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三百九十三章 建儲

卻說林延潮給天子上密揭之前,趙志皋與林延潮在內閣裡曾有一番‘敞開心扉’的談話。

當時趙志皋顯得心事重重,異常認真,決非原來萬事含糊的態度。

林延潮至趙志皋的值房後,趙志皋足足沉默了一盞茶的功夫,然後才鄭重其事地開口道了一句:“宗海老弟,這些年老夫待你不薄吧!”

林延潮默默嘆了一口氣道:“元輔,是想讓在下爲國本之事向皇上建言吧。”

趙志皋撫須笑道:“然也。”

趙志皋悠悠道:“宗海,吾實在老邁昏庸,不堪任事了,眼下目力連奏章都看不清,只能讓下面的人讀給我聽,即便如此聽十件事,也難斷一件事。老了,已是百無一用了。”

林延潮道:“元輔切勿這麼說,當年張文忠公因奪情之事杖責趙,吳二位,百官皆不敢仗義直言,唯獨公與新建出面,遙想當年公之風采,在下今日想起依然神往。”

“正所謂老驥伏櫪,志在千里,元輔,國事還是要你來主持的,皇上,百官這時候都還要倚重於公。”

趙志皋聽林延潮提及當年他與張位仗義爲趙用賢,吳中行求情之事,渾濁的目光中露出一絲亮色,似想起來二十年前那敢烏紗一擲在地,也要秉公上疏的自己。

趙志皋嘆道:“雖說老驥伏櫪,志在千里,但神龜雖壽,猶有竟時。”

“同是內閣大臣,往日有權有勢,百官則爭相趨附他以圖晉升官職。今日則欺人年老,百官即爭相攻擊以圖聲名,本輔到底是老驥還是神龜一目了安。至於皇上……宗海,說一句話不爲人臣的話,皇上至今不立國本,何嘗有將我等輔臣的難處放在眼底。而今更已是將此當成了買賣來爲之。”

林延潮差一點笑出聲。

現在國本之事,已成爲天子拿來要挾百官的籌碼。

今日讓工部火速修建兩宮。

後天又向戶部要錢兩千四百萬兩。

下一步是要幹什麼?

是不是要學梁武帝那樣出家,然後讓整個國家出錢來贖。一次不行,來個好幾次。

拿國本之事作人情的天子,也是真的令人醉了。

“宗海,皇上要的,本輔給不了。但是老弟一旦上疏,卻肯定有用。故而本輔懇請老弟辦成此事。”

林延潮道:“一旦我上疏,恐怕就要爲蔡京,楊國忠之流了。”

趙志皋嘆道:“我知道老弟之志,要爲救時宰相,可是本朝除了張文忠公,又哪有真正的宰相。不過老弟有一點卻勝過古今宰相。”

“哦?古今宰相?還請元輔賜教!”

但見趙志皋笑了笑道:“董江都,朱晦庵,王陽明他們可沒有作過宰相。這一點老弟古往今來無人比肩。”

林延潮聞言不由撫掌大笑道:“元輔,這話可不敢當。”

趙志皋撫須道:“老弟爲歸德令,曾說過一句話‘功成不必在我’。本輔竊以爲這一句不僅是謀身謀國之道,而且聖賢之學盡在其中。”

“以公利爲義,以工商導利,以事功富國教民,假使國家真能如此道行之十幾幾十年,將來會是怎麼一個樣子呢?而家給人足、斯民小康會不會有這麼一天呢?”

“這一天老夫怕是看不到了,但老夫想將這天下託付給你試一試。”

林延潮聞言想了一會,向趙志皋道:“元輔……”

趙志皋道:“宗海,老夫拜託你了。”

有了趙志皋的這一番話,林延潮決定給天子寫密揭。

其實原因很簡單,趙志皋肯定是想等國本冊立後,然後憑此致仕榮休。

趙志皋若榮休,林延潮即成首臣。當然林延潮不答允,很可能有敬酒罰酒的後果,趙志皋不能憑國本之事榮休,那麼掉過頭來卡住自己施政,變成首輔次輔爭權那也不是不可能。

入閣以來趙志皋,張位待己都不錯,可謂言聽計從。那麼自己投桃報李,一個善始善終的交班接權,避免當年張居正高拱,嚴嵩徐階之事,爲後來者立一個規範,也算成一段佳話。同時也做給沈一貫看,屬於立德的一部分。

再說無論得君行道,君臣共治,要變法改革都離不開天子的支持。在爭國本事上‘欠’下天子人情,總好過其他事上拖欠。

林延潮在密揭裡提了很多話,其中重提萬曆十三年時天子天壇祈雨之事。

當時入冬無雨雪,春夏間河流見底,百姓無水可汲,各地官員求雨無效。一直到了四月仍是無雨,於是天子率領百官棄轎馬而不用,步行二十餘里至天壇祈雨,以示求雨之誠。

沿途百姓目睹天顏無不感動。而上天因天子誠信感動,五月時果真下了雨。

林延潮當時被貶在歸德,無緣見這一幕,但仍將天子祈雨之舉比作當年‘禹親自操橐耜而九雜天下之川。腓無胈,脛無毛,沐甚雨,櫛疾風,置萬國。’

‘櫛風沐雨’之言確實是林延潮在歌功頌德,因爲他當年爲講官時,他知道天子最憧憬堯舜禹湯那樣的治業。

至於其餘‘君子萬年,介爾景福’,‘君子萬年,永錫祚胤’這樣的阿諛之詞,就不一一列舉了。

最後於密揭之中,林延潮再三懇請天子早慮大臣之言,冊立太子。

疏上後數日,沒有任何迴音。

不過這也正常,天子對於官員立太子的密揭都是沒回應,有迴應纔是反常。

這日林延潮從內閣處理公事回府。

當時已漏下二鼓時分,林延潮乘坐大轎方抵至府門。

這才稍歇了一會。

忽聞聖旨抵府,林延潮讀聖旨時但見雖只有短短几個字,但心底仍不勝激動。

林延潮第一件事連夜派人告知禮部尚書于慎行,讓他備查前朝典制,拿出一套行之有效的章程,然後告示各部百官。

派人告知于慎行後,于慎行本已入睡,但聽到消息就立即起身坐轎趕往禮部,連夜查前朝典籍。

林延潮又派人告知趙志皋。

趙志皋也不介意天子繞過自己,第一個告訴林延潮,當場感激而泣。趙志皋還穿上官服與家人一起朝皇城的方向焚香叩頭。

次日趙志皋,林延潮,沈一貫三位聯名回奏天子‘仰惟皇上天性真純,至誠髙厚,念元良之濬瑞,昭佑啓之宏圖,發自淵衷,斷於頃刻,皇彞帝範,增祖宗世守之光,子繼孫承,衍廟社萬年之慶。’

同時各部衙門也在準備皇長子冊立之事。

不過事情又起波折,天子這一道聖旨下達後,又如同失憶了一般,一個多月不再提冊立大典一字。

時各部官員以爲天子又要變卦。

不少官員又生上本罵街的衝動,趙志皋,林延潮一面安撫百官,一面上密揭催促此事。

終於天子下定決心。

三月初七日,天子下冊立冊封本予內閣,選定本月十五日舉行太子冊立大典。

聞此消息,趙志皋立即告知羣臣,並讓林延潮連夜起草冊立詔書,京城內外官員聞此無不歡欣鼓舞。

消息傳至慈慶宮,皇長子喜極而泣,孫承宗,李廷機等人也陪着皇長子默默流淚。

次日,趙志皋,林延潮,沈一貫與六部九卿廷議。

趙志皋將冊立太子詔書給九卿商議,九卿以爲林延潮所起草的冊立的詔書文辭用典無不妥當。

同時廷議九卿一致決定冊立詔書詔告萬民後,再進行大赦天下。

死罪罪輕者改爲流放,流放改爲徒刑,徒刑改爲杖刑,杖刑以下赦免,並清理庶獄,蠲免賦稅。

一切恩典隨着太子冊立後一併傳至各州縣官員,惠及百姓。

從初七至十五日,這下詔至冊立的時間實在太短,但官員們對此不敢有絲毫異議,就怕時間一長,天子又搞事……故而各衙門都忙得是雞飛狗跳。

這幾日官員們所呈給天子的奏章也是滿滿的歌功頌德之詞,整個天下呈現出一等太平盛世的氣象,爲了皇長子冊立大典添加了不少歡樂祥和的氣氛。

期間天子也頗爲關注,數度下旨催問內閣冊立大典的進度。

至於內閣裡三位輔臣都忙着操辦此事,一把年紀的趙志皋盼星星盼月亮,終於等來了皇太子冊封事,但在這個時候卻是很不爭氣地再次病倒了。

故而內閣大事都壓在了林延潮,沈一貫身上。

還好這兩位閣臣都是精明能幹,任何千頭萬緒的事都能處置的井井有條。

到了十一日,林延潮,沈一貫正在閣內吩咐禮部,光祿寺,鴻臚寺官員,太子冊立典禮的事。

沈一貫言道:“洪武永樂之時,皇太子冊立之儀到三殿之上受冊寶,宣德嘉靖以後改爲至文華殿受冊寶。但種種典禮仍在三殿之中舉行,眼下三殿皆被焚燬,你們一部二寺議得當補救?”

禮部左右侍郎分別是馮琦,朱國祚,光祿寺卿書李植,鴻臚寺卿爲張棟。

四人對望一眼,左侍郎馮琦上前稟道:“回稟閣老,我們幾位議了一陣,以爲有二等,一是在皇極殿原址上重新搭建棚屋,以爲替代。二是將冊封典禮一併移至文華殿舉行,一切典禮從簡。”

聞此林延潮,沈一貫二人都是沉吟不語。

“依沈閣老之見呢?”

這個問題實在有難度,從簡有可能得罪皇太子,從繁又可能令天子不快。

沈一貫言道:“依沈某一管之見一併移至文華殿可以節用,且古禮甚爲繁雜,還是從簡爲佳。但搭建屋棚再行大典,也是完備之意,此亦可。不知次輔意下如何?”

林延潮道:“沈閣老之言可謂萬全之策,從簡也是從權從宜,眼下距冊立之期緊迫之至,再搭蓋屋棚已來不及,且驚動宮裡也是不妥,那麼就一併移至文華殿舉行吧。”

衆人聞此一併稱是。

光祿寺卿李植,當年因反對申時行而罷官十年,他與林延潮素來不和。眼下見他如此輕易的聽從了沈一貫之見,滿是不屑之意。

看來林延潮這次輔當得也不過如此,果真有當年申時行那和事佬的風範。

衆人又議了數件事,將大典流程擬成奏本,再一併合奏。正當議得差不多時,中書官李俊帶着大一票人急匆匆抵至。

李俊一趕至內閣,即向林延潮,沈一貫施禮道:“兩個老先生,皇上有旨意。”

衆人見李俊神色凝重皆然心道,這離冊立大典沒有幾日了,難道天子又要搞什麼幺蛾子了。

中書官李俊雙手捧旨,林延潮取來一看。

林延潮見此沉默不語,遞給沈一貫。

沈一貫見此泛起怒色。

但見李俊道:“兩位老先生,太子冊立之事,所需的錢糧尚未完備,懇請兩個老先生立即改票,擇日再舉行冊立大典。”

聽聞到此,但見在場官員們,內閣中書舍人,閣吏們無不色變。

這明旨都已經頒佈,什麼事情都議論好了,天子在這個時候竟然要延期?

林延潮身旁的王衡等閣吏已是急得面紅耳赤,甚至已有官員因此差一些暈厥過去。

從古至今,從沒有一個太子冊立的有如此艱難的。

竟然有如此兒戲之事。

但見李俊對林延潮道:“此事還請林老先生與沈老先生立即改票。”

林延潮聞此皺眉,而一旁的沈一貫則道:“此事還需先行稟告首輔再行議定。”

李俊道:“趙老先生已是病重,將一切閣務都交由兩位閣老定奪。再說此事急如星火,一來一去已來不及了。”

щщщ. тtkan. c ○

沈一貫聞此沒有再說。

李俊上前一步道:“閣印就在閣中,還請兩位老先生立即改票,此乃聖意!”

李俊身後十幾位司禮監,文書房的太監都紛紛尖聲言道:“還請兩位老先生立即改票!”

但見林延潮從沈一貫手裡取過聖旨道:“此事不必稟過首輔了。”

說完林延潮雙手捧旨道:“請轉告陛下,臣萬死不敢奉詔!此旨封還陛下!”

李俊聞此退後一步。

滿堂官員都說不出話。

北宋時,外製官封還詞頭乃尋常事,到了明朝了內閣大學士也有封駁大權。

對於天子聖旨認爲有不妥當處,宰相可以拒絕執行!

但見林延潮道:“聖上以儉德先天下教子孫,即錢糧未備,服御稍欠,不失爲帝王盛德。但冊立之期已近,各衙門無不籌備此事,京城內外百姓聞無不喜勝,一旦稍有變動,必令天下臣民陷入無端猜疑之中。”

“正位東宮,以重萬年之統,以系四海之心。聖王一言傳之萬古,輕加擬改,必陷明主於有過之地,惟皇上俯賜諒察,仍依前定吉期,從儉從簡,亦不爲失,適足以光揚聖德也。”

李俊不由自主地中從林延潮手中接過封還的聖旨。

但見林延潮將方纔草擬的奏本道:“臣等體察聖上之意,早已擬將典禮從簡,以爲節省錢糧,這是禮部,光祿寺,鴻臚寺草擬奏本,尚未具名,還請公公呈上先行御覽。”

百官聞此心底都是激動不已,他們不僅佩服林延潮大膽耿直,居然在此刻封還聖旨。

而且他與沈一貫早就料到了天子會藉口錢糧不足的事,讓皇太子冊封議改期,所以他們事先將一切典禮安排的從簡從宜。

李植也是一臉驚愕之餘,看向林延潮的目光漸漸也有不同,特別是相較一旁的沈一貫而言。

乾清宮中。

鄭貴妃在旁不斷以巾帕拭淚,天子也是眉頭緊皺,長吁短嘆。

田義,陳矩二人則跪在一旁。

這時李俊返回了宮中。

“回稟陛下,林老先生言萬死不敢奉詔,詔書封還,這是奏本。”

天子聞言接過奏本看過,但聽鄭貴妃哭聲欲響。

而一旁之人無不有暗喜之意。

天子看完林延潮的奏本,又看了典禮草案,雖說一切從簡,節儉用度,但其餘無不完備。

見此天子心底未嘗不鬆了一口氣,但在鄭貴妃面前卻是長嘆道:“此乃衆意,縱使朕乃九五之尊,也不可違背,貴妃你可看到了。”

鄭貴妃垂淚不語。

天子走到鄭貴妃身旁手撫其背道:“朕雖不能如孝宗皇帝那樣只娶一人,但朕答允你此生只鍾愛於皇貴妃你一人。”

鄭貴妃道:“後宮佳麗三千,臣妾得陛下一語如此,此生夫復何求。陛下心意臣妾已是明瞭,其餘一切皆由陛下定奪好了。”

天子點了點頭對田義,陳矩道:“朕收回前旨,再下一道旨意至內閣,言朕意已決,皇太子冊封儀如期舉行。”

“皇上聖明!”

田義,陳矩等無不叩頭言道。

聖旨下達,百官無不長出了一口氣,衆人無不佩服林延潮在這時候的明斷。

皇長子的冊立大典如期於十五日在文華殿舉行。

是日,皇長子朱常洛身着冕服入文華殿,於百官面前,向天子行大禮並受冊受寶。

授寶時本來當由首輔趙志皋轉交給太子,但趙志皋因病在家,於是改由次輔林延潮授寶。

諭下皇長子朱常洛爲皇太子時,林延潮親眼見到皇長子臉上涌過複雜的神色,此中心情實難以言明。

冊立大典後,孫承宗,李廷機連夜來至林延潮府上轉告了皇太子的謝言,非次輔,孤此生無望爲太子,此恩此德此生不忘。

林延潮笑了笑讓孫承宗轉告太子一些恭賀的話,並告訴太子入主東宮不過走出了第一步這樣的話,盼他慎行勤學將來成爲一位賢明之君。

至於林延潮辦成了皇太子之事,趙志皋也是很守信用,上疏向天子要求致仕。

連上三疏後,天子見趙志皋其意甚誠,以密揭詢問林延潮的意思。

林延潮卻上密揭言不可。

於是趙志皋的辭疏沒有通過。

但是趙志皋爲了表明態度,也不給天子打招呼,直接搬出京師返回浙江老家。

當時門生們問林延潮要不要索性准許趙志皋辭疏,如此自己能名正言順地成爲首輔了。

林延潮卻不肯,仍是保留着趙志皋的位子。

衆門生都是無比佩服,人家都是嫌官升得太慢,唯獨林延潮則是害怕升得太快,在此唯有感嘆一句,我的恩師實在太穩健了。

五月時,已動身返鄉的趙志皋進中極殿大學士,加官太子太師正一品。

這是林延潮所提議,趙志皋在任上完成建儲之事,並以此職‘致仕’,可謂榮歸故里。

趙志皋寫信感謝林延潮,在自己回鄉的時候,還給了他如此一個名位。

如此趙志皋也算了卻心願。

眼下雖說趙至皋仍居首輔之位,但他已是回鄉,實際上林延潮以次輔執首輔之事。

朝參日,四更天。

宮門之前,燈火通明,照得猶如白晝。

官員們大聲談論着。明軍在朝鮮兩敗倭寇,倭人求和,歲貢百萬白銀。

至於播州之楊應龍連連求和,皆爲明廷嚴詞拒絕。

楊應龍絕望之下言‘如今朝廷不容我,只有捨命出綦江,拼着做’。於是楊應龍率衆八萬攻克血洗綦江,明軍五千全軍覆沒,全城百姓被屠。

這時朝廷用李化龍爲湖廣,四川,雲南貴州總督,合數省之力圍剿。明軍調派朝鮮之戰屢次奇功的劉綎,麻貴爲將,從朝鮮行路數千裡入播州平叛。

此外朝廷不斷撥糧撥銀,還以各省一半礦稅改作軍餉,李化龍從容地從各省調集了二十餘萬大軍進剿播州。

楊應龍連戰連敗,明軍以劉綎部最爲驍勇,其魯密銃已是大規模裝備於駐朝明軍,並在第二次平倭之戰中大顯身手,此番又用於楊應龍身上。

於是有了劉挺率五千孤軍於婁山關大破楊應龍數萬人馬之事。

婁山關被劉挺攻破後,播州無險可守,楊應龍退守海龍囤,成爲困獸。

婁山關大勝,楊應龍授首,指日可待。

聞此戰大勝,朝中大臣無不揚眉吐氣。天子龍顏大悅連連下旨嘉獎前線將士,亦賜林延潮步輦入宮。

這幾年朝鮮,播州大勝以及建儲定心,又加之不少提倡事功的年輕官員被提拔,使得朝堂上下氣象有所改變。

年輕的官員們慷慨陳詞談着播州事,談着建功立業,談着變法中興。

不少老成持重的官員們聞言有些皺眉,國家積弊未除,兩度出兵令國庫空空如也,林延潮所言變法新政口號喊得很響亮,卻絲毫未見端倪,張位,趙志皋辭相後,林延潮除了建儲之事,對天子一直是言聽計從,這樣也敢談中興大業。

但見御河邊,年輕官員與一旁談着道德文章,朝廷人事的官員顯得格格不入。

正在此時,有小吏騎馬而至,大聲呼道:“次輔官轎就要到了,諸位大人快快引避。”

衆官員聞此紛紛熄滅燭火,然後來至御橋邊等侯。

但見數十羽騎舉着火把在前開路,其餘隨員僕役浩浩蕩蕩隨轎行來。

八人齊擡大轎內,林延潮正在秉燭批改公文。

寫了一半,林延潮擱筆從袖中取出一枚銀幣,這是學功書院鑄的萬曆新幣。

1792年以後,一美元相當於二十四克白銀。

而明朝一兩白銀則爲三十七克,一兩銀子相當於後來的一塊五美元,也就是說七銀三銅所制的萬曆銀元等價爲一塊五美元,其中利差就是鑄幣稅。

而之前林延潮給張位的西班牙銀幣,被稱爲十字銀幣。

銀幣上有十字盾徽,及獅子,城堡等圖案,參考可見西班牙國徽中間。自隆慶開關後,這樣的銀幣大量流入廣東,福建。

十字銀幣的做工還是很粗糙的。

到了十七世紀改爲機器衝壓的銀幣,這才拉開了差距,這樣的銀幣左右刻上海格立斯銀柱,這也被刻在今日西班牙國徽的兩側,故被稱爲雙柱錢。

雖說現在西班牙人還未點出雙柱錢的科技。但以十字銀幣而論,重二十七克,含銀二十四克,含銀量接近九成,比之萬曆銀幣成色勝過不少。

如此萬曆新幣放在國際貿易之中肯定吃虧,不過放在國內還行。

老百姓拿萬曆銀幣繳稅,官府可以不收火耗,但西班牙銀幣就不行了,哪怕你成色比我好。

但這也有問題,地方官府收火耗爲明裡暗裡的收入,若朝廷將鑄幣權收回,此舉必遭地方官員阻擾。

此中弊端可以參考歷史上的火耗歸公,不過林延潮不會立即着手此事。

因爲這些都是次要的,林延潮眼下最重要是將日本,朝鮮都納入明朝的白銀貿易體系之內。

倭國的石見銀山正值當打之年,年產白銀百萬兩,僅一個石見銀山即等於明日貿易總和。

國家用絲綢瓷器茶葉兌換倭國的白銀,來促進國內的通商惠工。等到貿易流通之時,七銀三銅的弊病自然而然就會顯露的清清楚楚,那時再革此陋習。

這也是自己當初與郭正域所云,國家的事放在天下來辦的思路。

正當林延潮想着此事時,大轎已至宮門前。

林延潮下轎時,但見百官齊是跪拜行禮,林延潮點點頭。

隨即宮門開啓,林延潮又換乘步輦直入宮中。

早朝之後,林延潮方至閣內。

這時候王衡向林延潮道:“閣老,鄒山長來信。”

林延潮點了點頭,將政務先推至一邊,從王衡手裡接過鄒元標的信看了一遍不由皺眉。

信中說了什麼?

原來鄒元標向自己舉薦李三才入閣。

東林書院。

東林書院已辦近十年。

作爲理學正宗的東林書院,這些年也培養了不少讀書人。

但東林三巨頭鄒元標,趙南星,顧憲成而言,未免空懷抱負,卻不得不於林下教書。

這日三巨頭於桃花樹下飲酒聯詩。

但見趙南星道:“張新建去位,趙蘭溪歸鄉,眼下朝中閣臣獨林侯官,沈四明二人,朝野有增補閣臣之議,聽聞林侯官亦在這月內要舉薦閣臣了。”

鄒元標道:“林侯官這一次倡議建儲,可謂有大功於社稷百姓,眼下趙蘭溪歸鄉,他肯提議增補閣臣,不大權獨攬,實在是難能可貴。”

趙南星笑道:“若他不提議增補閣臣,那麼滿朝清議怕也是要批他擅權。”

衆人都是笑了笑。

趙南星道:“這一次林侯官入閣,山長爲其中奔走出力甚多,眼下也是到了林侯官投桃報李的時候了。”

鄒元標道:“誒,我舉林侯官入閣乃是出自公心,豈是出於權位之私相授受之意。”

趙南星想了想道:“山長,內閣爲政本之地,我們不爭豈可拱手讓人,如此又何談正本清源?之前張新建招權示威,排擠清流大臣,此實爲前車之鑑,眼下又聽說沈四明欲汲引朱山陰入閣,若是我們不推舉賢良,恐怕……”

鄒元標微微笑了笑道:“夢白言之有理,我也並非迂腐之人,你們二人心底可有什麼人選?”

趙南星道:“吾舉沈歸德。”

鄒元標道:“沈歸德之清名天下皆知,我當向林侯官舉薦之。”

這時候一直不說話的顧憲成出聲道:“蘭溪、四明木偶也、山陰、新建嬰兒而已,吾以爲朝中唯足所慮者獨侯官一人。”

此話好大的口氣,換了旁人肯定驚呆了。

趙志皋,沈一貫,朱賡,張位等內閣宰相顧憲成眼中不過木偶嬰兒,在顧憲成眼底唯獨所慮唯有林延潮一人。

而顧憲成的身份是什麼?

不過是一名教書先生而已。人說山中宰相,顧憲成竟是操控宰相人選,不是比宰相厲害十倍。

“那叔時的意思?”

“眼下之勢,沈四明難遏林侯官,內閣不可令一人獨大,必然舉一人入閣來均衡,吾舉淮督李修吾。”

鄒元標,趙南星都是看向顧憲成。

趙南星道:“淮督這幾年治河確實卓有政績,而且又誘殺稅使陳增,實是我輩中人,但他與林侯官素來不和,推舉他入閣,怕林侯官不肯。”

顧憲成正色道:“宰相之位豈可懷授受之私心,唯有憑公心爲國舉才,林侯官若不肯,即是有私。”

趙南星有些猶豫,但見鄒元標道:“叔時之言,吾雖不能完全認同,但也有道理在其中。”

鄒元標道:“眼下林侯官門生遍佈朝堂,朝野間不知有多少讀書人爲他發聲,長此以往怕是又要出一個張太嶽。故而叔時所言舉淮督入閣,我實認同。”

“但林侯官肯定多半是不肯的。”

鄒元標笑了笑道:“未必,我先不提沈歸德,而薦淮督李修吾入閣,我等看一看林侯官之雅量如何?”

Ps:這兩章查證吉利大學宋立傑所作論文《理身理國:沈一貫研究》較多。

六百零四章 皇帝賞賜一千兩百二十九章 申時行的謀劃六百二十八章 門生一千兩百零三章 真小人也七百五十九章 你們這是在逼朕(二合一)第四百一十八章 救兵來了七百五十七章 積怨(兩更合一更)一千一百一十四章 退意一千三百三十八章 握手言和第四百三十三章 師恩如山第兩百三十五章 申時行(二更)一千四十五章 賑災糧第三百六十三章 翰林值堂第四百零三章 圍門七百九十三章 決定(二合一)一千一百九十八章 頭等之事七百二十一章 轉變第一百五十九章 三個圈一千三百六十九章 買賣一千七十八章 年輕的部堂大人八百三十八章 通判之爭第四百二十七章 權力所在第四十三章 先生的背景七百七十五章 祖先之鞭五百六十九章 文成鎮番邦一千兩百一十章 參天大樹我自爲之六百二十六章 矯旨四百九十章 以情動人一千三百九十六章 火耗歸公五百六十章 出宮的皇帝一千三百二十七章 俘虜九百八十一章 國策第兩百一十六章 京報連登黃甲六百三十章 講學一千一百一十四章 退意一千三百七十五章 重新廷推第十一章 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一千三百八十章 試問第三百九十五章 家人,同窗和老師一千三百九十八章 變局七百七十章 念起好來九百章 潞王的悲催九百一十一章 赫赫兇名(二合一)五百四十四章 文華殿上一千兩百八十章 試看來日一千五十三章 一朝天子一朝臣第一百一十章 取中(第二更)第九十六章 理辭氣三道五百一十八章 利在千秋六百五十八章 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第一更)七百三十五章 言道失控第一百零八章 招覆(第二更)一千五十四章 榮升八百五十一章 刨根到底一千三百九十章 召見第三百一十三章 座師與門生第三百二十三章 人不求人一般高一千兩百六十一章 偉器一千三百一十三章 逆鱗五百五十四章 耍賴四百五十九章 家和萬事興第三百四十一章 三元及第匾一千兩百八十四章 高調的李三才第一百零五章 我取定了(第二更)第三百八十一章 朝參一千兩百八十九章 非你莫屬一千一百四十七章 你變了一千三百六十六章 盡力一千一十八章 鑽空子七百一十三章 調教皇帝四百八十二章 驛站第一百八十章 賜字七百九十二章 如何選擇一千一百八十二章 點撥七百四十六章 慷慨陳詞八百二十九章 你敢陷害我八百九十四章 堵塞言路七百一十九章 於心何忍第一百八十三章 入貢資格一千兩百零八章 又見廷推第一百四十七章 你書讀得不夠深啊(二更)一千一百零一章 東窗事發第一百二十章 南園七百七十四章 情誼第兩百八十五章 醉酒驚名士第十四章 討厭的縣令一千一百一十三章 衡文規矩八百三十三章 這是什麼情況?(二合一)六百四十七章 得隴望蜀第二十五章 打官司六百九十五章 時報初刊七百三十九章 清算九百四十二章 科場弊案(二合一)五百一十六章 裝逼失敗一千一百九十三章 談話不是後記的後記七百八十九章 頂撞第兩百六十六章 蒸蒸日上第兩百三十四章 兩家和好四百九十章 以情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