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二十三年,一場百年未遇的颱風橫掃廣東,造成了當饑荒和疫病襲掃廣東大地時,廣東官場也出現了前所未有的危機,賑災糧出現的空殼使朱元璋震怒,命宣慰使戶部侍郎羅齊就地核查,同時又派錦衣衛千戶李維正赴廣東查案,一時間,廣東上空風雨欲來,廣東的政、軍、刑三大系統皆捲入此案,廣東高層在內鬥的同時,也在積極斡旋,企圖將此案的後果減弱減小,但他們誰也不便出面承擔此事,在這種多方角力的局勢正處於微妙之時,民間的豪門士紳便起到了牽線搭橋的作用,廣東鉅富羅氏家族受左布政使洪知凡的委託,舉辦了一場規模空前的盛宴,在廣州羅家花園宴請廣東各級高官以及宣慰使、錦衣衛等多方角力參與,爲他們之間的斡旋調解搭建了一個交流的平臺
羅家爲這場盛宴足足準備了近半個月,他們動用了一切貿易渠道,大量的物資從廣西、福建調入,動用了近千名奴婢參與準備,盛宴的時間就定在八月十五日秋之夜,這一天早上,李維正率錦衣衛開進了廣州城
夜幕悄悄降臨,一輪皎潔的月圓掛在東天,位於南城外的羅家花園燈火璀璨,數千盞燈籠將這座佔地數十頃的廣東第一巨宅照得如白晝一般,與夜空的漫天繁星相映生輝,一輛輛馬車從城駛來,左、右布政使,提刑按察、副使、左、右參政,左、右參議,僉事、經歷、知府、推官、知縣等等官前來,以及都指揮使、指揮使、指揮同知、指揮僉事、總兵、參將、千戶等等武官,另外廣東宣慰使、副使、錦衣衛千戶、副千戶以及剛剛抵達廣東的河道使等朝廷大員也同樣被邀請參加
除了官員外,羅家還遍請廣州及附近各縣數百戶士紳豪門作陪,連同他們的家眷,竟有兩千餘人濟濟一堂,李維正和副千戶羅廣纔在數十名錦衣衛的護衛下騎馬來到了羅家花園,在大門前的廣場上已經停滿了數百輛馬車,一眼望不見頭,五十餘名家僕正有條不紊地調度着馬車的停放,燈火通明,在羅家大門兩旁擠滿了正在寒暄的官員和士紳
誠然,這次盛宴是高層之間地一種斡旋,但對於低層官員卻又是一次難得的感情交流,他們的女也能彼此認識,建立起自己的人際關係網,但最積極的還是被請來作陪的地方豪門士紳,這種可以認識高官顯貴的機會是極難得到的,說不定他們就能在這次盛會攀到靠山,於是,士紳們紛紛將自己妻兒帶來,如果兒女能趁此機會得到賞識,對他們家的展是極爲有利的
站在臺階上迎客地是羅家三兄弟,羅南生、羅北生和羅京生,他們皆五十餘歲,模樣也長得差不多,皆五短身材、體格肥壯,另外家主羅南生的長羅宋、次羅唐也在一旁協助迎客,兩名大嗓門司儀的呼喝聲此起彼伏:
“廣東都指揮使鶴慶侯張大人到”
“戶部侍郎、宣慰使羅大人到”
“右布政使韓大人到”
隨着這些高官顯貴地到來大門口地氣氛也熱烈到了羅南生滿臉油光不停地躬身施禮他地長羅宋卻站在一旁顯得有些憂心忡忡白天地刺殺失敗雖然得到地消息是他派去地刺客服毒自盡沒有暴露自己但他心裡還是有些不安這件事他地父親根本就不知道他也不敢對父親說
得到刺殺失敗地消息後羅宋便有點後悔了爲一個女人而讓整個家族陪他冒險是否值得?而且這個李維正凶殘無比如果被他知道了這後果
但事情已經做了後悔也沒有用他只能乞求上天保佑此事不了了之
“錦衣衛千戶李大人到”
隨着司儀地一聲高呼整個臺階上霎時間安靜下來錦衣衛來了就彷彿聽到了最可怕消息一樣所有人默默地後退幾步讓出一條路來今天錦衣衛進城便大開殺戒着實讓這些社會名流體會到了什麼叫雷厲風行、什麼叫血腥手段他們都知道了錦衣衛來廣東可是來殺人地羅宋是臉色大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走上臺階地李維正
臺階下,二十幾名錦衣衛列隊而來,皆身着正式的錦衣衛軍服,腰挎竹春刀,其千戶李維正身着金飛魚服,頭戴紗帽,神色肅然,在他旁邊是身着金到這裡,李維正忽然提高聲音道:“我今天一方面是來赴宴,另一方面也順便辦一點公務,讓錦衣衛們認認臉孔,免得辦案時因認錯人而造成冤假錯案”
這是裸的威脅,他這一句話使得鴉雀無聲地大門忽然
鬧起來,只不過是一片低低的咒罵聲,羅侍郎哼了一便走進大門,不再理會李維正,心同時在打腹稿,想着怎麼向皇上彈劾這個胡亂殺人、囂張之極的錦衣衛千戶
而主人羅南生卻尷尬之極,站在那裡迎也不是,拒也不是,不知該怎麼辦纔好,忽然,旁邊傳來了一陣鼓掌聲,只見一個年輕的女人笑着從人羣走了出來,正是被羅宋護在身後的菊池風雅
“好錦衣衛的強硬我算是見識了,隨心所欲,仗刀而行,這纔是男人,可惜你們錦衣衛不招女人,否則我會第一個報名”說完,她向李維正露出了一個迷人的笑容
臺階上一片譁然,所有人都向這個膽大包天的女人望去,這是誰家的女兒,怎麼這麼不知天高地厚,羅宋是唬得心驚膽裂,心向上蒼祈禱,這個日本女人可千萬不要把刺殺之事說露嘴
李維正見是她,心的狐便迎刃而解,如果羅家刺殺自己和日本銀船案無關,菊池風雅又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呢?果然羅家逃不了干係
“哦是風雅小姐,想不到在廣東又遇見了你,我這才現,原來天下竟是如此之小”李維正露出一臉地驚喜,口氣也隨之溫和起來,衆人見他遇到了故人,心也都鬆了一口氣,皆暗暗期盼這個女人能將這個魔頭安撫住
菊池風雅風情萬種地走上前笑道:“我記得李千戶在京城時可是溫爾雅,待人和善之人,怎麼到了廣東就像變了個人似的,白天殺人,晚上還要認人,這又何必呢?今晚可秋之夜,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應是千里寄相思的時間,不如李大人給我這個面,待會兒小女敬你三杯”
李維正微微一笑,“風雅小姐很會說話,不錯,我險些忘了今晚可是秋之夜,確實不宜談公事”
他便對主人羅南生笑道:“那我這個二十幾個弟兄就交給羅員外了,煩請員外好好款待”
“一定一定”羅南生如釋重負,連忙給三弟京生使了個眼色,讓他帶錦衣衛們到別院喝酒賞月,又對李維正道:“請千戶大人隨我來”
“那就打擾了”李維正和羅廣才以及他地貼身侍衛十三郎邁步走上臺階,在進門的剎那,他忽然瞥了一眼羅宋,將羅宋嚇得心都要停止跳動
一進大門,羅廣才忽然笑道:“大人似乎達到目的了”
李維正淡淡一笑道:“你是指嚇唬一些老弱婦孺嗎?”
“不他們今天早上就已經嚇唬過了,我說的不是他們”羅廣才深深看了一眼李維正道:“我指地是羅氏家族”
“或許”李維正輕輕一聳肩,當即吩咐十三郎道:“你去找一找,看看趙無忌有沒有來”
他還需要確認一件事,究竟羅家刺殺他是趙無忌的意思,還是僅僅是這個菊池風雅的指使,他和趙無忌交手多次,彼此知己知彼,他相信趙無忌不會犯派人刺殺這種低級錯誤,如果真是菊池風雅的意思,那就有趣了,這個日本女人竟也在拆秦王的臺,或她也另有深意?
十三郎答應一聲,便匆匆離開,走在前面的羅家家主羅南生放慢腳步,等他們過來,他笑着問李維正道:“千戶大人,剛纔那個女是你地故交麼?”
羅南生只接觸趙無忌,他並沒有見過菊池兄妹,他見這女人是兒羅宋私自帶來,羅南生剛開始並沒有太放在心上,兒身邊的女人一向很多,可當錦衣衛千戶竟買這個女人的面,羅南生心便開始打起小鼓,這個女人是誰?看樣她的身份可不一般,兒可別交友不慎啊
李維正卻一愣,羅南生竟然不認識菊池風雅?他忽然想起白天陳瑛說過,是羅南生的兒羅宋派人來探問刺客地情況,他頓時明白過來,恐怕派人刺殺自己是羅宋這小擅自所爲,他可能是被這個日本女人迷住了,而他地父親並不知情
他心念一轉,一個大膽的計劃悄悄在他心萌,他立刻輕輕冷笑一聲道:“我一般只買兩種人地面,一種人是故人,另一種人便是仇人,這個日本女人的哥哥在京城曾有殺我之心,後來他們兄妹忽然失蹤了,卻沒想到在廣州碰上,早晨我被人險些刺殺,我不得不懷疑這就是他們兄妹所爲,只不過我不明白她怎麼也成了羅員外地座上貴賓”
羅南生頓時被驚出一身冷汗,李維正的意思已經很清楚了,就是暗指早上地刺殺和他們羅家有關,早上李維正在殺人後險些被人刺殺,羅南生已經從許延宗的口聽說了,他還和兩個兄弟一起感慨蒼天無眼,爲什麼不把這個魔頭刺死,不過是了一通感慨便罷了,並沒有放在心上,可當事情可能把他牽進去時,他頓時慌了神,這件事可千萬千萬別是自己兒做的蠢事
他頓時心急如焚,把李維正和羅廣才領到一間貴賓室,便告一聲罪,匆匆找兒審問去了
羅南生剛走,一直沉默的副千戶羅廣才忽然道:“大人,我有一種預感,這個日本女人地身份絕不簡單”
李維正立刻沉聲問道:“你現了什麼?”
他知道羅廣才從不虛言,一定是有根據才說此話
羅廣才凝神想了想便徐徐說道:“大人還記得我給你說過的一件事嗎?我加入錦衣衛之前是在寧波府的定海所做總旗,在那裡我和倭寇多次打過交道,我知道有一支倭寇地頭目就是一個極年輕的日本女,綽號叫‘千面月神’,她也是一個臭名昭著的女海盜頭,不知爲什麼,我總覺得這個菊池風雅的聲音和她很像”
“你見這個女海盜頭本人嗎?”
羅廣才搖了搖頭道:“沒見過,但有一次夜戰時我聽過她地聲音,在風激勵倭寇們向前衝鋒,只不過說的是日語,她剛纔在臺階上說了八個字:‘隨心所欲,仗刀而行’,我忽然感覺真的和她在夜風的喊聲很像”
李維正沉默了,如果真如羅廣才所言,這個菊池風雅是倭寇頭,那她慫恿羅宋來刺殺自己就說得通了,她也在打銀船的主意,故意挑起自己和趙無忌的衝突,再從火取慄
沉思,李維正地嘴角慢慢露出一絲笑意,居然連倭寇也要分一杯羹,這件事倒越來越有趣了
武昌楚王府的夜宴不同,羅家花園沒有足以容納千的建築,宴會就在露天而設,分設在三個地方,一個是在桂樹園,一個在心花園,另一個則在人工湖的島上,桂樹園是女人們聚餐地地方,心花園則是普通鄉紳的聚集之處,而官員們則安排在人工湖島上,把這三個原則性的界限分好後,其餘位安排就比較隨意了,這是布政使洪知凡特別授意,爲地是給各個勢力創造私下接觸的機會,所以這種聚餐方式倒有點像後世地自助餐,大家端着酒杯隨意而坐,慢慢地溝通彼此間的矛盾和誤會,儘可能地減輕廣東官場即將生地地震
但主人羅南生此時卻看不見他的身影,他正在一間密室裡大雷霆,地上是摔一地的碎瓷片,瓷片跪着他的兒羅宋,他已被暴怒的父親打得鼻青臉腫,就在剛纔,他承認了對李維正的刺殺是他的策劃,刺客就是他羅家爲了走私而養的一名死士
“我羅南生怎麼會生出你這麼一個蠢貨,整天只知道玩女人,最後被女人所玩,刺殺錦衣衛千戶連大明親王都不敢做的事情,你居然爲一個剛剛認識兩天的女人去做,而且還是個日本女人,你知不知道我們羅家就會因爲你的愚蠢而滅族今天早上他是怎麼殺張知縣的,只一句‘寧可錯殺一百,不可放過一人’,就將堂堂的七品知縣給活剝了,你難道沒看見嗎?”
羅南生氣得渾身顫抖,眼前一陣陣黑,幾欲暈倒
雖然羅宋心也很後悔,但被父親暴打,反而激起了羅宋的逆反心理,他硬着脖道:“兒已經派人打探過了,所派去地刺客是服毒自殺,並沒有供出我們”
“你怎麼這樣蠢啊”羅南生衝上前就是給兒一腳,隨即狠狠一頓足道:“是誰告訴你沒有供出幕後,是官府,難道刺客是官府審的嗎?刺客當場未死,難道毒藥要兩個時辰後纔會作嗎?落在錦衣衛手,他可能不招供嗎?錦衣衛只是爲了迷惑你,才故意再把他毒死,再讓官府放話出來他未招供,你還派人去打探,這不就是告訴人家,人就是你派的嗎?”
羅南生再也支持不住,一屁股坐在椅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氣,他已經氣不過來了,羅宋終於意識到自己犯下的嚴重錯誤,他垂下頭低聲道:“父親,孩兒知錯了”
這時,門忽然開了,羅南生的二弟羅北生匆匆走進來道:“大哥,你怎麼躲在這裡,大家都在找你呢”
剛說完,忽然見跪在地上的侄和筋疲力盡的兄長,他嚇了一大跳,慌忙問道:“大哥,出了什麼事了?”
“出了什麼事?”羅南生萬念皆灰地說道:“我們羅家馬上就要面臨滅頂之災了,一個也活不成,我要被剝皮了”說罷,他的眼淚撲簌簌地滾落下來
羅宋狠狠地給自己一個嘴巴,生大哭道:“爹爹,兒真的知錯了”
羅北生心驚疑之極,連忙關上門再一次問道:“大哥,你告訴我,到底出了什麼事?”
羅南生長嘆一聲,指着兒道:“這個畜生爲了討好那個日本女人,今天早上竟然派人去刺殺錦衣衛千戶”
“什麼”羅北生驚呆了,半晌,他才結結巴巴問道:“難道今天早上的刺殺,是、是我們羅家乾地嗎?”
“二叔,侄兒悔之莫及啊”
羅北生也驚懼之極,早上李維正以莫須有的罪名殺了張知縣,這就等於是向廣東官場的一次嚴重警告,表明他殺人地決心,所有的官員都人人自危,拼命將家產藏匿以表明自己的清廉,可他羅家倒好,自己送上門去了
羅北生在驚懼的同時,也保留了一分清醒,他忽然現了其地詭異之處,便連忙問道:“大哥是怎麼知道此事?”
“是李維正暗示我,他已經知道了是我們羅家乾的,等等”羅南生驚得了起來,他這才現了其微妙,李維正暗示他做什麼?
他冷靜了下來,連忙對兒一揮手道:“你給我滾出去,不准你再和那個日本女人有任何關係”
羅宋一句話不敢說,低頭匆匆出去了
待他離去,羅氏兄弟對望一眼,同時明白了過來,李維正既然把此事暗示給羅家,就說明事情還有挽回的餘地,羅北生連忙問道:“大哥,那個日本女人什麼來歷,是不是和趙無忌有關?”
羅南生點了點頭,“我剛纔已經聽那逆說了,這個日本女人確實就是趙無忌從京帶來,據說也和日本南朝有關”
羅北生眨巴眨巴眼睛,他想起臺階上李維正對這個日本女人的客氣,應該說他們之間很熟,但又絕不是朋友關係,否則這個女人就不會慫恿侄兒去做傻事了,又聯想到這個日本女人和秦王的走私銀有關,羅北生的心忽然生出一個異常恐懼地念頭
他顫抖着聲音道:“大哥,我忽然有一種不安的感覺,恐怕這個錦衣衛千戶不是來查什麼賑災糧案的,而是來查秦王的走私”
羅南生儼如五雷轟頂一般,他再一次頹然地坐倒下來,‘是的,一定是這樣,這就是他爲什麼要用莫須有地罪名殺張知縣的真正原因,這不過是他掩蓋真實目地的手段,讓所有人都相信,他是來查賑災糧案地’
“二弟,恐怕你的感覺是對地,我們羅家這次真的是死定了”
“不不大哥你真是糊塗了”羅北生旁觀清,他見大哥陷入死局,慌忙點醒他道:“他既然暗示大哥,那就說明此事還有挽回地餘地,他在給大哥機會呢”
“你是說,我們背叛秦王?”羅南生聽懂了二弟的意思
羅北生急得直跺腳,“大哥,你真是聰明一時,糊塗一世,錦衣衛是誰派來的,除了皇上,誰還敢查秦王,這個時候你還想抱秦王的腿嗎?依我看,我們配合錦衣衛,說不定還能有一線生機,否則就算秦王走私案不,錦衣衛也一樣會用刺殺案滅我們全家”
羅南生緩緩地點了點頭,二弟分析得很對,羅家已經沒有退路了,爲了那一線生機,他們只能豁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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