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已經出了三伏,可是南京的天氣依然悶熱難當。尤其是像碰着現在這樣的天氣,雲層籠罩在南京上空,整個城市場都籠罩在下雨前的悶燥之中,直到上午九點多的時候,細雨才從江上開始下起來,一路下到南京城內,從雨中望去,那鐘山上一片霧氣迷濛,水天交織成灰色的一片。
因爲天空下着雨,道路上的路人並不多,偶爾能見到一些打着雨傘行色匆匆的路人,或是在路邊等待公共馬車的人們。這個天氣,很少有人騎馬,但是對於巡捕來說,他們並沒有什麼選擇。
騎在馬上的馬輝,儘管穿着雨衣,但仍然感覺到小腿已經溼透了,作爲應天府巡檢署兇案處的偵探,這樣的天氣,他也想呆在辦公室裡,在那喝着茶,看着報紙,與同事們聊聊天、談談人生。
可是現在,他卻不得不騎着馬,往城外趕着路。
“這鬼天氣……”
嘴裡罵了一句,馬輝將身上的騎兵雨披儘量的展開,以便讓馬也跟着少淋些雨,儘管現在這樣高頭大馬,已經不再像十年前那麼貴了,可心痛馬,這是騎兵天生的本能。
在雨中騎着馬,往鐘山趕去的時候,這路上,馬輝覺得自己回到了8年前,彷彿正騎在馬背上,指揮他的騎兵小隊,在夜雨中悄悄逼近青海的蒙古叛軍,然後發起突然的衝鋒。
那一仗,打的很過癮。
“等過有時間的時候,也許應該去西安看看戰友了……”
看了看懷錶。剛過9點。
在前面路旁還停着兩輛馬車。兩輛馬車的車伕穿着雨衣坐在那裡,那兩輛馬車的挽馬都是東北挽馬。也是全大明最好的挽馬,其實,大明最好的馬一直都出自於東北。
因爲本地的騾馬,體形與力量遠遠不及洋馬,而武器的進步,對馬匹同樣提出了新的要求,火炮的挽拉需要提高馬匹的力量,而騎兵的訓練也需要優良的軍馬。早在十幾年,馬匹的不良就是大明軍隊面對的最大問題。在內地如此,在收復東北吞併科爾沁大草原同樣也是如此,在那裡軍隊居然仍然找不到堪騎之馬。
最終引進自西洋的馬匹,徹底堅定了大明改良軍馬的決心。當時進口的西洋馬有馬高16掌、高速耐走的阿拉伯馬,能讓騎兵盡情發揮威猛的機動力;有雄健粗壯的中型、重型挽馬,能讓炮兵能健步如飛。在收復西北戰爭中,因爲軍隊動員徵用了大量的蒙古馬,那些蒙古馬在崎嶇地形步履蹣跚,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那引起騎着二代改良馬奔馳于山嶺陡坡之間。而炮兵更是難堪,在一段急陡山路的,使用中型挽馬的炮兵只用了四匹馬,就將整個火炮連炮車輕鬆拖出山口,同樣的山路,使用蒙古馬的炮兵前後用了八匹馬,還要加上一堆士兵連推帶拉,才能勉強通過。
西北戰役的表現,讓大明下了改良馬種的狠心。幾乎是在戰事尚未結束的時候,工部就制定了“馬政十年計劃”,大量引進阿拉伯馬等牡馬(公馬)爲種馬,在種馬場雜交一兩代後分發下鄉,與本土的牝馬(母馬)全面雜交。爲了確保計劃能以最快速度完成,官府制定《去勢法》,全面閹割蒙古馬、西南等本土公馬,從而從根本上改變馬匹落後的局面。
而在這一改良計劃中,東北無疑是重中之重,那裡擁有全大明最爲廣闊的草原,以及數量最多的蒙古馬,以阿拉伯馬與蒙古馬雜交,培育出新式的“阿蒙”乘用馬,就是東北馬改良的第一步。
馬種改良是靠時間磨出來的,在《馬政十年計劃》剛開始的興乾七年,大明全國馬匹有92%是本土馬,而十年後,純種本土馬只剩下50%,新一代的平均體高正式突破15掌大關的東北馬、西南馬以及江北馬已經成爲大明馬匹的主力。
現在,除了西南、西北以及蒙古等地還能見到矮小的本土馬,在內地已經很難再看到他們的身影,馬輝甚至都想不起來蒙古馬的模樣了,反倒是一眼就能認出那些挽馬是東北挽馬。那是一種性能極爲優良的小型重挽馬,因爲良料比大型重挽馬少許多,而且挽力大,而受到人們的歡迎,在南京至少有一半的挽馬都是東北挽馬。而巡檢署的挽馬更是清一色的東北挽馬。
將馬系在路邊,馬輝便四下尋找着本地的巡捕,最後發現他們聚集在下面的湖邊,蹲在柳樹旁邊。旁邊一個長椅上坐着個年輕人,從他穿着的衣服可以看出來,他應該是附近學校裡的學士。這個人看起來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
“肯定是他發現的屍體。”
馬輝狠吸了最後一口煙,然後把菸頭扔在地上。菸頭掉在地上很快便熄滅了。
朝湖邊走去時,馬輝又打量了一下週圍的環境——這裡很安靜,方園半里左右都沒有什麼人煙,附近,只有幾所書院,顯然這座公園應該很少人來,畢竟,現在不是興乾元年,那會全南京就兩個公園。
看到有偵探過來的,一個巡捕站了起來。
“是今天早上7點左右發現的屍體。”
馬輝只是點了點頭,徑直穿過湖邊的草地,走到現場的時候,一雙靴子上已經沾滿了泥。
這是一箇中年男人的屍體。
身體略微肥胖,膚色雪白。屍體上有一些污泥,背部朝下,上半身擱淺在岸上,雙臂張開,屍體的脖頸處明顯有一道繩索絞勒的痕跡。
“現場有進行保護嗎?”
眼睛沒離開屍體,馬輝對旁邊向他敬禮的那個巡捕問道。他的聲音中帶着不滿,這些巡捕那怕就是培訓三年,也想不起來要保護現場。
“我們來的時候,現場有不少人,所以當時也沒有特別注意。”
巡捕的衣領上一邊是“1036”的銅製號碼,一邊是他的軍銜——下士,差不多等於軍隊的下士。他的年齡差不多三十五歲左右,對於這種人,馬輝非常瞭解,他至少兩次申請轉爲偵探,但肯定都被拒絕,現在自己也放棄了希望,家中有一個相夫教子的老婆,爲他生上幾個孩子,一個月有15兩的收入,如果他是南京本地人的話,也許會有兩處房子,一處自住,一處出租,每個月額外會有10兩上下的收入,這種情況下,有的人甚至會考慮買一個南洋婢或者色目婢。白天操持家務侍候夫人,晚上牀上侍候老爺。
典型的小吏員,日子過得輕鬆自在,但卻不可能大富大貴。
當然,眼光長遠的人,會把兒子送到最好的學校裡,接受最好的教育,以改變他們的命運……
馬輝就是這樣的人,爲此,他每個月45兩的薪俸中,有20兩都用在四個兒子以及兩個女兒的教育中,當然,兩個女兒是在普通的社學中讀書,要不然會花更多的銀子。
“好吧。”
馬輝點點,算了,他們還在習慣和適應。
“確定死者的身份了嗎?”
“暫時還沒有,他的身上沒有攜帶證件,所以無法確定他的身份,但憑猜他的穿着打扮,他應該是在附近的書院或者工廠中工作,而且是工廠的中層或者技術人人員。”
“誰發現了他?”
巡捕指了指後面的那個年輕人。
那個學生模樣的年輕人站了起來。他最多不超過20歲。由於淋着雨,他衣服已經快淋透了。他注意到這孩子小心的避開屍體不去看它。
“怎麼不給他拿件雨衣?”
馬輝特意說道,以拉近兩人的距離。在另一個巡捕拿來一把雨傘後,他才遞給他說道。
“你叫什麼名字?”
“張,張度,長官”
他的話音帶着陝西口音,不過陝西口音也可能是東北人,東北有上百萬陝西人,整個人畏畏縮縮的,顯然他被嚇到了。
“江寧工程學校的學生。”
馬輝知道這座學校,就在不遠的鐘山腳下,離孝陵不遠,是一所私立的學校,但學生畢業後就業很容易,到處都需要工程人才。
“我每天早上跑步都經過這裡。當時,嚇了我一跳。”
年輕人有些緊張的看了一眼那邊的屍體,臉色又是一變。顯然對他來說,這是很讓人恐懼的事情。
一旁的巡捕一臉不屑的表情。馬輝知道他在想什麼。
一個男子漢居然會怕屍體?
難怪都十年了,朝廷裡還是沒有決定是否進攻西域。
現在那羣豬尾巴,甚至已經征服了哈薩克,按報紙上的說法,最多再過五年,他們就能與吳三桂會師,儘管這不太可能,因爲他們中間還隔着莫臥爾帝國!
可誰知道呢?
吳三桂可是已經吞併了孟加拉、比哈爾等地,現在“吳周”,可是也是人口達到千萬之多的天竺大國。
萬一他們要是聯起手裡!
西南、西北恐怕就永無寧日了!
“當時你看見別人了嗎?”
馬輝用盡可能溫柔的口氣問道,聽上去像是他的親人,而不是偵探。
“沒有人,我發現屍體後,就跑到了大路上,差不多跑了三里路,才碰到有巡捕出現,然後便和他們一起到了這裡。”
這孩子,雖說年青,但卻很盡責。
馬輝又看了看屍體。
“把它從水裡拽出來吧。”
馬輝看着屍體,眉頭皺成了一團,現場已經被破壞了。而且又下着雨,很難判斷屍體到底是被丟在這裡,還是被丟到河中,飄到的這裡。
雨下大了,湖面上霧濛濛的,這江南的煙雨,不知出現在多少文人墨客的筆下,變成詩篇、畫作。不知讓多少流放到南洋江南人爲之心碎,可對於馬輝來說,他連想看一眼的願望都沒有。
雨水在亭子周圍形成一道道珠簾,馬輝就這麼站在亭子中,他觀察着周圍的環境,然後他又站到雨衣裡,任由雨水淋溼頭髮,那些雨水順着頭皮流進了脖子。他都沒有注意到。對他來說,每個案子,不論結局如何,開始的時候,總會讓他很興奮。
“屍體是在這裡被拋屍的嗎?”
在亭邊走着,馬輝仔細的觀察着周圍,顯然,這裡也是一個合適的拋屍地點,只是這個亭子,萬一要是亭子中有人呢?
想到這,他又一次來到了屍體,仔細觀察着屍體。
死者很重,如果這裡是拋屍的地點,地上沒有拖痕,那麼兇手就是扛着他過來的,那麼腳印應該很深,可即然選擇了這裡,爲什麼不把屍體丟進水裡,而是一半要水裡,一半在……
觀察着周圍,突然,遠處的石塊引起了他的注意,馬輝走了過去,他看到石塊有移動的痕跡。
拋屍的過程被張度給打斷了!
可惜他沒看到兇手,這說明什麼?
兇手很老練!
“把屍體送到巡檢署,在附近詢問一下有沒有人失蹤!”
和巡捕交待幾句後,馬輝走上路肩,解開馬繮,然後站在路邊,打量着這條路。
這裡確定是個拋屍的好地方!
周圍根本就沒有住戶,根本就不會有人發現,當然,這也意味着對方必須要有馬車!
馬車!
偵查的範圍一下縮小了很多的馬輝脣角一揚,跳上了馬,然後便離開了現場,在路上,他不時觀察着路邊,直到看到一個早餐攤的時候,他纔過去詢問他們有沒有看到有馬車經過。
“有一輛馬車過來,這裡平常很少有馬車過來,家裡有馬車的不會住這麼遠,住在這的,也不用租馬車,車來的少,自然也就能記住了。”
“那馬車是什麼模樣的?”
馬輝一邊說,一邊拿出一個記事本,在紙上畫了起來。
看早點攤的老人一邊說,一邊比劃道。
“對,就是這樣的,對了,那車窗再大點……”
用了十幾分鍾,畫好馬車的外形後,馬輝基本上已經可以確定是那種馬車了,於是便離開了這裡,接下來整整一天,他都在南京城的各個馬車行裡轉着,在回到巡檢署的時候,已經快到傍晚了,剛一進辦公室,就有同事告訴他。
“你那個案子的死者身份確定了,是江寧兵工廠的工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