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子俊第一場第一篇就這樣完成了,這一篇是能不能中舉的關鍵,後面的只要不犯錯,隨便怎麼寫不會看重。
第一場就是經義三道,那麼接下去第二題,“出題“子曰” ,沒了,那麼子曰說什麼,就要“代聖人立言”了。
破題, “匹夫而爲萬世師,一言而爲天下法”,第一句破“子”,第二句破“曰”,巧妙絕倫,哦耶!
接下去就是睡覺,先吃了一個雞蛋,這是丫鬟雅琴準備的,第二天接着考,還有一篇八股沒完成。
第二天,章子俊得意洋洋,站起來先伸個懶腰,吃了一張餅子,打開不鏽鋼保溫筒,倒出一蓋子水喝了一口,這水還很燙,一看還有一道題,“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 ” 這是《論語.子罕》篇裡面的,意思是逝去的時光就像這流水一樣,白天和黑夜都不會停止。
雖然章子俊有作弊的手段,可是經過這幾年來的研磨,平常的八股文寫的還是有模有樣,那就破題,兵來將擋,水來土淹,誰怕誰啊,破題,“君子當於水而學,而決其心德之能全焉”。
這一場考試,從早上考到徬晚,考了三天,考舍中考生們點起了蠟燭,星星點點,時間也到了收卷的時刻,有些考生已經把答卷(即墨卷)先交受卷官,然後由彌封官將姓名糊上,接下去考生們迎接第二場、第三場。
重複第一場後相同的過程,最後考生回家,隨即由謄錄官督人將墨卷謄錄成硃卷並編上序號,經對讀官校對後,墨卷交掌試卷官封存,硃卷送主考、同考官審評,最終由主考官決定名次。
按流程錄取者的硃卷經與墨卷覈對無誤後,即張榜公佈名單。榜上有名者即中式爲舉人,算是有了“功名”即任官的資格,並可參加第二年在京師舉行的會試。鄉試第一名者則稱爲“解元”。 經過九天七夜的搏殺,已經有考生到了精疲力竭狀,許多人搖搖晃晃地走出考場,千萬別以爲是喝醉了酒,考場中不能喝酒的。
聽說還有人考死在裡面的,在考試的九天七夜裡,考生答題和食宿全在號舍裡。在每排號舍的盡頭有一間糞號,誰去上廁所不能說話,只能用牌子來表示,牌子正反兩面都有字,一面寫着“入靜”,另一面寫着“出恭”,現在還有不少老年人以“出恭”指上廁所,就是由科舉而來。
由於秋闈時天氣非常炎熱,白天熱、晚上涼,考生們吃住全在狹小的號舍裡,因此,經常有考生因中暑生病、食物中毒導致意外死亡,還有的則是被藏在號舍屋檐等處的毒蛇、毒蠍子、毒蜈蚣咬死的。這樣的死法確是很倒黴啊。
對章子俊來說,要是不累就太假了,現在一十九歲,正是朝氣蓬勃之時,而人生的閱歷已是中年,所以在外表上看穩重踏實。這幾年在明朝混的夠飽飯而已,是不是太失敗,選擇的路卻是最艱難的,跟古人在科舉中搶飯食,也夠運氣好了,要是不去爭,想在這樣的社會上混,很難能做個正常人,不是被盤剝就是被當成豬狗。
八月中旬科考放榜,順天府鄉試中舉者共計一百三十五名定額, 與試者的一千八百多人中,自然有人歡喜有人愁。
原本放榜日卻遲遲沒有放榜,原因是在愁苦的大多數落第書生中有兩人身份特殊,一人名爲王倫,一人喚作陳瑛。
他們的老爹可都不一般,陳瑛之父陳循,王倫之父王文,俱是當朝大學士,宰相級別人物。孩子都是自家的優,兩人都對兒子寄予厚望,哪成想會名落孫山,故大爲火光,甚爲憤懣。
啊,啊啊,此時姚璽正在章子俊書房中眉飛色舞地說道:“爲何遲遲沒有放榜,就是當朝兩位大學士陳循、王文在說考試有舞弊,賢弟啊,還記得那次詩會上嗎?當時錦衣書生王倫,而另一位就是陳瑛啊,這一次落榜,兩個爹同時跳出來要求重新審卷,大罵考官都是豬嗎!會不會評閱!隨即上疏皇帝要討個公道。 ”
章子俊一聽傻掉了,還有這樣的操作?瑪德,有這樣的爹就是給力啊。
看看兩人的名頭,陳循官拜少保、太子太傅、戶部尚書、華蓋殿大學士兼文淵閣大學士,內閣首輔;而王文也不差,少保、吏部尚書、兼謹身殿大學士。
嘖嘖!在三公(太師、太傅、太保)顯爵不輕易授下的明前中期,三孤(少師、少傅、少保)已是文官頂點,再有內閣宰執身份的加持,鄉試考官平白無故惹上這樣的大佬,就問你怕不怕。
不過,向皇帝告人黑狀也是有技巧的,兩人身份地位在那擺着,總不能說,我兒子在鄉試中落第,所以主考官就是垃圾?太掉價不說,還平白惹士林非議。
於是由陳循領銜,王文附奏,共同彈劾順天府鄉試考官們在科考過程中另有情弊,要求皇帝下旨糾問。
明代科舉中有一個很人性化的舉措,就是在四夷館學習外語的生員(別笑真的是學外語,各種番文、外族語言),也允許參加鄉試,且鑑於他們專習番文恐不精儒學,朝廷特許四夷館考生的三場考試文字專送到翰林院,交由翰林們評審,擇優取中。
四夷館是幹啥的?這個地方很重要,沒有這個地方,萬國來朝就沒法進行,外國的使者就沒法接待。
如果將話說得明白一些:四夷館就是專門從事翻譯鄰國語言的地方,按照現在的名詞,就是翻譯機構。因爲一開始幹活的時候,沒有什麼經驗,故此,館內曾經發生了三件哭笑不得的趣事。
爲了讓四夷館的學生更好地學習國外的語言,這天四夷館的負責官員太常少卿特意請來一名暹羅國的老師,教學子們學習暹羅語。經過半年的高強度訓練,學子們每天都與老師用暹羅語進行交流,大家都感覺自己的暹羅語突飛猛進。
這天,宮裡來了幾位說暹羅國的使者,朱棣便命人到四夷館選了兩名“精通”暹羅語的翻譯,可是使者只是簡單地講了幾句話後,兩位翻譯傻了眼,使者說得是暹羅語嗎?爲什麼他們倆聽不懂。
其實,使者說得是正宗暹羅語,給四夷館上課的暹羅國的老師有問題,他在給學生們講課時,帶有濃重的暹羅小地方的口音,這導致學生們只能聽懂帶有方言的暹羅語,官方暹羅語,他們反倒聽不懂。這可真是鬧了個大笑話,幸好的朱棣手下翻譯們沒有張嘴,這要一說話,還不得讓使者笑掉大牙。
四夷館教緬甸語的老師,可是從緬甸請來的老先生,他不僅對本國語言很是精通,對漢文化也非常在行。這天上課,學生們開始朗讀緬甸語的詩歌:“一條彎曲蜿蜒的湄公河,我在河岸送別你,陰晴不定的天氣,就好像我低迷的心情,希望你一路順風,前途更美好,更光明。”
這位教緬甸語的老先生生氣了,他當堂將緬甸語的詩歌,翻譯成了漢文詩詞:“江岸秋風好送行,陽光陰雨幾時晴。馬蹄別入千山外,沙路雲開見日生。”等他將古詩翻譯完,聽課的學生們先是愣了一會,接下來“噼裡啪啦”地響起了一陣熱烈的掌聲。
人才,啥叫人才,這就叫中外實用型的人才!這位老先生用實際行動告訴學生們,翻譯這碗飯是這樣吃的!
後來,四夷館中又增加了一門韃靼語的課程,十幾名學子,學習完韃靼文,皇上就下旨讓四夷館將韃靼國《馬經》中的藥方翻譯出來。
皇上認爲,韃靼人最擅長養馬,故此,他們的《馬經》應該有非常獨到的地方。果然,在韃靼文的《馬經》中,有很多種藥方,比如有一種可以治療馬匹傷寒、感冒的藥方,由以下7種藥物組成:訶子、山楂、川楝子、藏木香、乾薑、木藤蓼和草本懸鉤子各30g煎湯服,每天2劑。
可是,明朝的馬匹喝了這幅藥時,變得萎靡不振,根本沒有什麼效果。皇上得知情況後,竟認爲學子們的翻譯能力不精一氣之下,直接扣除了他們三個月的俸祿。
等到韃靼的使者來拜訪時,皇上特意將翻譯好的《馬經》拿了出來,問使者哪裡有不對的地方,使者看完後,呵呵大笑,其實藥方並沒有錯誤,因爲《馬經》中的核心醫術需要保密的原因,有一樣的治療馬病的關鍵地方沒有寫,馬匹在喝完藥後,要讓其奔跑,這樣才能發揮最大的藥效。
今次順天府鄉試就有兩名四夷館的生員入試,其中一人還真被翰林院給取中了,只是發回試場後,考官居然將兩人雙雙黜落,不循舊制。按說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四夷館生員可以入試的規矩,是永樂年間的老黃曆了,演變到如今,誰還真把它當回事不成? 可陳循、王文兩位內閣大學士卻拿此做起了文章,直言,考官們連翰林院取中的文章都黜落,說明了一個嚴峻的問題,那就是本次鄉試審閱文章的過程不仔細,由小及大,見微知著,那其他千百人的考卷,是不是也沒做到一一從公,辨別是非? 既然鄉試有問題,那請皇帝下旨追究沒毛病吧?
借題發揮,把水攪渾,再趁機實現個人目的,這手段真是高明,看來能入閣拜相的,還都不是省油的燈。
這帽子扣得夠大,如真有情弊嚇得主考劉儼、黃諫趕緊上疏自陳,並翻出當時主持鄉試時發的誓言,如有挾私作弊,則身遭刑戮,子孫滅絕!夠狠。
雖然陳循、王文手段高明,可哪知道景泰帝壓根兒不想事態擴大,何況又無切實證據,真要有個科場舞弊案,那也夠丟人的。
於是乎景泰帝不痛不癢的回了句:“考官雖無情弊,終是作事不精,有失舊制,但事已至此,姑且寬宥了吧。”
得,陳循、王文兩位大學士聯手的精妙佈置,竟無用武之地,完全是拋媚眼給瞎子看,白搭了。
兩位大學士位列宰執,見慣風浪,並不氣餒,八月二十八日又再次上疏,這次措辭就極爲凌厲了。
兩人歷數洪武、永樂兩朝科舉弊案,太祖太宗都是重手懲治,甚至有考官、狀元喪命,處罰不可謂不嚴厲,也正因爲此,使得科場風氣爲之肅然。可現在呢,科場之內藏污納垢,受贓賣題、酣飲高臥、不分美惡任意批取的現象屢見不鮮,這樣如何能做到爲國選才?
講完大道理,兩人也不再藏着掖着,王文直接憤懣的表示自己兒子的考題,他特意看過,按水平來說絕對能中舉,可考官劉、黃等人只審閱了首場的三篇考卷,其他兩場根本沒細讀就妄下評斷,簡直太草率了。
王文要求仿洪武朝舊例,將王倫、陳瑛的考卷和取中的一百三十五人的考卷,着禮部會同翰林院、六科十三道重行考對。
而陳循也不依不饒的揪着主考出的考題進行批駁,又是犯諱,又是譏諷朝廷、又是出題超綱,要求對考官嚴懲。
內閣兩位大學士如今明擺車馬,氣勢洶洶,景泰帝也不可能再等閒視之,於是命內閣另一位大學士高谷領銜,會同禮部、翰林院重新評定考卷。
高谷等人復勘後,發現取中的人中有優於瑛、倫者,也有相等者,更有不及者,只有第六名林挺的硃卷沒有評語,但應該是疏忽所致,沒有私弊。
而且高谷對陳循、王文如此做派很不以爲然,他覺得王倫、陳瑛只在可取不可取之間,況且大臣子弟與寒士奔進已經令人詬病,他們還不安於義命,竟然欲藉此加罪於考官,實在太不像話了,對兩位大學士很是不齒,好不要臉啊。景泰帝左右爲難,爲求兩全,特下旨取王倫、陳瑛爲舉人,許明年參加會試,至於硃卷沒有評語的林挺,卻倒黴催的被黜落,考官也僅僅被斥責幾句,又寬宥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