘

林延潮哈哈一笑,這是一條白鰱魚,於是放進裡面有倒刺的魚簍裡,但見小白魚充滿活力地在魚簍裡蹦跳着。

當下林延潮拿起船槳道:‘魚也釣了一條,今日不虛此行,咱們去看看儒林班唱得如何?‘

展明划着船道:‘原來公子不是來聽曲的。‘

“想聽曲時聽曲,想釣魚時釣魚。‘林延潮隨意地道,坐在船頭一面划槳,一面看湖光山色。

聽着魚在魚簍裡蹦達,林延潮想了想將手伸進魚簍,把小白魚送回湖裡。

“心情好,暫且饒你一命。”

湖中有一大嶼,船劃至大嶼上臨水一亭旁。林延潮擡起頭,但見亭子上寫着宛在亭三個字。

林延潮不由讚道:‘這名字起得好。蒹葭蒼蒼,白露爲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宛在水中央,宛在亭,好名字。就在這靠岸吧!‘

林延潮說完,由船登岸,展明在一旁系舟。

林延潮走到亭子裡,但見亭邊有三人,都是是知天命的年紀,最年輕的也是有不惑了,他們正在亭邊閒坐,一旁十幾名童子,僕役伺候。

三人裡,兩個人負手對湖下盲棋,一人坐在桌前揣摩詩句。

林延潮當下走到桌前,但見那老者已是寫了兩句,人間唯有文章壽,不向春秋問去留。

亭子了修着詩龕,承放過往文人,留下的文墨詩詞。

林延潮走到亭邊,讀了幾篇,不由在心底讚歎。

這時候那揣摩詩句的老者停筆道:‘我等乃老朽之人無文王猶興,僅以詩棋自樂,讓公子見笑了。‘

林延潮笑了笑道:‘晚生是不透功名利祿的凡俗之人,老丈纔不要見笑。‘

那人撫須道:‘少年人當有所執。‘

當下兩邊通了姓名,林延潮待稱自己是候官林延潮時,對方只是點點頭,似第一次聽說。這倒是讓自覺得有點名氣的林延潮,略有失望。

總以爲一府裡的讀書人,對他該有些印象呢。

而對方的名號,要麼是什麼居士,要麼就是什麼齋,自也是沒聽過。不過不知名也有不知名的好,對方多半是致仕在家的官紳,也不想以真姓名示人。

這時爐火上酒水已沸,當下老者請林延潮喝酒。

林延潮也不客氣,舉杯喝來,佳釀是又香又淳,竟是上好的青紅。

林延潮一口酒一口李幹,忽聞儒林班唱的調子遠遠傳入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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