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一百一十三章 釋放

此刻毓德宮內外十分寂靜,內外一聲不聞。

室內申時行的一番話雖說得不大聲,但卻清晰可聞。

而正巧這個時候,乾清宮外頭突然傳來更鐘之聲,嗡嗡地在室內響動。

藉着這一緩,天子似乎在思考着申時行的請求,元輔申時行在自己與皇元子的面前請求皇元子出宮讀書。

這令天子下意識的將手從皇元子的手上鬆開。

林延潮看見皇元子對天子這一舉動十分敏感,眼中露出了十分忐忑不安的情緒,然後默默的垂下頭。

林延潮將這一切看在眼底,知道皇元子從內心深處其實是十分懼怕天子的。

可見天子平日對皇元子的關愛實在不夠,如此的童年恐怕是很不快樂的。

想到這裡,林延潮不由看了申時行,許國,王錫爵一眼,幾位輔臣態度都是十分堅決的。

一旦國本確立,不僅穩固了申時行的相位,同時君權也將大爲削弱。這比天子口頭答允放權給申時行更來得實際。

天子終於緩緩地道:“卿若怕長哥失學,那也太過於擔憂了,朕已命宮裡的內侍教他讀書。”

申時行道:“當年皇上正位東宮,時方六齡,即已讀書。如今皇元子讀書已經是晚了矣!”

但見天子笑了笑道:“朕五歲即已讀書。”

一般人聽不懂這話,覺得天子是不是任性啊,但申時行,林延潮卻再明白不過。

申時行說當年天子六歲已出閣讀書,由飽學鴻儒,當朝翰林來教導,皇太子現在七八歲了還是內侍來教導怎麼能行。

天子說,朕六歲雖說當太子,並由翰林開始教導,但朕五歲時卻已經讀書了。

也就是說朕在五歲到六歲間,也是由內侍教導讀書,這其中程序沒有什麼不對的。

下面天子又點了點皇三子道:“三兒也快五歲了,但仍離不開乳母,還數次生病。”

這句話別人又聽不懂了,但對申時行,林延潮而言半點不難。

這話什麼意思?朕五歲時讀書,而且皇三子也快五歲了,馬上也要到讀書的年紀了,只是現在身子也不太好,你先替朕拖個幾年,到時候就讓兄弟倆一起出閣讀書吧!這樣你也不用捱罵,朕也得償所願,至於國本的事慢慢再說。

就如同當年嘉靖皇帝同時派翰林教導景王,裕王一起讀書一個道理。

哈哈哈,朕這招是不是很高明!有沒有先祖的風範!

聽了天子的話,皇三子聞言將頭藏在乳母的肩上,卻好奇地打量申時行三人。

林延潮見皇三子此舉,看來他竟然有些明白出閣讀書對他的意義。皇帝家的孩子,一般都是早熟,特別對於權力,人心更是敏感,因爲他們儘管長於深宮婦人之手,但從小就已經接觸此道了。

但林延潮更感嘆的是,天子真是一個聰明人,這辦法都被他想出來了。

他也知道現在滿潮官員都是站在太子一邊,所以他就用了一個拖字訣。

所以今日讓皇長子,皇三子同時見三位內閣大學士,以及林延潮的目的也是很顯然了。

申時行早就明白了一切,林延潮見他從頭到尾對皇三子是看也不看一眼。

這時候申時行作了一個舉動,但見他稍稍上前熟視皇元子良久,然後天子索性牽起皇元子的手讓他來到殿內明亮的地方,讓申時行看清楚。

許國,王錫爵,林延潮三人也是一併上前。

陽光透過宮殿的窗戶斜照入殿內,但見皇元子身形瘦小,仰着腦袋看着他面前的四個大人,不過還是有幾分畏懼和好奇,眼神下意識的閃躲。

殿內的氣氛有一些異樣,林延潮的目光也與皇元子碰撞到一起。

面對自己,皇元子倒是少了幾分畏懼,也是看了自己幾眼,林延潮恭謙地露出了一個笑容。

氣氛很好,在日光下,天子牽着皇元子,臉上不勝欣慰。

申時行,許國,王錫爵彎腰注視。

一直過了許久許久,申時行注視完畢,最後他看向了天子。

天子露出一個垂詢的神色,不用猜,林延潮也知天子想問什麼,朕的皇元子如何?可爲天子乎?

申時行鄭重地拜伏在地,不勝認真地道:“皇上有此美玉,何不早加琢磨?使之成器?此臣肺腑之言,願皇上早定大計,如此宗社幸甚,天下臣民幸甚,臣告退!”

說完另兩位輔臣與林延潮一併向天子叩拜,然後一併告退!

而從始至終,皇三子都被申時行忽略了,這已經表明了申時行的立場。

三輔臣與林延潮出宮後,林延潮知道他們必有事商量,當即拱手道:“下官先行告退。”

申時行點了點頭。

但王錫爵忽道:“左宗伯請留步!”

林延潮停下腳步當即道:“中堂有什麼吩咐?”

王錫爵當即道:“今日宮內之事,必需守密,不可向外人傳開!”

林延潮目光微閃,瞄了一眼申時行,但見他微微點頭。

於是林延潮恭恭敬敬地道:“下官省得,必會守口如瓶,若沒有其他事,下官先行告退!”

林延潮這才離開,肯定今日天子召見之事,必然引起軒然大波。

今日的見面,天子至少對於儲位有了一個態度,不再是以往避而不談。當然天子兩個皇子一起出閣讀書的想法,一旦傳出去大臣們肯定是不肯的,所以此事先在內部先打個招呼。

三位輔臣被召見,是理所當然的,但自己呢?天子似乎又欽點了自己,這是什麼用意呢?

在另一個時空的歷史上,申時行將今日所發生的事,寫入他名爲《召對錄》的書中,在描述完以上的事後,申時行在書裡還寫到,忽聞宣召,急趨而入,歷禁門數重,乃至毓德宮。從來閣臣召見,未有得至此者。且天語諄復,聖容和啐。藹然如家人父子,累朝以來所未有也。

大意也就是說,在明朝,天子從沒有將內閣大學士在毓德宮召見的歷史,然而這一次對話,天子十分和藹,與他們,與皇元子溝通說話如同家人父子一般。

而林延潮也在毓德宮感受到天子矛盾而複雜的心情。

皇元子真是如申時行所言,可以雕琢的美玉嗎?林延潮不好下定論,他只是覺得皇元子性子似有些懦弱膽小。

這樣的性子,很難成爲一個嚴厲,能夠御下的帝王。

從這點來說未必是個好皇帝,但對於當今這個天下,卻是說不定。

同時林延潮也是更瞭解了當今天子的性格,這位天子權力慾沒得說,連自己的兒子都處處防着一手,而對於事事有所主張的自己想要入閣,得到他的同意,真的有點難。

但若是真無意讓自己入閣就不會讓自己參加今日的召見。

林延潮邊想邊走,等待行至午門時,一眼就看見雒於仁跪在宮門前。

不少官員站在一旁,臉上面露同情。

林延潮想了想,自己好歹都要出個面,也算走個過場。於是他來到雒於仁的面前。

雒於仁此刻跪得是頭暈眼花,但見一名穿着緋袍的年輕官員站在自己面前不由一愣,努力看清了對方面容後道:“原來是部堂大人啊!下官……”

“不要多禮了。”林延潮伸手虛扶。

林延潮彎下身問道:“雒評事準備跪到什麼時候?”

“跪到陛下對下官有旨意的時候,無論是殺是剮,雒某都認了。”

林延潮嘆道:“你錯了,方纔陛下召見過三輔臣與在下了。”

雒於仁一怔,認真地看向林延潮:“陛下打算如何處置雒某?”

林延潮道:“陛下是寬宏聖明之主,初時動怒,但現在已是消氣了,只是天家自有體度,你跪下去反而令天子難堪啊!聽本部堂一句勸,還是回去聽候聖命吧!”

雒於仁聞言陡然垂淚道:“當年部堂大人上天下爲公疏,下了詔獄,天下高之。而雒某不才,不敢比部堂大人,但只求天子對雒某的奏章有個說法,無論聖意如何?雒某都認了。”

林延潮嘆道:“雒評事何苦如此。”

說完林延潮離開午門廣場。

這時官員都聚到林延潮身旁時問道:“部堂大人如何了?”

林延潮道:“雒評事性子堅強,我已勸過他,不能動也。但本部堂相信陛下寬宏大量,必不會爲忤,大家不要聚集在此,還是散了吧,如此反而無益於雒大人!”

衆官員聽了林延潮發話,都是一併點點頭道:“當是如此。”

“就依部堂大人之言。”

其實方纔也有官員來勸過讓其他官員離開,但衆官員都是不忍雒於仁一人跪在宮門,所以都是不肯主動離開。但林延潮過來一句話下,這些官員都是散去,足見林延潮的話在官員心目中的分量。

林延潮大步離去,當下回部。

到了衙門口,曾孔目早就在門外翹首以盼。

曾孔目向林延潮道:“部堂大人,孫大人,還有被關的士子們都是被東廠放了出來,他們都知道是部堂大人營救的,一併到裡面感謝部堂大人。”

林延潮聞言點了點頭,跨入門檻,就見到四五十人,他們有官員有士子,但是一見到林延潮當即就道:“部堂大人回來了!”

“沒錯,部堂大人面聖回來!”

不少士子都是眼眶泛淚,從近到遠的作揖。

林延潮點點頭走進門去,但見不少士子衣衫襤褸,身上都有被拷打過的樣子。

林延潮知道他們去了東廠不過一日,肯定被張鯨嚴刑逼供了。可以想象他們在東廠裡吃不少苦,這一次的教訓對於他們而言,應該很深。

“謝部堂大人救命之恩!”

“學生無錫南金申謝過部堂大人救命之恩,此恩此德,學生此生不知如何報答纔是。”

林延潮淡淡道:“回來就好,你們要謝,要多多謝過許閣老纔是,還有在座的列位大人,若非他們報信,本部堂恐怕還不知道。”

趙南星,于孔兼,姜士昌等人都是一併上前,于孔兼道:“部堂之言,我們怎麼敢當,若非部堂親去東廠,又赴考場,最後與許相公到宮中面聖,東廠怎麼會放人?”

“正是。”

趙南星也向林延潮長長一揖道:“部堂大人高義,趙南星謝過!”

東林黨一派的官員與讀書人們一併長揖謝過齊道:“部堂大人高義!”

林延潮點了點頭,這些士子也是一一上前感謝,其中有如薛敷教,高攀龍這樣的人才。

至於他其餘的學生如徐火勃,陶望齡遠遠站在一旁,他們對林延潮說謝就不必要的。

而林延潮聽了高攀龍的名字也是深深看了幾眼,最後與衆人道:“諸位身上都有皮肉傷,但科考在即,朝廷是不會爲幾位延期會試的。”

衆人都想起,沒錯,他們雖活命,但身上帶了傷會不會影響考試呢?

但見林延潮繼續言道:“但請諸位記住今日之恥,我輩讀書何意?不正是讓今日這樣的不公之事,再也不會加諸於任何一人,任何一位無辜百姓的身上!”

一陣熱烈的掌聲響起,雖說這些人劫後餘生,但受到這樣的侮辱,心情不能平復,林延潮的一番話正好說到他們心底。

趙南星也道:“諸位記住部堂大人今日這番教誨,記住今日之恥,朝堂上亂臣賊子一日不除,我輩之志就一日不能申於天下,趙某請諸位金榜題名,他日與我等與部堂大人一併鋤奸!”

趙南星的話,也在衆士子裡響起了一片掌聲,林延潮聞言卻微微笑了笑。

今日之事,這二十多位讀書人獲救後,自己的聲望在讀書人心目中又將達到一個新的高度。但這個時候林延潮心底卻生了另一個決定。

正在官員與士子們說話時,林延潮向徐火勃,陶望齡問道:“孫先生呢?”

徐火勃道:“孫先生已是奉聖命去考場爲同考官了。”

陶望齡道:“其實孫先生一直沒有說自己身份,他知道老師一心要除去張鯨,所以用此事來以身作餌。”

林延潮斥道:“糊塗,扳倒張鯨這樣一人,怎麼值得孫先生去冒風險,在我心底十個張鯨也比不上孫先生。”

林延潮之前已是與申時行商議過,這一次會試過後,當向朝廷舉薦孫承宗,葉向高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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