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一個多月來,燕王朱棣的心情一直都不太好,他沒有想到朱允炆這麼果斷地出兵了,這不符合他的做事風格,他和那些書生大臣們連新軍制的品階和官銜都要討論一個月,而且還沒有結果,卻沒想到他竟會在兩三天內便做出了出兵的決斷,這大大出乎燕王朱棣的意料。
他也知道這不可能是黃子澄、齊泰之流的意見,朱棣立刻命令安插在皇宮中的太監內應們打聽消息,很快他便知道這居然是葉天明的方案,這使朱棣開始意識到,要想贏得最後的勝利,必須要除去葉天明。
此時,由於朝廷大軍已動,而且張翼二十萬大軍入漢中,迫使朱棣不得不放棄原定進攻秦晉的計劃,而集中精力對付中路軍和東路軍。
但今天燕王朱棣卻異常高興,本來以爲已經死去的次子朱高熙居然活着回來了,他甚至當着無數人的面深深地給呂思遠行了一禮,“先生佑護吾子之恩,朱棣銘記在心。”
書房內,正如呂思遠的判斷,朱棣在聽完兒子堅持藏身寺院一個月才從容啓程後,不由萬分感嘆道:“你能有此等心機和眼光,這真是我的幸運,原以爲你是個魯莽無智之人,看來是我從前錯看你了。”
一路上呂思遠早已教好了朱高熙應答之詞,朱高熙謙虛地道:“兒子從前確實懵懵懂懂,不明事理、不辨是非,凡事都任性而爲,闖了不少禍事,給父王添了很多麻煩,其實這一方面是兒子不懂事,而另一方面也是兒子沒有一個好師傅的緣故,自從呂先生跟了兒子,時時教我爲人之道,教兒子要成爲父王的助力而是不拖父親的後腿,呂先生的到來真如撥雲見日,使兒子心裡亮堂了,以後請父王放心,兒子願竭盡全力,助父王成就霸業。”
兒子的一番話使朱棣心中十分感動,他嘆了口氣道:“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其實都是我的過錯,是我不請好師傅教你,這下我放心了,打仗還是要父子兵,以後我會好好用你,給你表現自己的機會,你現在先下去休息兩天吧!”
“那好,父王也要早早休息,孩兒告退了。”
朱高熙恭恭敬敬地跪着給父親行了一禮,這才告辭了,這一個小小的舉動,竟感動朱高熙眼淚都要出來了,他揮了揮手,“去吧!好好休息,想要什麼都可以提,女人、銀子,父王都可以滿足你。”
朱高熙走出書房,卻在外面的走廊裡迎面遇到了姚廣孝,他心中不由一陣發慌,他誰都不怕,可就怕這個老和尚,他鷹一般銳利的眼睛彷彿能看穿自己的一切,不過他心中害怕,表現出來的卻是另一番模樣。
他慢慢站住,傲慢地擡起了頭,這也是呂思遠教他的,對付姚廣孝的最好辦法,就是四個字:孟德故計。
他不懂什麼叫孟德故計,但他卻記住了具體的操作手法:傲慢一點,張狂一點,莽撞一點,然後重金收買目睹現場的侍衛。
“老和尚,這麼晚找我父王,不怕打擾父王休息嗎?”
姚廣孝一怔,他連忙停下腳步,恭敬地行了一禮道:“二王子,是殿下召我覲見,我不敢不從。”
“哼!聽說你讓父王犧牲我,老和尚,看不出你是個出家人,心倒挺狠毒的,以後上了西天,不知如來老佛到底認不認你這個弟子。”
饒是姚廣孝涵養再好,他還是被朱高熙的無禮激怒了,他重重地哼了一聲,拂袖而走,朱高熙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惡狠狠道:“老禿驢,將來我若掌權,第一個要殺的就是你!”
這句話卻不是假裝了,這是朱高熙的本性出來了,他剛剛纔知道姚廣孝居然勸父皇犧牲自己,心中不由對姚廣孝恨之入骨,姚廣孝渾身一震,加快了腳步。
姚廣孝消失在黑暗中,朱高熙卻瞥了一眼旁邊兩個站崗的侍衛,冷冷問道:“你們剛纔看見什麼了?聽見什麼了?”
兩名侍衛嚇得連忙道:“小人什麼沒看見,什麼也沒聽見。”
“不!你們看見了,也聽見了。”朱高熙陰險地笑了笑道:“你們看見了彬彬有禮,聽見了我恭維有加。”
說着,他從懷裡掏出兩顆鴿卵大的夜明珠,塞給他們一人一顆道:“這是賞你們的,如果父王問你們,你們照我的話說,事後你們來找我,我還會一人賞你們五百兩銀子,知道嗎?可千萬不要壞了我和父王的父子感情。”
如此重賞讓兩名侍衛目瞪口呆,他轟然大喜,一起半跪下發誓道:“願爲二王子效命!”
朱高熙呵呵笑了兩聲,轉身揚長而去。
兒子告辭後,朱棣便站在地圖前凝思,他剛剛有了一個想法,讓次子高熙去對付秦晉二王,他本來是打算讓大將朱能去對付秦晉,畢竟自己已經宣告天下要對付藍玉,他怎麼能食言,秦晉二王不堪一擊,正好可以成就兒子的名聲,況且還有謀略奇才呂思遠輔佐他。
這時門外傳來了侍衛的稟報:“殿下,道衍大師來了。”
話音剛落,姚廣孝便大步走了進來,這是他的特權,可以不用稟報,直接進燕王書房。
“參見殿下!”姚廣孝躬身行了一禮。
朱棣收了思路,連忙道:“大師不必多禮,請坐!”
朱棣坐下便開門見山道:“我找大師來是想和大師商量如何除掉葉天明,有此人在,屢屢讓我失策。”
“我猜殿下找我來也是爲了此事。”
姚廣孝微微一笑道:“其實黃子澄等人比我們還想除掉葉天明,借用他的手便可。”
朱棣點點頭道:“我也知道可以利用黃子澄,關鍵是要找到葉天明的把柄,而且不能再用李維正之事來做文章,他已經斷絕了和李維正的關係,再不會有效果。”
姚廣孝沉吟一下道:“我倒聽到一個傳聞,有傳聞說,先帝曾經給過葉天明一道密旨,但這只是傳聞,是否真實我不知道,不過可以從這個方向進行突破,如果一旦傳聞是真,我們便可以拿此事做文章。”
“這倒是條好路子。”朱棣想了想便補充道:“其實要查此事很簡單,只要尋找到當時侍奉先帝左右的內侍便可得到線索,葉天明之事不能再拖,你要親自督辦此事。”
“屬下明白!”
商量完了對付葉天明之事後,朱棣又興致勃勃問道:“這次高熙歸來,先生有沒有發現他變了?”
姚廣孝心中一跳,他太瞭解朱棣了,朱棣這樣說,十有八九又是動了改立世子的念頭,其實姚廣孝這次也非常遺憾,沒有能夠借朝廷之手殺掉朱高熙,又讓他逃回來了,他這兩年一直就在殫精竭慮除掉朱高熙,就是因爲他知道朱棣骨子裡是想讓高熙取代高熾。
雖然知道朱棣會不高興,但姚廣孝還是直言道:“我剛纔在走廊遇見了二王子,並沒有發現二王子有什麼變化,他依然是那樣粗魯無智,殿下應該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八個字,如果他在殿下面前有什麼變化,我認爲這其實是呂思遠的事先安排。”
朱棣確實有些不高興了,他臉色微微沉了下來道:“就算呂思遠教他也沒有什麼錯,他本來就該這樣教熙兒,革除他的戾氣,教他明事理、敬父母,我一直認爲人是會變的,經過這次磨難,我感覺的我兒子變成熟了,也懂事了,將來說不定真能繼承我的大業。”
姚廣孝立刻跪下來道:“殿下,大王子仁心宅厚,寬以待人,他又是嫡長子,他繼承殿下大業纔是固本之道,尤其大敵當前,殿下更不可妄動根本,動搖了將士的軍心。”
此刻朱棣已經不想再聽下去了,他知道如果自己再提用高熙爲主帥進攻秦晉,姚廣孝肯定還是會反對,這件事也沒必要再和他商量,他擺了擺手,淡淡地說道:“先生想得太多了,我並沒有說一定要換世子,正如先生所言,這是國之根本,不管是燕國還是將來的大明,我會慎重考慮此事,不過先生既爲世子師,也要替我好好教導熾兒,讓他少碰女人,少吃多動,將來日理萬機,他那副身體可是不行的。”
姚廣孝告退了,朱棣揹着手在書房裡來回踱步,姚廣孝掃了他的興,他又開始心煩意亂起來,其實他現在也是和朝廷一樣地遇到了各種麻煩,首先就是軍隊混亂的麻煩,秦晉的降軍、周王的軍隊、朝廷的軍隊,幾十萬大軍混雜在一起,良莠不齊,尤其是二十幾萬河北軍軍心未平,讓他不敢輕易重用;
其次之煩惱是他又得到消息,齊王被削藩,而他的四萬護軍又被李維正謀走了,李維正東一塊、西一塊,他手上也有近三十萬大軍了,尤其李維正是真正坐山觀虎鬥,他的野心到底有多大,現在誰也看不出了。
其三的煩惱就是朝廷直接宣佈他造反,相比之下,他要求平定藍玉的呼聲卻又微弱得多,他現在已經失去了大義,他迫切需要一個讓天下人認可的光面堂皇的藉口。
就在朱棣煩惱不堪時,他的侍衛長走進來稟報道:“殿下,屬下查到了在走廊執勤的兩名侍衛,已經把他們帶來了,正在門外等候。”
“讓他們進來。”
剛纔姚廣孝說在走廊遇到了高熙,說他依舊粗魯無禮,他有點不太相信,他覺得自己兒子真的變了,所以他一定要再確認一下。
兩名侍衛走了進來,跪倒在地,“參見殿下!”
“我來問你們,剛纔二王子出去時遇到了軍師,你們在旁邊執勤嗎?”
“回稟殿下,二王子出去時和軍師在走廊相遇,我們就在旁邊。”
朱棣點點頭問道:“那二王子對軍師是什麼態度,很粗魯無禮嗎?”
兩名侍衛早已經商量過了,就算不看在錢的份上,他們也不敢說實話,說到底,朱高熙是燕王的兒子,一名侍衛小心翼翼道:“回稟殿下,屬下二人沒有看到二王子無禮,我們只看見二王子對軍師的態度非常恭敬,他很害怕軍師,一直低着頭不敢頂嘴。”
朱棣忽然聽出了他們話中有話,又連忙追問道:“你們是說,軍師在斥責二王子嗎?”
“是!軍師的態度很嚴厲,最後,二王子滿頭大汗,戰戰兢兢的,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我知道了,你們下去吧!”
此時朱棣已經明白了一切,待侍衛退下,朱棣忽然咬牙自言自語道:“軍師,你未免也太自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