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一,這一天,天氣晴朗,豔陽高照,這是一個冬日裡難得的豔陽天。在過去的兩天中,接連又有新的消息傳來——唐逆李賊在通州爲義士所殺。通州數萬唐軍投降。其它各地的唐軍將領在得知這一消息後,也是紛紛投降大明。
如此一來,人們自然長鬆了一口氣,畢竟,這意味着天下從此太平。至於京師,初九那天下午,就已經升起了大明旗,重歸大明瞭。
從那天起,人們一直在等着監國的到來。初十的時候,不知是誰信誓旦旦的傳出來說明日監國就會進城,結果人們等了整整一天,沒有等到盼望中的監國。沒有等到皇明大軍。
不過也就是在人們失望的返回家中的時候,他們看到駐於城中的“唐軍”已經紛紛撤往城外,當天傍晚,又有萬餘穿着紅色軍裝的兵丁進了京城。
他們是忠義軍!
這一下,人們總算是長鬆了口氣。
忠義軍……不,皇明大軍進城了,那離監國到來還會遠嗎?
明日上午監國既會抵達京師!
當天傍晚,消息靈通的官員就得到了消息,消息立即在京師內外傳來了。
第二天,天色不過是剛一剛放明,就有數以萬計的官紳士民在城門後面等待着,朝陽門大開的時候,這些等待多時的官紳士民便紛紛或是騎馬、或是乘轎紛紛出城去了,他們無不是衣冠整齊的在五里外的路旁擺了迎駕的香案,儘管現在監國只是監國,但並不妨礙他們用迎接皇帝的禮節迎接。
雖說明律老百姓並不被視爲官員奴僕,但卻依然不能同官員站在一起,他們只能分立於他處,在曠野路邊恭候。臘月的清晨寒風刺骨,因爲時間尚早的關係,所以天色顯得有些陰沉,可是人們的心情卻是愉悅的,因爲烈皇帝尚有子嗣活在人間,這進了京師,馬上就要登極了。大明的天下已經恢復了,太平年月終於要來了。
而對於許多官員來說,他們盼望監國回來恢復大明江山以後,念他們迷途知返的份上,仍然讓他們留任原職。當然他們同時在心中也作了退一步的打算,若是朝廷不意留用他們的話,就准許他們致仕返鄉,尤其是對於那些曾經降清的官員來說,他們最擔心的就是追究他們降清的責任,能夠致仕返鄉,回鄉做個足谷翁也就知足了。
用罷早飯,離開駐地的時候,在侍女侍奉着穿衣的時候,朱明忠看了一眼鏡中的自己,然後又看着立於身邊的錢孫蕊,當初衆人慾殺她的時候,朱應升保住了她的性命,現在她成了手刃賊逆的義士。
在通州見到錢孫蕊後,知道柳如是如何爲李子淵逼死後,在感傷着故友離世時,朱明忠便把她留在了身邊。
“孤要去京師了!”
錢孫蕊只是點點頭,她張張嘴,想要說話,但話到嘴邊還是嚥了回去。
她沒有說話,只是把眼簾微垂。看着那張同柳如是有八九分相像的臉蛋,朱明忠沉思片刻,然後說到。
“如果……”
話到嘴邊,朱明忠突然改口說到。
“到了京師後,你就留於宮中吧!”
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當然也沒有徵求她的意見。現在的他,已經不再需要徵求任何人的意見!
“我……”
面對他霸道的語氣,錢孫蕊張張嘴,並沒有說出話來,而只是順從的點了點頭。
終於,在大隊人馬的護衛下,朱明忠一行來的了京郊,前來迎接的官紳士民在看到監國來到之後,紛紛伏地跪接,不知多少人落下眼淚,嗚咽出聲,言道着烈皇帝保佑之類的話語。在監國靠近後,偶爾也有人偷偷擡起頭來,看見騎在馬上的監國時,無論他們是否見過先帝,卻都暗自言道着“相貌果然與先帝一樣。”,如此,那哭聲自然也就更加響亮了。
騎在馬上的朱明忠沒有說話,他也沒有停下來的念頭,一直來到朝陽門。而在朝陽門內已經備好了皇帝的龍輦以及儀仗,那儀仗倒也是華美非凡,好不氣派,這是朱明忠從來沒有見過的。在朝陽門內的衆多官員紛紛跪地,請他上轎。
面對他們的跪請,朱明忠回答道。
“孤雖爲監國,卻未登極,不可擅用皇帝禮儀。”
一位很懂諂媚之道的官員,一聽便在地上直起身子說道。
“周公不稱王,也是南面受禮,不妨乘輦。”
看了這麼多年的書,朱明忠自然也懂得周公不稱王的典故,猶豫片刻後,他便點頭說道。
“孤身爲監國,不可不受你們的禮,如此,孤便乘輦吧!”
於是朱明忠便下了馬,乘上龍輦,以皇帝的儀仗開道,向皇城南門走去。這一次他沒有拒絕轎子,他必須要用皇帝的儀仗進入京城,昭告天下,現在天下共主已經抵達京師,不日就會登基。
一路上,到處是擁立於街邊的官紳百姓,他們紛紛向他行跪拜禮,口呼着“萬歲!”。在他們看來這個監國就是大明的皇帝,天下人的皇帝!
那萬歲聲傳入耳中的時候,只讓朱明忠感覺有些恍惚,似乎在這一刻,他明白了,爲何李子淵來到京城的時候,會突然妄自尊大!那他爲什麼會在這裡迷失了方向。
這滿朝的文武大臣,今日都跪在他的面前,高呼“萬歲”!
這天下蒼生,從此之後,便是他的臣工子民!
如此,誰人會不迷失?誰人又能冷靜?又有誰不會忘乎所以?
不過朱明忠也沒有忘記,李自成、李子淵,他們是怎麼敗的。他們是怎麼樣迷失了方向怎麼樣,最終走向了末路。
他是不應稱乘輦,因爲不準官員乘轎,以後也要禁止,即便是皇帝也不例外。今天是一個例外。
看着越來越近的皇城,看着那熟悉的皇城城門,現在那裡自然不再是滿清的“受命於天,安邦治國”,而是恢復爲大明的“承天之門”。
從今天起,孤亦將承以天命了。
從承天門進入了紫禁城,進入了皇城,儘管表面上看似平靜,但是朱明忠的內心卻是激動的。
對於紫禁城,朱明忠並不陌生,甚至可以說得上極爲熟悉,至少比這個時代的許多普通人更爲熟悉,他在6歲的時候,第一次去了紫禁城,不過那會已經叫故宮了,18歲那年高考結束的時候,又去了一次,20歲的時候,又和女友去了一次,23歲的時候,陪朋友去了一次。
當然,每一次,都必定會進入太和殿,每一次他都會仰望着宮殿,凝視着龍椅,偶爾的當然也會幻想一下,坐在那龍椅上的感覺。
那龍椅坐上去是什麼感覺。
“這皇極殿和過去不一樣了……”
置身於皇極殿前,朱明忠之所以會發出這樣的感慨,倒也不是故意而爲,而是因爲皇極殿確實和過去不同——後世的太和殿是1695年重建後的形制,而不是明朝時的皇極殿。
“大王,當年李闖向陝西撤退前焚燬紫禁城,僅武英殿、建極殿、英華殿、南薰殿、四周角樓和皇極門未焚,其餘建築全部被毀。同年清虜至京師。此後歷時一十四年,纔將中路建築基本修復。這皇極殿是清虜重修,自然……”
不待金之俊這個獻城的“功臣”把話說完,朱明忠便直接說道。
“自然是胡氣甚重!”
說出這四個字後,不顧他人的詫異,朱明忠便徑直朝着殿內走去,進入宮殿之後,他只是略微掃視一眼室內外樑枋上飾以級別最高的和璽彩畫,然後便徑直走到了那座九龍金漆寶座前,然後盯着它。
這就是所謂的“龍椅”。
古往今來,不知多少人渴望着坐到這張龍椅上,不知多少人爲之白白送命。他們根本就不知道,這座龍椅意味着什麼。
意味着什麼呢?
是九五之尊嗎?
隨同大王一同進入這座傳說中的金鑾殿上,儘管他們好奇的看着腳下的淡黑油亮的黑磚和傳說中的“金磚鋪地”略有不同,但是更多的時候,他們會把目光投向大王,投向這位大明的監國。
而金之俊同樣也看着這位相貌與先帝極爲想像的淮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個玉璽是怎麼來的,可是,在見到淮王本人的時候,他卻有些懷疑了,懷疑自己的判斷。
難道他真的是先帝的兒子?
從來到紫禁城,從皇極殿前的那句話,再到此時淮王進入殿內,看到已經發生變化的宮殿時,那眉頭身皺的模樣,最後把目光投在了龍椅上。
作爲老臣的金之俊自然知道,這宮殿之中,只有龍椅沒有變,這龍椅仍是宮中的舊物。它是明朝嘉靖年間製作的。
“這裡也變了,只有這沒變……”
這句輕喃傳入金之俊的耳中,同樣也傳到許多老臣的耳中,他們的臉色無不是微微一陣激動,所有的懷疑,在這一瞬間,都淡去了……他們看着大王走向龍椅的時候,甚至有種錯覺似乎看到了當年先帝登基的模樣。
在那些老臣們似乎淚眼朦朧時候,一句有如雷鳴般的話語,在他們的耳邊響起。
“京城爲虜據十數年,胡氣之重,已經積重難返!孤意欲遷都,不知諸位以爲如何!”
什麼?
“陛下,此事萬萬不可……”
驚駭之間,人們甚至忘記了朱明忠還沒有登基爲帝,慌亂間,卻用了“陛下”這名稱謂。
對於這個稱呼朱明忠並沒有拒絕,不過他並沒有坐上那張曾經充滿着渴望的龍椅,而只是站在那裡,看着殿中的衆人,看着他們誠惶誠恐的試圖勸自己收回成命的模樣,他向前數步,然後沉聲說道。
“普天之下,唯我獨尊。朕意已決,有何不可!”
一句霸道的沒有任何解釋的話語,從朱明忠的口中道出時,他只是冷眼看着這些人,等待着他們的回答。這些降官,都是歷經數朝的“老油條”,他們會如何應對這十六個字?
這一瞬間,所有人都驚呆了,那些原本還準備勸皇上……不,勸監國收回成命的衆人,無不是被這句話給驚呆了。
他們驚駭的看着置身於大殿中央七層臺階的高臺上的淮王,他們突然意識到,這位大王或許相貌與孝烈皇帝相像,但他絕不同孝烈皇帝,不同於大明的許多皇帝。他的性格更像太祖高皇帝和成祖皇帝——因爲他打下了江山,這意味着,他永遠不可能像其英宗之後的歷代大明皇帝一般,爲大臣左右,更不可能爲大臣擺佈。
這意味着,如果他們以“臣死諫”來阻止的話,那麼,所面對的結果必定是“臣死都遷”,換句話來說,他們會白白丟掉性命!
幾乎是一瞬間,所有人都想通了一切。
他們甚至覺得,恐怕這也是帝王心術的一部分——陛下是在用遷都來測試衆人,如果他們如前朝一般用“臣死諫”去對付他的話,那麼,他就可以毫不猶豫的把刀子落下來。沒有任何人會去記較此時“殺奸臣”的舉動,是的,他們都是奸臣,都是順來降順,清來降清,李來降李的“奸佞”。
他們通通該死,只是……大王是在找一個理由!
瞬間,原本還在爲已經保住一條性命的衆臣,無不是臉色微微一變,他們知道這大王的試探,自然也知道試探的結果。
如果抗拒,那麼下一瞬間,火銃隊的鉛子可能就會打在他們身上。如果選擇順從,那麼從此之後,大明的官員恐怕就只能像太祖、成祖那會一樣,溫順的馴服於皇權面前。
“普天之下,唯我獨尊。朕意已決,有何不可!”
所有人的心中,都在念叨着這句話,這句霸道至極的言語,淋漓盡致的向天下人展示出了皇權的霸道。
皇權是不容質疑的,也是不容挑戰的!
過去,或許,他們以及他們的前輩們,曾經左右過朝政,但是,現在,他們不可能再去左右一切!
因爲皇帝纔是一切!
只有皇帝才能左右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