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炆即位後,很多事情都是和朱元璋唱反調。但有一件事他卻忠實地執行着朱元璋的鐵律,那就是內侍不得干政,太監只是服侍皇帝的奴僕,地位極爲低賤,但這並不代表太監們是機器,沒有自己的想法,事實上,早在朱元璋主政的後期,諸王們便已經通過各種關係買通了不少朱元璋身邊的太監,從他們這裡打聽着關於皇上的各種各樣的消息,爲此,朱元璋曾經處死過一批和諸王有勾結的太監,又嚴令太監不得進入他的書房,這樣一來,似乎就杜絕了太監們知曉政事的途徑。
但洪武二十六年,朱元璋癱瘓後基本上都在寢宮度過,包括他處理一些重大的事件,而這個時候他的精力大大衰弱,很多細節上的事情都考慮不到了,所以在他處理政務大事時,也沒有能夠及時把身旁服侍的太監趕出去。以致他們也多多少少知道了一點點洪武末年的內幕事情。
當時貼身服侍朱元璋的老太監有兩個,一個在去年已經死了,而另一個則被朱允炆趕到孝陵給朱元璋守靈,這名太監姓錢,沒有名字,也大字不識一個,大家都叫他錢公公,他雖然不到五十歲,但太監的壽命都不長,他也知道自己活不了幾年了,所以每天都如行屍走肉般的度過,等待着死亡降臨。
這天晚上,錢公公還和平常一樣,給先帝的靈位前添了燈油,便回自己的房裡了,和平常一樣,準備念三十遍金剛經就睡覺,但他一進屋,卻驚訝地發現自己屋裡有人,幾個黑衣人把左右他包圍起來,而在他牀上則坐着一個三十餘歲的青衣男子,身材魁梧,面帶微笑,他見錢公公面露恐懼之色,便和藹地笑了笑道:“錢公公不用害怕,我們不會傷害你。”
“你們是誰?”錢公公聲音嘶啞地問道。
“你也不用問我們是誰,知道得太多。對你不理。”男子的口氣依然十分溫和。
“你們找我幹什麼?”錢公公恐懼之心略略去了一點,說話也順了許多。
青衣男子笑了笑,沒有直接回答他,而是給旁邊人使了個眼色,立刻有一個黑衣大漢端着一隻盤子上來,盤子裡放着黃澄澄的十錠金子,“這是你的了。”青衣男子指了指金子笑道。
錢公公看了一眼黃金,卻搖搖頭道:“我不需要金子,你們有什麼事就直說吧!”
“我知道你有一個弟弟在錢塘縣,那這些黃金就給他吧!”青衣人緊緊盯着錢公公的眼睛道。
果然,錢公公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對方竟然連他最秘密之事都知道了,他們找自己要幹什麼?
青衣人慢慢地笑了,“你不用害怕,這是我們的規矩,辦任何事情之前,都要把對方的底細摸清楚,查你的底細並不難,宮裡有你三十五年前的進宮表,可能你都忘記了。”
“你們到底要做什麼?”錢公公的聲音顫抖起來。
“很簡單,我就問你一件事。”青衣人的目光忽然變得比刀還銳利。他凝視着錢公公的眼睛道:“我知道洪武二十六年先帝癱瘓後,你一直就服侍在先帝身邊,幾乎一天也沒有離開過,我讓你回憶一下,先帝有沒有給過當時的朝廷第一重臣葉天明一份密旨?”
這個青衣人自然就是燕王的人了,他就是燕王在京城的密探總頭子紀綱,昨天下午他接到了北平送來的緊急命令,命令他立刻查清葉天明有密旨的傳聞是否屬實,並告訴他了可以查內侍的線索,紀綱早就在宮中布了不少眼線,他通過宮中的眼線,很快便查出錢公公這條重要線索,他立刻就帶人趕到了孝陵。
紀綱見錢公公在思索之中,他便又提醒道:“密旨不一定是聖旨的模樣,或許是一封密信,或許是一隻蠟丸,或許是一個金盒。
‘金盒!’錢公公忽然想起來了,他點點頭道:“是給過葉大人一隻金盒,當時內閣大學士宋訥、吳沉也在,我記得當時葉大人非常惶恐,三叩九拜地接下了金盒,裡面是不是聖旨我忘了。”
“你再好好想一想,到底是不是密旨。”紀綱笑着引導他道。
“應該是吧!之前先帝好像寫了什麼東西,是放進金盒裡了。”
“多謝了!”紀綱站起來,對後面黑衣人使了個眼色,立刻有一條白綾絞住錢公公的脖子,扔過上面的橫樑,一下子把他拉在半空中,在錢公公兩腿無力地掙扎中。紀綱面色陰冷地走出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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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後的深夜,時間已經到了亥時一刻,這是朱允炆結束政務,準備回宮休息的時間,他正要離開御書房,一名侍衛卻急匆匆跑來稟報,“陛下,黃太傅在外緊急求見,說有極重要之事要立刻稟報陛下。”
“召他覲見!”儘管朱允炆已經非常疲憊了,但聽說黃子澄有緊急要事,他還是毫不猶豫地召見了他。
片刻,黃子澄匆匆走進御書房,躬身施禮道:“臣打擾陛下休息,先向陛下請罪!”
朱允炆擺擺手笑道:“黃愛卿多慮了,爲了國事,我怎麼也不會怪罪你,說吧!什麼重要的大事?”
黃子澄立刻取出一封信,低聲道:“陛下,臣發現了葉天明有不忠之心。”
黃子澄要說的自然就是葉天明藏有金盒一事,他是前天晚上得到了一名葉天明家奴的告密,說葉天明藏有先帝的密旨,是在一個金盒之內,家奴又說這是葉天明的長子一次喝醉酒時說露了嘴。先帝給密旨時,大學士宋訥也在場。
得到這個消息,黃子澄如獲至寶,他立刻趕往已經退仕的大學士宋訥家,幾番探問勸說,宋訥終於承認,確實有此事,先帝要求葉天明在必要時候再打開,但黃子澄再追問密旨的內容時,宋訥卻服毒自盡了,雖然不知道這個金盒裡的密旨寫的是什麼內容。但從宋訥服毒自盡來看,這封密旨必然關係重大,極可能是關係大明的皇位繼承問題。
本來黃子澄是抱着扳倒葉天明之心,但當他意識到事情的嚴重後,他也開始緊張起來,連夜趕來向朱允炆密報。
朱允炆看完信愣住了,葉天明竟藏有密旨,他看得出信是黃子澄的筆跡,但最後卻有宋訥的簽名,他急忙問道:“愛卿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
“臣是得到葉天明一名家奴的告密而知,而且臣特地查過這名家奴的身份,確實是葉天明府中養馬的下人,陛下,臣還想說的是,當臣再追問宋訥密旨內容時,他卻服毒自盡了。”
“啊!”朱允炆猛地站起來,又頹然坐下,宋訥竟然服毒自盡了,他臉上不由露出一種悲痛之色,當年皇祖父讓他學着批改奏摺時,宋訥在一旁給了他不少幫助。
黃子澄嘆了一口氣,歉疚地說道:“臣也沒有想到會是這樣,但也由此說明那份密旨的內容非同小可,望陛下先收斂悲痛,以大事爲重。”
朱允炆痛苦地捏着太陽穴,半晌才低聲問道:“那朕該怎麼辦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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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越來越深,但葉天明的書房內依然燈火通明,他正在奮筆寫一封奏摺,他準備提醒皇上不能只盯着燕王,也要注意遼東李維正的野心,他今天無意中計算了一下,竟發現李維正已經有了三十萬大軍,這是僅次於燕王的第二大勢力了,但他卻不聲不響地發展,而且佔領山東半島。
葉天明此時已經完全不認自己這個女婿了,他知道李維正的勢力越大,他裡外勾結的罪名壓力也就越大。爲了不受李維正的牽連,他決定明天早朝時再次公開向皇上進奏,要求注意李維正的野心。
而且,最近朝中已經有人提出,索性冊封李維正爲高麗王,以正他的名份,但葉天明卻認爲萬萬不可,冊封李維正爲高麗王,也就意味着大明將失去遼東和山東半島,甚至遼東以北更廣闊的土地。
葉天明寫到一半時,有點寫不下去了,他雖然提出注意李維正的野心,可是他也找不到一種應對之策,如果朝廷採用罷免的辦法,那極可能就會把李維正推向燕王那一邊,他倒真成爲罪人了。
葉天明嘆了口氣,又把剛剛寫好的奏摺撕掉了,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管家惶恐的聲音,“老爺,皇上來了!”
葉天明大吃一驚,他連衣服都來不及換,便滾帶爬地向書房外跑去,一直跑到大廳,數百名宮廷侍衛已經將大廳嚴密包圍起來。
大廳裡,朱允炆正面無表情地喝茶,葉天明慌忙進來跪下道:“臣葉天明參見陛下!”
朱允炆卻沒有讓他起來,而是冷冷問道:“葉大人,朕聽到一個傳聞,說葉大人藏有先帝密旨,朕不大相信,所以特來聽聽葉大人撇清此事。”
刷地一下,葉天明的臉色變得慘白,朱允炆這句話如一把劍一樣,在他最沒有想到的時刻,一劍刺進了他的胸膛,那隻金盒,終於東窗事發了,他身子晃了晃,幾欲暈倒過去。
“這麼說,是真有此事?”朱允炆不緊不慢地追問道。
葉天明知道這件事是瞞不過去了,如果僅是傳聞,朱允炆絕不會半夜上門,他必然是有證據了,極可能是其他幾個大學士透露了這個秘密。
他點了點頭,表示承認了這件事,他隨即又長嘆一聲問道:“陛下想看這封密旨嗎?”
朱允炆卻沒有吭聲,半晌,葉天明慘然一笑,起身道:“臣去拿這封密旨。”
朱允炆還是沒有說話,目光冷漠地望着幾名侍衛跟隨葉天明出去,過了片刻,一名侍衛拿着一隻金盒快步走來,葉天明卻跪在門口沒有進來,侍衛上前低聲道:“陛下,這個金盒應該是密封,但臣發現它已經被開啓過了。”
“打開它!”
一名侍衛上前,用匕首撬開了金盒,從裡面取出一份摺疊整齊的白緞密旨,呈給了朱允炆。
朱允炆看了一遍,眼中露出了恐懼之色,這竟是皇祖父另立燕王的密旨,他的手劇烈地抖動起來,如果這份密旨落到燕王手中,會是什麼後果?他被驚呆了。
“陛下!陛下!”幾名侍衛發現了他的異常,連忙低聲呼喚,朱允炆慢慢回神來,他沉默了一下,竟毫不猶豫地將這份密旨放在燈燭之上點着了,隨手扔到地上。
朱允炆默默地望着密旨被燒成灰燼,這時,他心中生起了一道殺機,葉天明不僅是膽大妄爲,私開先帝的密旨,而且他明知這是燕王登位的密旨而不告訴自己,這明擺着是想將來要留給燕王。
朱允炆冷冷地瞥了跪在門口的葉天明一眼,一揮手道:“擺駕回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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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宮中傳來聖旨,免去吏部尚書葉天明一切職務,貶爲庶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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