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老朽)拜見禹王,聖躬萬安。”
文淵閣內,陳雲甫姍姍來遲,早在這裡候下的胡嗣宗和陳希便起身下拜,口稱詣詞。
前者自兩人身邊穿行而過,笑呵呵的留下一句話來。
“博淵回來了,快坐吧,還有陳公,莫要多禮。”
“謝王上。”
兩人謝了恩起腰,有禮有序的各自落座,規規矩矩的直腰擡頭望向陳雲甫,胡嗣宗先開口言道。
“王上,此番臣與陳公同至,是陳公最近在廣州做了幾件不得了的大事,臣一時也不敢拿主意,又怕奏本里說的不夠詳實,故而帶着陳公一道自廣州來京,想着當面和大王彙報,伏請聖裁。”
這陳希是整出什麼幺蛾子了嗎。
陳雲甫來了些許好奇之心,便饒有興致的看向陳希,樂呵呵的笑問道:“是嗎,陳公是整出了哪些大事來,讓博淵都斟酌難定,可說與孤知曉否?”
陳希起身,作揖一拜:“大王,當年大王一力主持廣州市舶司復市開海,勸耕農桑、鼓勵工商,致有今時今日之粵海盛景。
老朽身爲粵地之民,欣逢盛景自然是對大王之恩感激涕零,自是想報恩於大王,近來在粵,連同一些同道志士,都欲爲國效力,便打算聯合工商各界,一道成立廣東工商界聯合商會,想在廣東布政使司麾下聽憑調遣。”
工商界聯合會。
陳雲甫先是一怔,而後呀然莫名。
這不就是商人蔘與政治的舞臺和名份嗎。
廣州的商人,現在的目光都那麼高遠了。
這纔開海復市幾年啊,資本就已經活泛到這種地步了,人通則政變,此言不虛。
怪不得胡嗣宗拿不定主意,這事影響深遠,是國家百年大計,利弊皆重。
利處顯而易見,成立工商聯合會,有助於國家更好的整合社會面資源,提高行政效率、加快經濟建設,這都是場面大白話,一說便通。
弊處同樣顯而易見,資本參與政治,會增強資本業在國家公共權力中的佔比權重,極易形成官商勾結的腐敗情況,對百姓和基礎生產者的剝削會加深,
造成不可逆的財富向頭部集中情況,通俗來說,就是會拉大社會面貧富差距。
茲事體大,是要好好斟酌商榷。
陳雲甫有些撓頭,這事要不要上軍政院會議討論呢。
亦或者自己直接駁掉?
一時拿不定主意的陳雲甫也不好把糾結擺在臉上,便不動聲色的說道。
“還有什麼其他的事先一併說了吧。”
陳希見陳雲甫沒有第一時間表態,自然也是猜不透陳雲甫的態度,心裡就有些沒有底氣,語調輕了三分向下繼續說道。
“老朽前些日子見廣州各界踊躍前往廣州銀行購買國債作爲財富儲蓄,恰好民間典當業和信貸業亦發展迅猛便心生靈感,想要以我陳家商號之產業及信譽作爲質保,欲發行一筆債務,取借於民,用於擴建海貿,通商於外。
所取盈利,按債比權分配於民,利通廣州各界人士。”
股票!
陳雲甫的腦子裡瞬間就蹦出這個詞來。
將自家產業的盈利分紅拿出來面向民間社會募集財富,本質上不就是妥妥的上市公司發行股票行爲。
好傢伙,陳希這老頭子怪不得能把陳家發展的那麼好,這是個經商的高人啊。
目光夠毒辣、腦子夠靈光。
竟然能從國債上獲取到如此靈感。
股票和國債,區別確實不大。
前者靠的是企業分紅,後者靠的是公權力信譽。
股票發行,自然是一種集中民間財富用作己用的行爲,怪不得陳希要搞工商聯合會,想混一個官面上的身份,這是用這個官面身份來作保,方便他更好的吸納民間財富啊。
這兩件事一環扣着一環,連在一起確實是滋事體大,也就怪不得胡嗣宗自己不敢拿主意。
一個搞不好,廣州可就陳家一家獨大了。
思忖一陣後,陳雲甫衝陳希笑道:“陳公不愧是有高遠見識之人,說及的這兩件事,孤都覺得很好。”
陳希的臉上頓時露出笑容來。
這事有門!
可隨即陳雲甫又言道:“事雖好,不過孤也不好乾綱獨斷,這樣吧,這兩件事孤把它們帶上軍政院會議討論。”
還上什麼會啊,軍政院會議,說到底還是你陳雲甫自己的一言堂,你點點頭不就行了?
陳希心裡那叫一個焦急,卻又不敢催促陳雲甫,只能佯做欣喜的躬身道謝。
“行,陳公且先去歇息吧,孤和博淵聊聊這事。”
打發走陳希,陳雲甫蹙起眉頭來看向胡嗣宗:“這事你怎麼看的。”
後者亦是作難道:“大王,茲事體大啊。”
“所以,你就把這個燙手山芋扔給孤了。”
“這個,嘿嘿。”胡嗣宗赧然一笑:“臣是覺得陳希說的這兩件事,利弊都有而且還都不小,用好了與國有大益,用不好則與國有大害。
可大王之前在《爲官理政》、《知易行難》等多本指導爲官之書中也說過,我們做官的,不能僅因爲政策之危害就懼而踟躕,更應該因其之利惠而大膽推行。”
“你倒是有話等着孤。”
陳雲甫起身嘆了口氣,邁步走出文淵閣,胡嗣宗連忙跟上纓於驥後。
“說到底,陳希提出的這兩件事都是咱們中國幾千年來破天荒的頭一遭,在此之前,歷朝歷代無有行此徑者,咱們現在辦,一來無法循例,二來沒有經驗,三者前路不明,孤也怕弄的天怒人怨,害民害國。”
“大王以前說過,我們這輩人,總應該有摸着石頭過河的勇氣纔是,我們不做,下一輩也不做,國家兩代人都在原地踏步。”
陳雲甫登時挑起了眉毛:“好你個博淵,孤沒有看錯你,你是個幹吏。”
“都是大王這麼多年來的教誨。”
負手前行,陳雲甫的眉關死死擰住,他現在已經聽明白了胡嗣宗的心意。
這傢伙,有心幹!
只是沒有自己的支持,他不敢而已。
“你要想好。”
陳雲甫突然駐足道:“孤本來是打算把你調回京來的, 這事一旦推動,三五載之內,你還得留在廣東保駕護航。”
這可是從地方調入中央,從候補行走躋身軍政院,胡嗣宗能不動心?
胡嗣宗還真就不動心。
“臣願意。”
陳雲甫不復多言,拍了拍他的肩頭:“明天軍政院開會,記得來。”
遙遙身後,胡嗣宗揖拜。
“多謝大王成全。”
這事,眼下看來是說動陳雲甫了。
胡嗣宗說的也有道理,咱們這輩人都沒有摸着石頭過河的勇氣,下輩人要是也沒有。
兩代人可不就全部原地踏步。
且先議論一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