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坐進奉天殿的椅子內,陳雲甫還在想着昨天陳希說的那兩件事,一個勁的心裡頭感慨。
這個老頭子,不簡單啊。
膽子夠大、眼光夠毒,別說在大明朝了,放到後現代去,陳希也絕對是個天生的商界巨擘。
是不能小看古人哈。
正想着呢,耳邊響起密集的腳步聲,在京的幾十名軍政院行走陸續抵達,包括了胡嗣宗這位候補行走。
楊士奇這位中央大管家點了一下數,而後小聲的喚醒陳雲甫。
“大王,人齊了。”
這裡面最激動的莫過於藍玉,他還以爲今天這堂會是陳雲甫爲他北伐之前特意召開的動員會,所以打從一進來的時候就是滿面春風,睥睨之間那叫一個傲氣十足,誰知道陳雲甫一開口就閃了他一個跟頭。
“諸位,今天找大傢伙來,是商議廣東的兩件事。”
“廣東布政使胡嗣宗到了,博淵,你來做這次彙報吧。”
被點了名字的胡嗣宗點點頭,很是謙遜的站起身團揖一禮,而後便把陳希昨日和陳雲甫說的事娓娓道來,奉天殿裡頓時一片竊竊私語。
二十二名軍政院行走,除了藍玉等幾個武將之外,其他的包括老岳丈邵質在內,哪一個不是浸淫官場政治多年的老油條,胡嗣宗說出來的這兩件事,只在他們的腦子裡過一圈,就馬上弄明白陳希的用心算計。
“這是,商人涉政?”
“王上,此獠用心不軌啊。”
“在有司衙門下設一個工商聯合會,這不是打着官府的旗號做生意嗎。”
“廣東搞工商聯合會,其他省會不會有樣學樣,那中央要不要也搞一個。”
“民間怕是會有風言風語,說朝廷給那些商賈撐腰,讓他們肆掠民財,萬一出幾個臭蟲,髒的可是朝廷顏面。”
“其他的姑且不說,就說一點,陳希以他們陳家的產業做抵,公開募集民間錢財用作己用,這不就是拿老百姓的錢給他自己賺錢嗎,賠的是百姓的家產,賺的進他口袋,嘴上說着分紅,他能把實賬披露出來示衆嗎,做兩筆賬目出來很難嗎。
朝廷監管起來困難也大,就算能監管,那也是地方官府去做,現在陳希辦了廣東工商聯合會,他就有了官面上的身份,到時候誰能保證廣東和廣州省府兩級有司衙門不會官商勾結,易滋生腐敗啊。”
這一瞬間,幾乎整個奉天殿內全是唱反調的聲音,幾乎沒有任何一個人支持胡嗣宗的提桉,都紛紛開口表示反對。
阻力如此之大,也是陳雲甫自己始料未及的。
不過仔細想想的話,卻又都在情理之中。
商人涉政,甭管有沒有資格分走行政權力,哪怕只是佔一個名頭也是幾千年中國式傳統官場主義所不能接受的。
一身銅臭味的商人怎麼能夠有資格和朝廷大員同個屋檐下辦公呢。
邵質看了一眼陳雲甫,又注意到胡嗣宗一臉難堪的頻頻將目光投向自己女婿,心裡就有了數。
這件事胡嗣宗應該是和陳雲甫提前通過氣的。
就是不知道自己女婿心裡咋想的。
工商聯合會、私募民財。
就算是自己女婿有心鼓勵工商,但是這支持的力度是不是太大了一點。
邵質突然發現,自己可能真的是老了,腦子有點跟不上。
也罷,讓自己的兒子邵子恆開口吧。
邵子恆如今也在官場沉浮了多年,自家老爹的眼神一到心裡就明白。
如果自己妹夫不支持胡嗣宗的這項提桉,又怎麼會多此一舉開會討論。
心有所屬,意難決斷。
簡明扼要來說,
自己這個妹夫現在也是有些舉棋不定。
“諸位。”弄明白其中的根節後,邵子恆果斷開口說道:“諸位且聽我一言,誠然胡藩臺這項提桉中有很多大家看的見的弊處,但利處也是有的。
工商聯合會,旨在聯合工商各界協同發展,朝廷復商至今已經有十五個年頭了,這十五年來,朝廷的財政是不是越來越健康,國家的物價是不是越來越平抑。
朝廷有了錢,不說咱們的俸祿,就單說一個國力是不是越來越強盛。
百姓有了錢,地方日趨穩定、盜匪日漸減少、治安環境越來越好,而且百姓有了錢,遇到荒災年也可以減少很多的死傷。
兩相放在一起來看,當的上一句國富民強,安定繁榮吧。
這不就是好處嗎。
再說工匠作坊業,保家衛國離不開工匠、地方發展離不開工匠、咱們的吃穿住用行哪一樣離得開工匠?
不過這還不夠,我們應該加大對工匠作坊業的支持,就好比之前那個望遠鏡,是不是戰場利器,我們應該想辦法讓工匠作坊業得到更快速的發展,好爲咱們國家、爲禹王陛下的大九州發明出更多有用的戰爭利器、生產利器出來。
工商聯合會,就是一個由朝廷出面組織、地方工、商兩界積極參與的這麼一個機構,這是好事,有利於咱們朝廷整合工商兩界,步調一致協同發展,推動國家有序且有利的進步,不然的話,士農發達、工商萎靡,就成了頭重腳輕的形態。
再說私募民財這件事,百姓的錢確實很重要,但錢這個東西留在兜裡又不能下崽,百姓多無知,倒不如商人把這個錢利用起來,去創造更大的財富收益,富國的同時也能富民啊。”
邵子恆的話音一落,馬上就有反對的聲音響起。
“商人逐利忘義乃是本性,指望他們賺了錢分給百姓,邵行走是不是太天真了些。”
“商人不分,朝廷可以分啊。”
邵子恆呵呵一笑:“既然事關老百姓的腰包,那這事就不能等閒視之,我也沒說放任商人自己想怎麼做怎麼做,我們可以搞一個專門對接這種私募民財商會的有司衙門,讓他們監管這種新型的商業運作行爲嘛,商人想要做賬,就必須要過這個衙門的審計,做到財政報表完全公開透明,凡是做假賬被查出來的,朝廷重罰。”
“那萬一,官商勾結呢。”
邵子恆就無奈一笑,搖頭嘆氣道:“就算咱們不通過胡藩臺說的這個提桉,禁止這兩項政策的推行,難道地方就不存在官商勾結的腐敗行爲了嗎。
想要完全杜絕官商勾結,那就只有一個辦法, 效法太祖高皇帝,對全國的商人悉數捕殺!連商人都沒了,還有官商勾結一說嗎,但是沒了商人,官員自身還是會腐敗,那就乾脆再把官員殺光怎麼樣。”
“邵行走!你這話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很明確,不能因噎廢食。”
邵子恆直接對視過去,據理力爭道:“什麼事還沒開始幹就大肆唱衰,畏懼不前,那麼我且問諸位,有哪一條國策是一點弊處沒有的?
禹王陛下所着書中,有一本叫做《唯物辯證論》,書中已經明確指出主觀政策必然裹挾客觀矛盾,兩者是輔成關係。
我們是國家政策的制定者,我們更應該明白這一個道理,我們是絕不允許因噎廢食的,因爲一旦我們因噎廢食,這個國家只會固步自封,永遠不會進步!”
“只要一項政策不是完完全全的暴政苛政,有積極向上的一面存在,我們就可以通過討論和查漏補缺的方式去試着推定它是否可以被制定出來、貫徹下去,這叫什麼,這叫摸着石頭過河。
不走快,要走穩,但最重要的地方還在於那一個走字,不走,說什麼都是白費。”
這一段康慨陳詞說的陳雲甫都頻頻側首,看向邵子恆的眼神裡帶着讚許和欣慰。
讚許後者的成長,欣慰自己這些年的栽培。
自己來到這世界二十年,實打實還是培養出很多思想進步的官員,他們的存在,證明自己的穿越不是一場夢。
這些新一代成長起來的官員,纔是自己留給此時空中國最寶貴的一筆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