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濟門!
號稱是南都第一門,儘管如此,可任誰都沒有想到,南都城破,居然會是從這通濟門開了口。也正因如此,這南京坊間多有謠傳,說什麼“忠義軍得以天助,引以霹靂轟殺八旗精騎”,當然,這些都是坊間謠傳,而這謠傳的根本,恐怕就是那一聲驚天巨響,以及其在路上炸出的巨坑,雖說現在那巨坑已經填平,但坊間的傳言並沒有散去。
以至於幾乎每天,總會有坊間的百姓來通濟門處,瞧瞧駐於此地的忠義軍到底是何等模樣,瞧瞧着他們是如何引來的霹靂。
百姓的圍觀,只使得忠義軍中的執勤士卒,無不是挺胸擡頭,似青松一般立於甕城門外,那威武模樣,更是惹得百姓紛紛叫好,言道着當真不愧是“神兵”。
儘管坊間言道着神兵,但是在這甕城兵營之中,這幾日的氣氛卻有些古怪,若非是營中軍紀皆由軍紀官維持,別的不說,單就是瞧着統領的臉色,估計便不知多少人會捱上軍棍。雖是如此,也沒有往氣頭上撞去。
一連幾天,李子淵都是鬱鬱寡歡的模樣,之所以如此,是因爲他能感覺到,感覺到軍門對他的不滿!而更重要是,他自己心虛,那日他爲何不惜拿性命去堵兵丁,表面上是爲了忠義軍,爲了軍門,可實際上他是爲了自己,他想籍此向大將軍還有其它人表明,這忠義軍便是沒有軍門,只要他李子淵在,便不會亂,至於軍門……只要留他一命即可!
國姓爺會殺軍門?
當然不會!
作爲讀書人李子淵很清楚,在這個時候,國姓爺爲穩定軍心,絕不會殺軍門,但是對軍門總會不滿,並加以防範,既然不能殺他,那麼又如何加以防範,奪其兵權,無疑是最穩妥的辦法。
可若是奪其兵權,這忠義軍會不會反亂?
而李子淵之所以會那麼做,就是爲了向大將軍表明,離了朱明忠,這忠義軍中還有他李子淵。
可,誰曾想,大將軍非但放出了軍門,而且未奪其兵權,這就讓李子淵所有的如意算盤都落空了。原本李子淵可是曾幻想過,憑着這一萬忠義軍精銳在這軍中出人投地,他日沒準可以成爲中興勳臣。可誰曾想,軍門還是軍門,這忠義軍仍然是姓朱,而未能姓李,大將軍依然對其信任有加,未奪其兵權。
如此這般,李子淵焉能不擔心自己的安危。雖說軍門嘴上對他阻攔兵丁的舉動大加讚賞,可人心畢竟隔肚皮啊!
“也許,相比之下,現在軍門,更擔心張金生……”
張金生到底是什麼主意,李子淵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一點是,從其藉口負傷躲於營中,不問兵丁作亂那時起,就等於把軍門往死路上送,至少,至少我沒想害軍門性命!
儘管這般安慰着,可李子淵還是不放心,畢竟張金生表面上是個憨貨,沒準,他真的以爲那樣可以救軍門。或者說軍門萬一真信了他,那自己可就……
就在這時,有親兵在門外傳報。
“報告統領,有人於營外給您送來封信!”
信?
撕開信封,不過只是剛一看到信中的內容,李子淵只覺得心臟猛然一跳,那神情立即激動起來,急聲問道。
“送信的人在哪?”
“回統領,正在營外候着!”
一身便裝的李子淵來到城中的“天雲樓”,這個號稱是南京最好的酒樓時,在上樓之前,瞧着那滿樓的喝酒划拳的酒客,從他們的口音中可以聽出來,他們大都是閩人,顯然都是大將軍麾下。這陣子,南京城內的酒家之中,盡是那些醉意十足的閩語,對於將家安在南京的北伐軍來說,這大好時光,正是他們享受之時。便是那秦淮河又重現了往日的喧囂。似乎對於所有人來說,北伐大業已成,至於那江北,似乎根本就無人在意。
不過對此,李子淵並不關心,他現在關心的是另一件事。
“他請自己來,又是爲何?”
想到既將要見的那個人,李子淵的心臟猛然跳動數下,若他是張金生那樣的粗人,肯定不知道那人的身份,可他是讀書人,自然知道些許天下之事,自然知道那位錢謙益的身份,當然現在所有的身份,都沒有一個身份顯赫——他是大將軍的老師!
如此一條,便足以令錢謙益成爲整個南京地位最顯赫的文官,更何況,他還是“士林領袖”,而今天,這樣一個大人物,居然要在這裡宴請他這個小小的忠義軍統領,這如何能不讓李子淵激動。
但李子淵更好奇,錢謙益爲何邀他來此!
從上午接到那封信,再到來到這酒家,期間的三個多時辰,李子淵可以說是想破了腦袋,卻是百思不得其解,畢竟相比於那樣的大人物,他幾乎不值一提!
最終,李子淵得到了一個答案——軍門!
錢謙益約他,肯定只有一個原因,就是爲了軍門!
也許,大將軍不是不想動軍門,而是想要求穩,所以,錢謙益纔會邀他來此見面。
在推開二樓包間的房門,在深吸口氣的同時,剛看到坐於桌上的人,李子淵納頭便拜。
“學生見過錢公!”
因爲是讀書人,而且有秀才功名,所以李子淵這個時候,更願意用讀書人的方式與錢謙益見面,這完全是爲了他自己。
“臨川何需如此大禮,若是算起,錢某當先謝過臨川纔是!若是無臨川之功,又焉有南都克復?”
安然受李子淵之禮的錢謙益,站起身來,滿面盡是親近模樣。
“學生不敢居功!”
錢謙益客氣,李子淵更是客氣,一番互相恭維之後,兩人這才坐下,待到坐下來,那邊上菜時,錢謙益倒也沒有提及正事,而是與其談起了詩書文章,大有一副點撥其文章的模樣,而李子淵自然也是一副受教狀。越是如此,李子淵就越是心急,雖說曾是秀才,可他又豈不知道自己的水平,再者他今日又豈是其請教文章的?
就在李子淵有些坐立不安的時候,注意到他臉上異狀的錢謙益微微一笑,在放下筷子時,哀嘆道。
“哎,只可惜值此亂世,若不然憑文章造詣,又焉至落得如此田地,居然與一羣粗鄙武夫爲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