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倉皇!
撫寧兵敗之後,曾經率領十幾萬大軍浩浩蕩蕩東征的李子淵,一夜之間幾乎失去了所有的部下,在其倉皇逃出撫寧時,不過只有幾千侍衛親軍隨行,即便是如此,一路倉皇逃往京師的路上,仍然不時有侍衛親軍逃竄。
兵敗如山倒!
直到抵達通州之後,李子淵纔算是稍微心安一些,因爲侍衛親軍皆是騎兵的關係,在他們一行抵達通州時,駐守通州的數萬唐軍還沒有潰散,這也使得他終於能夠重新執掌大軍,如此,纔算稍微安心一些。
儘管稍覺心安,但是李子淵卻依然是心亂如麻,他的心裡無數個念頭在那裡翻滾着,難道這就是命數?
他想到了甲申年李自成的兵敗,那個時候,李自成不就兵敗於山海關嗎?現在他同樣也是如此。
這,這就是命數吧!
突然之間,李子淵整個人都變得心不在焉起來,他只是默默的坐在那裡,無論衆臣說什麼,都是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樣,也難怪他會如此,一仗損失十幾萬人馬,且都是軍中精銳不說,更爲重要的是,曾幾何時,他還以爲已經穩操勝券,可最後不過只是夢一場罷了。
“……,現在明軍正是勢大,我軍主力新創,恐怕短期內必定不敵明軍,但臣更擔心的是,明軍會不斷追擊,而我軍驚魂未定之下,勢必會驚慌崩潰。至少在短期內,我軍都再無可能與敵交戰!”
朱應升的這幾句話,讓通州城內的將領無不是大驚失色,而那些從撫寧撤下來的將領,大都是面帶死灰狀。李子淵雖然也知道處境不佳,但沒有想到會有全軍崩潰的結果。
沉默不語的他,這會已經心中後悔當初的選擇了,如果當初沒有被那龍椅迷花了眼睛,又何至於如此?
“請大王先回京師如何?”
身爲通州守將的吳友恭在一旁說道。
“京師有孫將軍率領五萬精銳,再有臣統領的三萬步兵,若是再招攬潰兵,想來應該能湊出十萬大軍來,若是能據城堅守,勢必能夠敗敵於城下……”
朱應升的心中一動,立即點頭贊同道。
“獻銘將軍高見,正合某意,望大王採納,愈快愈好。”
他轉向李子淵,又接着說道。
“其實,大王速回京師,是現在最好的選擇,大王回京師後可一面下旨調兵遣將,在京師與敵決戰,大王可以憑藉北京堅城,利用城上衆多紅夷大炮與明軍決戰,如此,雖不敢說必勝,但卻也可以令其遭受重創,如此,軍心可穩。”
李子淵依然是一副低頭不語的模樣,他知道眼下局勢十分不利,稍有不慎既有可能是凶多吉少。他也明白現在退回京師,或許是最好的選擇了,而且儘快退回京師。但是他同時想着,既便是到了京師,京師也是一座死城,或許京師是一座堅城,但也是孤城,孤城難守,一旦被圍困於京師,到時候即便是初時勉強勝上幾場,但時間一長,糧草外援斷絕,到時候勢必也是軍心瓦解,堅城難守。
南逃呢?
若是明軍窮追不捨,勢必也會全軍崩潰,不可收拾。都不是上佳的選擇啊!
李子淵低頭沉思着,但是在沉默中不覺心中發急,出了一身冷汗。他只感覺自己就像是被扼住了喉嚨似的,根本就喘不過氣來。
良久之後,李子淵擡起頭,他看着衆人,先是猶豫片刻,然後又說道。
“古人常道“三十六計,走爲上計。”這京師雖堅,可卻也是一座死城,死城難守,若是外部尚有援軍尚可,可若無援軍,守城就是死路一條,所以以孤看來,這京城不可堅守,但卻也不能不守,一方面,孤需要擺出一副憑城堅守的模樣,這二來,再次書信馬、王兩位將軍,將他們立即直接撤入太原,待他們撤往太原後,我軍再棄城而去,到時候我軍分爲三批,每批二萬人馬,如此神不知,鬼不覺,迅速撤離京師,如此,既便是明軍追擊,我軍也有餘力應對追兵,如此三路大軍可以輪番阻止追兵……”
在李子淵作出這個決定之後,廳中立即變得鴉雀無聲,這或許是最好的辦法了。
在衆將離開之後,心灰意冷的李子淵坐在那裡,德福在一旁侍候着,突然,他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對德福吩咐道。
“德福,立即派個人去京師,告訴孫將軍,殺了許士安!”
孤之所以有今天,都是那廝蠱惑,如果不是他,又豈會落得今天?
“奴才知道了!”
心知大王是在殺人泄憤的德福,只是點了下頭,然後他對外吩咐道。
“雪梅,你進來侍奉大王。”
話音剛落,從裡屋出來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子,託着一個黑漆茶盤,步履輕盈地走了進來。那女子溫馴的把茶放在几上說道。
“請大王用茶。”
女子嬌脆有銀鈴般的話聲,讓李子淵忍不住擡頭看了一眼,只是這一眼,讓原本心煩意亂的他不由一驚,眼前這女子相貌居然像極了柳如是,尤其是那眉宇間的神態,只不過她說着一口北直隸的口音,與柳如是清脆軟糯的吳越口音截然不同,不過那相貌簡直如同柳如是復生。
他不由地多看了這女子兩眼,那雙原本沒有絲毫神采的目中,閃動着一種異樣的渴望。他的瞬間表情變化,自然落到了德福的眼中。德福便於一旁輕聲說道。
“大王,這是行宮中侍奉的丫環,奴才今日去伙房的時候,見到了她,便讓她來這裡侍候大王。”
作爲奴才的德福,從來都是一個合格的奴才,從來都是急主子所急,想主子所想,即便是在這個時候,也不例外。
“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叫雪梅。”
見這女子怯生生的站在那,雖說全無柳如是的落落大方,但是那極爲相像的相貌,卻讓李子淵一時間居然有些癡迷不已,而她那怯生生的嬌羞模樣,更讓他有一種別樣的滿足。
若非是兵敗……
兵敗如何?
孤還是唐王,還可以享盡人間富貴!即便是這世間的女子,孤也可以任意取之!
“擡起頭來,讓孤看看!”
見雪梅擡起了頭,李子淵瞧着那俏美的臉蛋,然後問道。
“雪梅,你家中可有家人?”
“回大王話,奴婢是少時就被賣入李府,大王來了通州後,奴婢是奉老爺的吩咐來這裡侍候。”
雪梅的回答讓李子淵略點下頭,心中暗叫一聲可惜,像她這樣相貌如此美豔的女子,想來早已經被老爺給取了身子,若不然的話……
也罷,不過只是個女子而已。
“從今以後,你便留在孤身這侍候着吧,德福,把她帶到後宅!”
身爲大王,即便是再落魄,也可以一言決人生死,同樣也可以決定普通人的命運,更何況只是的一個奴婢?
待到雪梅離開之後,李子淵雖說一時被美色所惑,但隨後他整個人還是沉浸在失敗的陰影中,最後心煩意亂的他還是命人炒了幾個菜,獨自一人喝起了悶酒,反倒是忘記了剛剛收入房中的女子。
而對於被安置在後宅的雪梅來說,從她進入後宅之後,便一直坐在那裡,有些心魂不定的坐在牀邊等着,她的手指不時的絞着手帕,偶爾還會從嘆氣,在聽到外面的風吹草動時,又會猛的驚站起來,最後見沒了動靜,卻又只是坐在那裡。
不知坐了多久,她一直都沒有睡,直到傳來了打更聲的時候,她才知道已經是三更天。
就在她準備睡下的進修,忽然聽見外面有人說道。
“恭迎大王!”
大王來了!
不過這個時候,李子淵已經醉了,在雪梅推開門迎接大王的時候,她看到探身在走廊外大口的嘔吐。幾個太監和丫環都在一旁侍候着。
李子淵已經記不清上一次喝酒是什麼時候了,今天他真的醉了,只不過那個時候,他喝醉了,沒有任何人會問他,但是現在卻有人爲他捶背,有人侍候他漱口,更有人拿來溼手巾替他揩淨嘴邊的髒物。
最後還會侍候他在牀上睡好,這是大王與尋常人的不同。待到最後,幾個丫環將屋裡嘔吐出的穢物清理乾淨,退出房中的時候,德福站在雪梅的面前,他那雙眼睛盯着雪梅說道。
“雪梅,你要知道,你只是奴婢出身,能得到大王的青睞,是上輩子燒了高香,讓大王再睡一陣,待到大王醒了,你要好生的侍候着,若是得了大王的歡心,封了妃,你可就一輩子享不盡榮華富貴了。”
雪梅一聽,連忙說道。
“都是公公的恩典,雪梅必定不忘公公的大恩。”
因爲同樣是奴婢出身,德福自然知道,對於奴婢來說,他們所渴望的是什麼,他沒有做聲,只是掃視了一眼這個房間,確定這屋中沒有什麼利器之後,纔開口說道。
“既然如此,你便在這裡小心侍候着大王,這機會是給你了,能不能討得大王的歡心,就看你的本事了!”
說罷,德福便離開了房間,在那房門關閉的時候,原本含羞帶怯的雪梅的臉色瞬間變得冰冷,她立在那裡,那雙美眸越發的冰冷起來。
“娘,女兒可以爲你報仇了!”
站在屋中,雪梅默默的言語着,雪梅並不是她的本名,她叫錢孫蕊,當初娘被李子淵殺死之後,她就一路往山海關逃去,後來連飢帶飯暈在路上,幸好被李家救了下來,而李家的老爺與她爹是故友,在李家休養時,得知李子淵領兵東征,官府在通州各大戶人家徵丫環僕傭時,她就立即決定混入其想,想的就是伺機爲母親報仇,可是上一次甚至都沒能見到他。
幸好老天保佑,讓那姓李的敗在了淮王手下,這一路倉皇逃來後,又讓她有機會親手殺死他,爲娘報仇。
想着被那賊子逼死的娘,淚水從錢孫蕊的臉上滑落下來,她隨即用力的擦乾淚水,然後回頭看着裡屋。她在心中想道着,老天保佑,可不能讓他醒來,萬一要是醒來,即便是不惜一死,恐怕也沒有辦法殺死他了!
雖說自幼學習過劍術,但是錢孫蕊畢竟是女子,若是那人清醒着,自然不是他的對手。想到這,她連忙將堂屋門的門閂上好,然後她纔回到裡屋,先向牀上看了看,見李子淵仍在沉睡,便略微放了心來。
隨後,錢孫蕊重新坐回剛纔坐的地方,她看了一下房內,並沒有任何利器,甚至就連她來的時候,也被搜了身,確保身上沒有任何利器,不過對於這一切,她早有就了準備。她坐在那裡,面對銅鏡,取下了頭上的髮簪,髮簪是竹製的,一端尖利非常。握着髮簪的時候,她忽而想到死去的爹孃,但是她們的面孔有些模糊了。
從椅子上站起來,錢孫蕊的面如土色,她的手甚至在輕輕打顫,向牀邊走去的時候。她的手中緊緊的握着那個竹製的髮簪。
此時躺在牀上的李子淵只是發出輕微的鼾聲,依然在酣睡着。而錢孫蕊既害怕他突然醒來,也害怕外面的侍衛聽到動靜,她知道,自己絕不能再耽誤了。可是臨到她動手殺人的時候,渾身卻顫抖得更加厲害,甚至牙齒也不住打架。
披散着頭髮的她猛然一咬舌頭,在口中涌出一股血腥味的時候,踏上牀邊踏板的她,看準李子淵的喉嚨拼盡全力將手中的髮簪向他的喉嚨刺去。她習過劍術,知道必須要刺穿喉嚨,才能奪人性命,而只憑手中的髮簪,一下子肯定不行。
猛然刺入他的喉嚨,然後她又一次拔出,又一次扎入,喉嚨被接連刺穿的時候,原本酒醉的李子淵猛的睜開大眼,他拼力掙扎,伸手想要捉住刺客,但因爲喉嚨被刺穿了,如柱的血從傷口噴出,他只能拼命捂着喉嚨,瞪大眼睛看着被他一把推開的女子,她爲,爲何殺孤……
“你……你……”
在李子淵捂着喉嚨發出吱嘸不清的聲響時,怕他不死的錢孫蕊,又一次握緊髮簪,拼力向他的脖頸刺去。如柱的鮮血從他的指縫間涌出,終於他倒了下去,鮮血不斷的從脖頸間涌出。躺在血泊中的他,只是無助的在血泊中抽搐着、那雙慢慢失去神采的眼睛裡,盡是不解,他不知道,這個女子爲何會殺他,更不能理解,自己爲何會這麼死去,死得如此的窩囊……
“娘,女兒爲你報仇了……”
看着血泊中的仇人,錢孫蕊喃喃自語着,她放下手中的髮簪,看着地上於血泊中抽搐的李子淵,淚水從她的目中流了出來,她終於爲娘報仇了!
人殺了,仇報了。
接下來怎麼辦?
報仇之後,該怎麼辦?
錢孫蕊從來沒有想過,她甚至沒有想到會如此的順利,更沒有想到自己能活下來,看着地上的屍體,她猶豫了片刻,因爲房中沒有筆,所以她只能用手指蘸着鮮血,深吸口氣,然後在洞房的白牆上寫下了她的名字。
“殺人者錢孫蕊。”
在寫出這幾個字後。此時從遠處傳來了第一聲雞鳴,天雖未亮,可是在雞鳴之後,院中也開始有人走動了。
必須趕緊自殺,絕不能活着被人凌辱。
可是這個時候,錢孫蕊只感到渾身痠軟無力,手臂更是在不住的顫抖着,當她握着髮簪對着自己的喉嚨時,看着上面的血,想到那賊子血會弄髒自己,她丟下了髮簪。
隨後她取下了束腰用的絲帶,搬個板凳,儘管雙手顫抖着,但是她還是將絲帶在房門上的雕花的橫木上綁好,綁成了一個繩套,然後在心中哽咽說道:
“娘,孩兒來了!”
就在她的手握着繩索的時候,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大王、大王,大事不好了……”
門外的敲門聲,讓原本雙手顫抖的錢孫蕊連忙把頭套進去。
“大王、大王,京師那邊出事了……”
門外的朱應升聽到屋內沒有聲響,心急如焚的他立即對一旁的德福吩咐道。
“大王怎麼還沒醒?”
“大王昨夜……”
就在德福還沒說完,屋內傳出了板凳倒地聲響,
“大王、大王,把門撞開!”
朱應升這邊一吩咐,那邊侍從看了德福一眼,見其點頭,兩人猛然撞開了木門,一撞開木門,他們就看到在上吊的女子,女子腳邊的圓凳還在地上滾動着,人也在那裡掙扎着。
“這是怎麼回……”
下一瞬間,朱應升看到了內屋倒在血泊中的大王。
“大王……大王!”
看到血泊中的大王,德福整個人都被嚇傻了,他驚恐的一屁股坐倒在地上,看着在繩套中掙扎着的錢孫蕊大聲怒罵道。
“你這賤婢,你居然敢暗害大王……給本公公把她放下來,本公公要將她碎屍萬段……”
李子淵的那些親兵們看到大王居然被刺身亡,在痛哭之餘無不是要將那女人碎屍萬段,祭奠大王。在人們的哭喊聲、憤怒聲中,朱應升只是眼巴巴的看着地上的屍體,他的心裡只剩下一個念頭。
完了!
全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