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宮裡。
朱祁鈺坐在偏殿椅子上。
他第一個孩子,馬上就要降世了。
本來是唐貴妃先懷孕的,談妃後懷孕的。
但,率先臨盆的,竟是談妃。
什麼原因,不想追究了。
“傳旨,詔令各宮,不許擅動。”
“都知監太監,俱來永和宮,在外戍值。”
朱祁鈺要把永和宮,圍成銅牆鐵壁。
第一個孩子,就是嫡長子,是要承嗣大統的。
必須慎之又慎。
“奴婢遵旨!”
聞聽永和宮有動靜,許感就早早來到永和宮伺候。
他立刻出了偏殿,招呼人手,圍住永和宮。
殿裡沒什麼動靜。
並沒有淒厲慘叫的戲份,安安靜靜的。
殿內安靜,朱祁鈺也安靜,反而昏昏欲睡。
“皇爺,承幹宮也有動靜了!”賀知恩小跑過來,趴在皇帝耳邊說。
畢竟這裡是永和宮。
談妃正在生產,萬一聲音大沖撞到了談妃娘娘,他賀知恩百死難贖。
“穩婆呢?”
朱祁鈺睜開眼眸,寒光乍現:“太醫夠不夠?準備生產的東西,都齊全嗎?”
“回皇爺,各宮提前預備了穩婆,太醫也是各宮區分開來的,都是充足的。”
狗血劇情沒有發生,並沒有太醫都在永和宮裡,承幹宮那邊缺這個少那個,而導致生產過程十分慘烈。
從懷孕時,一切都在準備着,可謂是準備十分充足。
任何意外,都有應對的方案。
朱祁鈺卻陷入深思。
兩宮一同生產,這也太巧了吧?
如果再有一宮湊熱鬧,目的可就昭然若揭了。
“賀知恩,你去延禧宮守着。”
賀知恩愣神,轉瞬明白,磕個頭就去了。
延禧宮住的是胡貴菊。
她懷孕時間比唐貴妃、談妃晚了十天左右。
會不會也在今天生產呢?
“馮孝,你在永和宮守着,朕去承幹宮看看。”朱祁鈺站起來。
馮孝卻磕頭道:“皇爺,還是讓奴婢跟着您吧。”
守宮可不是個好活。
而且,他總覺得永和宮裡面哪裡怪,卻說不上來。
“你跟着吧,挑個人留守。”
朱祁鈺前腳剛走。
殿內的談允賢,臉色慘白,充斥着密集的汗珠:“本宮求、求伱們,不要說出去!”
她聲音顫抖!
抓住穩婆的手,但穩婆嚇得跪在地上,一個個面如土色。
“不要說出去!”
談允賢忍着劇痛,聲音顫抖:“本宮,必有厚報。”
“娘娘,這是誅九族的大罪啊!”穩婆還不敢磕頭,還得幫着生產。
“不止本宮感激你們。”
“本宮這兩個孩兒,也會記得你們的好!”
“幫幫他們!”
談允賢眼神充血,卻極爲堅定:“他們都是陛下的血肉。”
“你們幫本宮瞞下來,哪怕陛下知道,也不會誅殺爾等,還會大肆恩賞!”
“本宮會、會給你們所有想要的東西!”
“幫本宮瞞下來!”
談允賢肚子裡,是雙胞胎!
雙胞胎在百姓人家,是福。
但在皇家,卻是禍非福。
真龍天子的兒子,只能有一條真龍,兩條真龍入母胎之中,必有一顆是災星。
而且,涉及到皇權更迭!
若雙生子,出生時間差別微小,但又長相酷似,常人難以分辨。會發生冒充的可能性,所以一定要將這種可能性扼殺在搖籃裡。
所以,兩個孩子,只能留一個!
另一個,立刻掐死,太監還要驗明正身。
所以,談允賢在求穩婆幫忙瞞住。
她是醫者,在六個月的時候,就知道肚子裡是兩個孩子,從那之後,她就想方設法的隱瞞。
作爲母親,她無法看到自己的孩子,被掐死一個!
“娘娘,您就饒了我們吧!”穩婆嚎啕大哭。
“你們仔細點,傷到了龍子,你們都得死!”婢女星兒是談允賢帶入宮中的。
“奴婢等不敢,奴婢等不敢!”
穩婆比談允賢還着急。
她雙目圓瞪:“生子本就是鬼門關,生死自有天命,和爾等無關,只求爾等幫本宮,保住兩個孩子!”
穩婆就想哭,伺候的都是什麼主子啊?
想隱瞞下來一個孩子,在大明皇宮裡,簡直是不可能的。
就這永和宮裡,有幾百雙眼睛看着呢,要經過反覆勘合,幾十道手續。
產後還會被錦衣衛反覆審問,彼此口供要對得上,才能記入檔案。
皇帝的兒子,豈能馬虎?
談允賢已經想好了,先把孩兒送去鹹安宮,由太后娘娘先養着,以後再說。
穩婆沒法把孩子送去鹹福宮,但有個人能,就是暫住她宮中的宋妃,她是能做到的。
她的計劃十分周詳,到時候她會去哭求吳太后,求求太后開恩。 шшш▪ тt kΛn▪ C〇
當然了,保住兩個孩子,也昭示着徹底退出皇位之爭。
而朱祁鈺已經到了承幹宮。
承幹宮的太監跪在地上:“皇爺,今日晚間皇貴妃娘娘吃完櫻花烙,然後就在殿裡散步,忽然就說肚子疼。”
“宣了太醫來見,太醫說快要生產了。”
“奴婢就打發人去通知皇爺您。”
朱祁鈺坐在偏殿的椅子上,眯着眼看這太監:“安福,你怎知朕在永和宮呢?”
“皇爺恕罪,奴婢打發人去養心殿問的,方纔得知淑妃娘娘生產,是以趕到了永和宮請您!”
安福臉上密密麻麻的汗珠。
“擡起頭來。”
朱祁鈺問:“怎麼臉上都是汗啊?這宮裡這麼熱嗎?”
“皇爺龍威,奴婢見着瑟瑟發抖,是以汗如雨下。”安福驚恐道。
“是做了什麼虧心事吧?”
朱祁鈺冷笑:“太醫推算,貴妃生產的日子,是四月十七。”
“今天才初七啊,怎麼就忽然早產了呢?”
“毫無徵兆。”
“是太醫院的脈案出了問題,還是太醫有問題啊?”
安福渾身哆嗦。
就知道皇爺一定會問的。
若回答太醫的問題,皇帝會把所有太醫送去廠衛,一個個審,必然水落石出。
所以是不敢胡說八道的。
“可、可能那櫻花烙不乾淨,讓皇貴妃娘娘不舒服了。”安福不停哆嗦。
“今天龍子出生,是大喜的日子,朕不想見血。”
朱祁鈺幽幽道:“安福,你跟朕說實話。”
安福咬着牙,不停磕頭。
“拖出去,打死。”
哪有這麼湊巧的事?
前腳談允賢生產,後腳唐貴妃也跟着臨盆,這是幹什麼?
拿朕的兒子當爭寵的工具嗎?
把大位當成兒戲?把皇兒的生命當成兒戲?
把朕當成漢成帝、唐明皇了?
還是把自己當成趙飛燕、楊玉環了?
馮孝剛要說話。
朱祁鈺瞅了他一眼,馮孝磕個頭,讓人把安福拖下去,去甬道上杖斃。
“皇爺,今兒皇子誕生,不宜見血呀。”馮孝勸他。
“嬰孩出生看到這世界的第一眼,就是血,有什麼不能見的?”
朱祁鈺冷冷道:“不聽話的奴婢,留着幹什麼?”
“皇爺,最好等明日再處置。”馮孝磕頭。
爲了皇位之爭,讓嬰孩早產,冒着死亡的風險,也拿皇帝當傻子,又將後宮之爭擺到明面上來,一點不給皇帝留顏面。
最重要的是,她們就沒考慮過,歷朝歷代的皇子,就沒有在一天出生的!
也許有,但只會留一個。
這是千古規矩。
她們真就一點都不懂嗎?
只爲了博一個當皇帝的機率,就把兒子的命當成籌碼?
一個個都不是吃素的。
太醫卻進來稟報:“啓稟陛下,皇貴妃娘娘怕難順產!”
啪!
馮孝爬起來,一巴掌抽在他的臉上:“皇爺養着你們是幹什麼?”
“皇貴妃出了丁點差錯,你們統統陪葬!”
馮孝在救他。
“臣等竭盡全力,但、但……”太醫欲言又止。
啪!
馮孝又扇了他一巴掌:“滾出去!”
“讓他說完。”朱祁鈺擡起眼眸。
太醫爬過來,磕頭道:“陛下,胎兒早產,皇貴妃胎相雖平穩,但已有出血的跡象,怕、怕是……”
“爲何早產?”
朱祁鈺眸中充斥殺意:“太醫院不是說,貴妃身體安好,胎相安穩嗎?爲何會早產呢?”
“回陛下,像、像是受了重擊。”太醫瑟瑟發抖回答。
他知道,這麼一回答,他全家左右都是死了。
哪怕皇帝放過他,皇貴妃也不會放過他的。
但他不敢隱瞞。
隱瞞的話,就是太醫院的鍋,皇帝不知道要殺多少人,清洗整個太醫院,皇帝都不會手軟。
“受了重擊?”
朱祁鈺看向馮孝:“去把安福杖斃,丟出去喂狗,承幹宮宮人,俱打發去浣衣局。”
“奴婢遵旨。”馮孝瞥了眼太醫。
都不讓你說了,你偏偏要說出來!
承幹宮裡的宮娥,哪個背後簡單?她們去浣衣局遭罪,你們全家都得去閻王殿遭罪!
蠢貨!
救你幾次了,卻還得說出來,讓皇爺鬧心,讓宮娥受罰,真是蠢到家了!
馮孝爬起來去辦。
朱祁鈺深吸一口氣:“去治,治好了貴妃,你就去熱河醫藥局吧。”
太醫眼睛一亮,趕緊磕頭謝恩。
皇帝幫他擋一刀。
喜得麒麟子的喜悅,蕩然無存。
朱祁鈺心裡只剩下火氣。
殿內忽然傳來淒厲的慘叫聲,撕心裂肺的慘叫聲。
朱祁鈺卻置若罔聞,只想給她兩個字,活該!
一個人,終究會變的。
人終究會長大的。
在臭屎坑裡,就沒有不臭的。
任他再喜歡的女人,看到她的真正嘴臉,也再也喜歡不起來了。
如何純潔仙子,進了皇家這臭屎坑裡,都會變得臭不可聞,再也香不起來了。
“永和宮怎麼還沒動靜呢?”朱祁鈺不想在承幹宮坐着了。
“皇爺,尚無消息來,想來是快了。”
馮孝話音方落。
賀知恩小跑進來,壓低聲音道:“皇爺,延禧宮也有動靜了!”
“真湊巧啊!”
朱祁鈺眸中殺機爆棚。
這些女人,就知道爭寵,心裡可想過朕該如何自處嗎?
一日之間,三個后妃生子!
這皇位,卻只有一個!
難道都想讓她們的兒子,互相廝殺嗎?
讓大明也變成劉宋,宗室互相殘殺,大好江山被殺沒了嗎?
“賀知恩,你去守着,有消息告訴朕。”
朱祁鈺不想去了。
一日之間,三個后妃生產,長子、次子、三子間隔幾個時辰,幾乎同一天生日。
等他們長大了,會做什麼呢?
互相殘殺!
把大明殺到崩潰!
哪怕就間隔一天,也算是長幼有序!彼此間也能維繫表面和睦。
也能防備兒子之間殘殺啊!
難道朕要變成劉裕嗎?不,是康熙啊!
沒兒子的時候天天盼兒子,千盼萬盼啊,兒子終於來了,一天就來了三個!
這回好了,大明永無寧日了!
“把門關上。”
朱祁鈺語氣森然:“馮孝,你說只留下一個,會如何?”
噗通一聲,馮孝撲倒在地上:“皇爺,萬萬不可呀,龍子都是您的骨肉,您、您……”
馮孝泣不成聲。
以前皇帝如何期盼兒子的,他是最清楚的。
現在倒好,一天來了三個,三龍降世,大禍臨頭。
朱祁鈺吐出一口濁氣。
殺也不行啊,胡貴菊的爺爺是胡濙,他能看着親曾外孫被殺嗎?
唐貴妃和自己伉儷情深,又同甘共苦,若殺了她的兒子,朕成什麼人了?
談允賢也不行啊,她醫術高超,是朕的保命符啊。
真是一堆麻煩!
朱祁鈺左右兩難:“現在幾時了?”
“回皇爺,是亥時。”
就是九點多。
朱祁鈺斟酌道:“去告訴永和宮的穩婆,子時前,一定要生產。”
“再去告訴延禧宮,明天再生產!”
馮孝都看傻了,您當是剖腹產呢?
生孩子的時間還能定?
“朕不管他們用什麼辦法,必須這個時辰生,孩子還要確保無事,其他的朕不管。”
朱祁鈺語氣森然:“去,傳旨!”
生孩子的娘,就不管了。
愛死不死。
你們能作,就得承擔後果。
朕都說了,朕的孩兒都會得到一塊封地,可去稱王稱霸,爲什麼還不滿足呢?
非得惦記這大位!
當這皇帝有什麼好的?
都惦記這皇位,朕爲了這皇位操了一輩子心,以前操哥哥的心,這回好,開始操兒子的心。
你們可真能給朕找難題啊。
“朕回養心殿了。”
朱祁鈺站起來,誰他都不想看了。
喜得兒子的喜悅,蕩然無存,只剩下滔天怒火。
而承幹宮殿內。
唐貴妃不停發出慘叫聲,嘴裡卻唸唸有詞:“快點出來啊,快點出來呀!”
“皇貴妃娘娘,聽奴婢的,不能隨便用力了。”
“生產過程十分漫長,您要節省着力氣呀!”
“萬一等您力氣耗幹了,龍子還在您腹中,怕是後果不堪設想啊。”
穩婆汗如雨下。
“你敢詛咒皇貴妃娘娘?”宮娥指着那穩婆厲喝。
“奴婢不敢,奴婢是提醒皇貴妃娘娘,要節省力氣。”穩婆都是經過特殊培訓的。
皇帝爲了后妃生產,精心準備了幾個月,穩婆都是天下最好的,每個嬪妃配了十個。
唐貴妃擺擺手:“不必苛責她,她也是爲本宮好。”
“爾等可能聽到本宮的話?”
“皇兒若在子時前誕生,本宮大大有賞,本宮的皇兒永遠不會忘記爾等!”
“爾等的富貴,皆在本宮皇兒身上!”
“一定要在子時前出生!”
唐貴妃語氣堅定,臉上的汗珠愈發密集,痛得又慘叫幾聲:“陛下呢?陛下在哪?”
“陛下在偏殿等着您生產呢!”
宮娥並不知道外面的情況,不知道皇帝走了。
“看吧,陛下最重視本宮的皇兒,皇兒出生,你們都有大功,有大功!”
唐貴妃聲嘶力竭的大吼。
太醫又開了順產藥,宮娥餵給她喝。
本來吃不了苦藥的唐貴妃,一口喝乾,宮娥給她擦嘴。
“不必管本宮死活,皇兒要緊!皇兒!”
唐貴妃接着慘叫。
而在延禧宮。
胡貴菊躺在紅被子上,好看精緻的臉頰扭曲:“皇兒出生,本宮大大有賞!”
“本宮的孃家,允你們家人永遠富貴!”
“想從政的從政,想從軍的從軍,本宮的孃家都會妥善安排。”
“爾等的富貴,都掛在本宮身上!”
“爾等要用心辦差,讓本宮的皇兒平安誕生!”
胡貴菊第一次說這麼多話!
從進宮之後,她就謹言慎行。
一路走一路看,話說得少、卻什麼都知道,她靠着這股謹慎勁兒,躲過一次次明槍暗箭。
而在生產皇子的時候,終於暴露了野心。
皇帝將所有嬪妃分離,擔心彼此戕害。
但是,他卻阻止不了,在母親肚子裡的孩子何時出生。
胡貴菊也不藏着掖着了:“保本宮母子平安,爾等便有一世富貴!”
“娘娘、娘娘,您快省點力氣吧。”伺候的宮娥給她擦汗。
“無妨。”
胡貴菊瞥了她一眼:“蘭兒,你再告訴她們一遍,本宮孃家是誰,告訴她們,保本宮母子平安,能得到多少好處!”
蘭兒是她的貼身婢女,從小伺候到大,跟着她一起進宮。
人都是趨利動物。
宮中把這些穩婆圈養起來,雖然給發俸祿,但架不住各宮宮主出手闊綽,給的多啊。
紅包大,自然用心辦差。
朱祁鈺已經回了養心殿。
心情十分煩躁。
“仁壽宮可有動靜?”朱祁鈺問。
“回皇爺,沒有動靜。”
因爲承幹宮和延禧宮也在生產,就把都知監的太監分散開來,不止圍着永和宮。
“也是,這等笑話,她豈能不看痛快嘍?”
朱祁鈺幽幽道:“若她出手,殺了一個兩個,反而遂了朕的心思,也就沒有後顧之憂了。”
皇帝的真心話,馮孝都不敢聽。
哪有盼着還未出生的兒子死的,朱祁鈺八成是第一個。
“她出手,弄死一個。”
“朕也可一石二鳥啊。”
“奈何,奈何!”
朱祁鈺嘆氣:“把都知監撤了吧,沒人會戕害孩子了,三宮的封禁也解了吧。”
皇爺這是破罐子破摔?
馮孝驚恐問:“皇爺,那其他三宮呢?”
因爲宋妃住在永和宮,並沒有住自己的宮裡,只有六宮住着人。
“今晚不解,明天開始,陸續都解了吧。”
她們想鬥,那就放開鬥吧。 朕費盡全力呵護你們,你們卻不知感恩,那就別怪朕無情了。
朱祁鈺打個哈欠。
“皇爺,是否安枕?”
“怎麼睡啊?能睡得着嗎?”
朱祁鈺又問:“幾時了?”
“亥時。”
朱祁鈺揉了揉眼睛:“給朕泡杯茶,朕坐着等着。”
仁壽宮裡。
孫太后忍俊不禁,就是忍不住想笑:“三龍降世,有趣呀有趣。”
“歷朝歷代,似乎沒有這等先例吧。”
“該立誰爲太子呢?”
“哀家看呀,還是讓深兒做太子吧,別來回換了,如此麻煩。”
“若深兒退位,該換上誰合適呢?”
“咯咯咯!”
她笑個不停。
也不怕傳到皇帝耳朵裡。
“母后,再怎麼笑,陛下也有了親兒子。”常德開口,就給她致命一擊。
皇帝有了親兒子,皇位還會傳到倭郡王這一支上嗎?
不可能了。
“有了又如何?”
“天降三龍,是福是禍,尚未可知!”
孫太后厲喝道:“你倒好,胳膊肘往外拐,不知道跟誰親!”
“他也是本宮的親弟弟!”
從除夕宴之後,常德就和孫太后鬧彆扭。
“你把人家當親弟弟,人家未必把你當成親姐姐。”
孫太后看見她就生氣,這個叛徒。
你弟弟那麼好,爲什麼幾次都想殺了你呢?殺你的時候,你怎麼還向哀家求救呢?
到底跟誰親都搞不明白,哀家怎麼生養了你這個蠢貨呢?
常德幽幽道:“母后,咱們娘倆終究是仰人鼻息生活的,何必對人家那樣刻薄呢?”
“你個白眼狼!”
孫太后眼神凌厲:“哀家多疼你,轉眼就背叛了哀家?”
“何爲刻薄?”
“他對哀家……”
她忽然停住了嘴!
你根本就不知道,那個廢人讓哀家跪下,自稱奴婢!還要趁機捂死哀家!
他做了多少禽獸不如的事情,你知道嗎?
什麼都不知道,就讓哀家念他的好!
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
“好了好了,女兒不跟母后吵了。”
常德輕輕幫孫太后撫平後背,但被孫太后拂開了:“娘,女兒知錯了,不該和您頂嘴的。”
孫太后抽泣,抹了把眼淚,別過身子去,不看她。
“娘,女兒沒被陛下收買,只是想着,一家人和和睦睦的……好了好了,女兒不提他了。”
常德見孫太后又要發飆,立刻改口。
孫太后抹了把眼淚,吐出口濁氣:“哀家和他,永遠不可能共存。”
常德想問,因爲倭郡王嗎?
“罷了,不說這些了。”
孫太后轉過頭來,看着自己風華絕代的女兒。
竟然不生氣了。
輕輕撫摸她的髮髻:“兒啊,你給廈兒選中了誰家女兒呀?”
父母總是這樣的,和子女不記仇,但子女記不記父母的仇,可就不一定了。
“母后,女兒選中的是方瑛家的孫女。”
孫太后臉色微變,卻還在笑:“方瑛是個能臣啊,未來富貴想來是不會斷絕的,廈兒娶他家的孫女,倒也無妨。”
“母后能下懿旨賜婚嗎?”常德滿臉希冀。
請懿旨賜婚,再請聖旨賜婚,薛廈可是天底下獨一份。
“哀家的親外孫,自然要多加眷顧的。”
“女兒代廈兒謝過母后。”常德笑靨如花。
她並不知道,方瑛家的孫女,已經許配給陶魯了。
“娘,永和宮那位懷孕後,您見過她嗎?”常德忽然問。
“你怎麼問這個?哀家想見,也得見得到纔是呀。”
孫太后冷笑兩聲。
皇帝處處防備她,豈能讓她見到自己的兒媳婦呢?
常德欲言又止。
和母后感情升溫後,她就什麼都想告訴母后。
她就是口無遮攔的性格,藏不住心事。
“何事,跟娘說說。”孫太后笑道。
“娘,女兒總覺得永和宮那位不太對勁。”
常德道:“上個月,女兒身子不爽利,就宣了太醫診脈。”
“但太醫都在後宮常駐,沒在太醫院輪值。”
“女兒就去後宮診脈的,聽永和宮的太醫嘀咕了一嘴,說永和宮那位脈象不對。”
孫太后一聽是朱祁鈺後宮的問題,登時來了興趣:“脈象不對?可是假懷孕?”
“娘,您想哪去了,怎麼可能是假懷孕?”
“太醫白天輪值,晚上睡在甬道上。”
“爲了避嫌,太醫晚上不許鑽出自己的窩棚,還有太監看着呢,就怕太醫夜間窺視宮中。”
“在妃嬪的脈案上有半分錯漏,都是掉腦袋的事,誰敢幫着隱瞞假懷孕呀?”
“聽他的意思,好像是胎兒的問題,女兒不懂醫術,也聽不懂那些個詞兒。”
“肯定和胎兒有關。”
常德這麼一提醒。
孫太后確實聽到了一耳朵,永和宮裡的太醫確實有風聲,脈象不對勁。
若不是假懷孕。
那就是……雙生子!
孫太后眼眸亮起,剛要說什麼。
太監王政小跑到殿門口,敲門後,跪在地上,大聲道:“回聖母,承幹宮的生了!”
孫太后面露驚容:“明明是永和宮先傳出的喜訊,爲何承幹宮捷足先登?”
常德立刻看時間,馬上就子時了,還是亥時。
“生的好快呀!”常德驚呼。
承幹宮後生的,卻先一步生下龍子。
她也得考慮一下,如何和唐貴妃修繕關係,畢竟她可能要做母儀天下的皇后了。
孫太后卻喃喃自語:“好深的心機啊,她在宮中侍奉了九年,哀家卻一直沒發現,着實看走眼了。”
“母后在說唐貴妃?”常德訝然。
“沒什麼,去報喜吧。”
王政前腳剛走,就有人報喜而來,說永和宮的也生了,也是亥時生的!
“咯咯咯!”
孫太后捂住嘴,卻忍不住想笑!
兩個亥時的孩子!
看皇帝該如何選擇吧!
看該殺哪個,留哪個!
她眼神掩飾不住笑容:“去,把風聲透露給延禧宮。”
最好延禧宮那個,也是亥時出生!
四月初七,天降三龍,好日子啊。
“陛下在哪呢?”孫太后笑眯眯問。
“回聖母,陛下在養心殿呢。”
孫太后更想笑了。
估計皇帝今夜無眠,日後夜夜失眠了。
日盼夜盼的麒麟兒,終於來了,一次來了兩個,雙喜臨門,多好啊。
“擺駕養心殿,哀家去給陛下報喜去。”孫太后笑靨如花,去看笑話去。
常德也想跟着。
“你暫且在宮中睡下,明日再去。”
孫太后不放心她。
她若說了錯話,撞上皇帝的槍口,那就是裝逼不成遭雷劈了。
和孫太后喜笑顏開相比。
吳太后卻犯了難了:“兩個孩子?都是亥時生的?這可如何是好啊!”
連仲在一旁伺候:“太后,此事還得看皇爺怎麼想。”
“皇帝也保不住兩個孩子啊!”
吳太后瞪了他一眼:“你個老貨懂個什麼?”
“明日早朝,必然留一子,死一子,方能保證皇位傳承!”
“這是千年來的傳統了!”
“承幹宮那位先生的,理應是長子,只能苦一苦永和宮那個了,你去內庫取一根上等高麗蔘,送去永和宮,補補身子。”
“哀家的皇兒怎麼就這麼命苦呢?”
“千盼萬盼,有了兒子,結果一個時辰生了兩個!”
“還有一個待產呢!”
“要是趕在明天生下來,還能保住一命。”
“要是也是今天……唉!”
吳太后忽然問:“哀家的佛珠呢?快找出來,讓哀家念一會佛,爲哀家那可憐的皇孫祈福。”
養心殿裡。
朱祁鈺已經收到消息,承幹宮的時辰早,母子平安;永和宮的時辰稍晚,也母子平安。
沒有宮人敢恭賀陛下。
兩個兒子,只能留一個,如今正是皇帝的氣頭上呢。
“皇爺,皇太后求見。”
馮孝收到小太監的回稟,貓腰過來稟報。
朱祁鈺撐開眼皮子:“看笑話的來了,請進來吧。”
孫太后嫋嫋而來,走進殿中,四目顧盼:“皇帝喜得麒麟兒,怎麼都不恭賀皇帝呀?”
“恭請皇太后聖安!”朱祁鈺行禮。
“哀家安,皇兒,坐。”
孫太后可沒敢坐皇帝的位子。
而是坐在了右側椅子上,把主位讓出來。
上次坐了皇帝的椅子,皇帝差點捂死她,要不是命大,她這時候已經在伺候先帝了。
“唐貴妃和談妃幾乎同時生產,相差也就一盞茶的功夫。”
朱祁鈺幽幽開口:“皇太后,您看,該留哪個?”
不廢話了。
必須死一個!
孫太后瞳孔微縮,論狠,還得看皇帝。
本來過來看笑話的。
結果被皇帝反將她一軍,讓你幫忙選。
“陛下,哀家信佛,連只螞蟻都捨不得殺,如何能處置親孫?”孫太后可不敢做這選擇。
這是遺臭萬年的節奏。
等皇帝抽出手來,能用一個皇子的死,把她打進冷宮。
“爲了國家安定,朕只能痛施辣手了。”
朱祁鈺直接略過太子。
“既然皇太后不願意當惡人,那麼惡人只能朕來當了。”
朱祁鈺道:“把兩個孩子抱來,讓皇太后看看,喜歡哪個?”
孫太后直接坐蠟。
早知道就不送上門來了!
來看笑話的,結果她自己成笑話了。
皇帝火力全開,給皇子陪葬的,只有太后有這個資格。
“陛下切莫魯莽!”
孫太后嘴裡發苦:“嬰孩剛剛出生,不能見風的,萬一傷到了根本,可是養不好的。”
“此事尚需參謀,還請陛下莫要如此着急。”
“也對!”
朱祁鈺點點頭:“一個孩子,尚在襁褓之中,連路都不會走呢,如何走這黃泉路呢?”
“總需要一個人抱着他,走這黃泉路啊。”
他目光和孫太后對視。
孫太后顫抖地指着皇帝:“你、你想讓談妃陪葬?”
朕想讓你陪葬!
“談妃服侍朕一場,朕捨不得啊。”
朱祁鈺直接略過她。
那不還是我嗎?
孫太后想哭。
“陛下……”
“太后莫勸了,既然唐貴妃誕下長子,只能苦一苦談妃了,至於殉葬的人選……”
朱祁鈺故意嚇唬孫太后。
孫太后面如土色:“陛下,無論唐貴妃還是談妃,誕下的孩子,都不是長子,長子是濟兒!”
“皇太后不提,朕都忘記了,朕以前還有個兒子,叫朱見濟啊!”
孫太后臉色煞白一片!
那孩子,就是她弄死的!
朱祁鈺這是要一起報仇啊。
“陛下,其實這事還有迴旋的餘地!”孫太后不想被殉葬啊!
讓她抱着朱祁鈺的兒子,去見先帝!
她不想去呀!
“如何迴旋啊?”
正說着呢。
賀知恩連滾帶爬的進來:“皇爺,延禧宮、延禧宮的莊妃娘娘生了!”
霍!
朱祁鈺猛地站起來,急聲問:“幾時了?”
“皇爺,子時!”
朱祁鈺蠕了蠕脣,竟有點不敢問了:“幾日的子時?”
子時橫跨四月初七和四月初八兩天,是十一點到凌晨一點。
“還沒過四月初八!”馮孝顫顫巍巍回稟。
“時間準嗎?讓鐘鼓司去核對!去核對!要最準的時間!”朱祁鈺爆吼。
兩個兒子,要死一個!
三個兒子,就得死兩個!
時辰是不能更改的,哪怕是皇帝,也無權更改皇子的出生時辰。
噗通!
孫太后竟從椅子上掉下去了。
她是來看笑話的,結果把自己看死了。
朱祁鈺回眸看了她一眼,忽然想到了什麼:“賀知恩,胡妃爲何忽然就生了?”
算算日子,胡貴菊懷孕比唐貴妃等人晚了十天左右。
唐貴妃是早產。
胡貴菊肚子裡的孩子更是早產,怎麼生得比正常生產的還快呢?
這裡面有鬼!
“奴、奴婢不知!”賀知恩也想到了不對勁。
“去查,你親自查!”
朱祁鈺面露猙獰:“所有穩婆、太醫,都得查,是不是有人試圖戕害皇妃?給朕查清楚!”
“奴婢遵旨!”
賀知恩連滾帶爬的走了。
他也覺得不對勁。
胡妃生產得太快了,聽說胡妃產後大出血,奄奄一息,命是保住了,但大傷元氣。
此事皇帝尚且還不知道呢。
“去把朝臣宣來,京師百官,全都宣來。”朱祁鈺緩緩道。
該做出決定了。
三個孩子,必死兩個,保誰,殺誰?
孫太后卻站起來:“陛下要上朝,哀家就不打擾了。”
“皇太后且慢!”
朱祁鈺悶聲道:“今日議的是國事,也是家事,皇太后聽得。”
可哀家不想聽啊!
到時候你一定會逼哀家做決定!
哀家給你背鍋,然後你反手把哀家送去地獄,哀家圖什麼啊?
就不該來看這個熱鬧!
讓哀家哭一會。
朱祁鈺卻不在說話了。
三個孩子,只能留一個。
承幹宮中。
唐貴妃呆呆地看着牀幔,宮中的消息傳遞是最快的。
皇帝召集百官,討論留誰殺誰,她已經知道了。
淚水,滑過面龐。
千算萬算,着急把孩子生下來,卻一手把孩子送進了閻王殿。
“本宮的兒子呢?”唐貴妃聲音很低。
產後,正是最虛弱的時候。
但她還在撐着,想看到最後的結果。
留下的那個孩子,就能榮登帝位。
“娘娘,您別熬了,會傷了身子骨的。”宮娥勸慰她。
唐貴妃卻搖了搖頭:“抱來,也許這是本宮最後一次見他了。”
“娘娘!”
宮娥失聲痛哭。
圖什麼呢?
費勁巴力,吃盡苦頭,把孩子生下來了,卻鬧個生死未卜。
這皇權傾軋,到底是福是禍啊?
乃娘將孩子抱來。
唐貴妃強忍着不哭,奈何根本就忍不住啊。
看着這孩子小小的臉,還未張開的模樣,和她母子連心,她就忍不住淚崩了。
“孩兒啊,娘拼盡一切,也要保住你。”
唐貴妃把臉頂在孩子的肚子上,失聲痛哭。
宮娥勸慰她,會傷了身子的。
“爲本宮更衣!”唐貴妃掙扎着坐起來。
“娘娘,這是萬萬不行的!”
在宮中伺候的姑姑跪在地上:“婦人剛經歷了鬼門關,一定要將養坐月子,絕對不能見風,見着風了您這輩子就毀了!”
“孩子若沒了,本宮要這身子有什麼用?”
唐貴妃掙扎着要起來。
但姑姑卻撲在她的身上:“求娘娘寬恕奴婢僭越,娘娘您一定不能下牀啊!”
“讓開!”
唐貴妃語氣低沉。
她精神已經到頂了,生產折騰太久了,她身心俱疲,一絲力氣都沒有了,真想閉上眼睛睡一覺。
但她擔心,一覺醒來,孩子卻沒了。
那纔是真的生不如死。
“娘娘,您爲小殿下着想,也得爲皇爺着想啊!”姑姑說了句冒天下大不韙的話。
唐貴妃忽然一愣。
前朝要舉辦朝會,她後宮之妃嬪去前朝,是逼皇帝殺她嗎?
而且,三個孩子,要殺掉兩個,都是皇帝的親兒子,皇帝就不難受嗎?
她連夫君的顏面都不顧,她還怎麼母儀天下?
配嗎?
唐貴妃終於醒悟過來,朝着那姑姑點頭:“謝姑姑提點,伺候本宮安枕吧。”
她什麼都不能做。
做了纔是錯。
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乖巧得等待結果,然後讓皇帝心裡舒坦。
說來說去,都是她錯了。
若不是她,爲了爭寵、爭嫡、爭大位,怎麼會讓孩兒提早出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