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之中，連綿不絕的槍聲就如同明軍的夢魘一樣，無論他們怎麼衝鋒，他們看到的畫面永遠都是戰友如雜草一樣被收割倒下。
世界已然被硝煙和火光所填滿，有人在地上無力的捂着腹部，嘴角咕嚕咕嚕的往外冒出血沫，有人整個手掌都被子彈打斷，只剩下皮肉還在吊着連接，他只能倒在地上開始慘嚎，更多的人則是在衝鋒路上猛地身體一顫，然後就倒在地上沒了動靜。
四周的樹木越來越多的出現了孔洞，而明軍士兵們的遭遇要比樹木更加悽慘。
當明軍足夠密集的時候，壕溝和堡壘裡的機槍只管放開了掃射，瘋狂傾瀉的火力轉瞬之間就能清空近處的戰場。
而當明軍衝擊不那麼密集的時候，起義軍則會開始一發發的點射，每一聲槍響總會讓一個明軍倒地。
即便有時候明軍僥倖衝到了近處，那也馬上就有手雷扔過來逼退。
起義軍始終保持着自己的射擊節奏，無論明軍的衝陣是勇猛還是謹慎，他們都不會讓明軍直接威脅到自己，這簡單的壕溝堡壘，對明軍而言就如同一道無法跨越的天塹。
一分鐘兩分鐘過去，十分鐘二十分鐘過去，當明軍士兵們發現無論他們怎麼衝鋒，也不能靠近叛軍防線的時候，他們膽寒了。
在不知道付出多少生命之後，但凡他們有一次成功突破到敵軍壕溝近處，他們都願意再多嘗試一下。
但是長久的堅持，讓他們看不到任何希望，沒人願意把自己的命白白浪費。
漸漸地，越來越多的明軍在火線之外就駐足不前，他們不敢再踏入前方的死亡之地，此前聲勢浩大的衝陣勢頭陡然停止，戰場陷入了詭異的氛圍。
明明前方的陣地不過數百人堅守而已，明明他們距離敵軍不過數百米遠而已，但不管他們如何拼命，也永遠摸不到敵人的近處，前進路上的每一步，都意味着他們要付出無數的生命。
明軍士兵們不知所措，他們不敢違抗軍力，但也不願意白白送死，他們是糾結而恐懼的。
好在當情況不對之後，後方也及時傳來了撤退的消息，諸多明軍都是如釋重負，下一刻漫山遍野的明軍就如同退潮一般回到後方軍陣當中。
持續將近半個時辰的進攻，最終只丟下了滿地的屍體，便草草收場。
號令全軍就地戒備之後，幾個將領立刻找到了李景隆，然而他們幾人無論是誰，那都是一副十分難看的臉色，打之前沒人能想到會是這個樣子。
隨着各軍清點人數之後，李景隆得知就這麼一會兒，明軍就已經傷亡將近兩千的時候，他差點沒把鼻子氣歪了。
付出這麼大代價，卻連叛軍的一根毛都沒有摸到，這樣的仗該怎麼打？
藍斌馮時幾人都是一副吃了蒼蠅的表情，一萬人打幾百人打成這樣，不管是什麼原因，等到傳出去了，他們也都要成爲一時笑柄。
“將軍，敵軍火力實在強悍，此絕非人力所能硬抗的。”
“沒錯，這絕非手下的軍士無能，對付這種槍械武器，只靠血肉之軀衝陣斷不可取！”
他們都是給自己找補起來，吃了癟那絕對不能是自己的原因，而是敵人太奸詐。
李景隆卻沒有心情去照顧他們那點小心思，這時候他只有對未來戰事的憂慮，經此一戰之後，他已經是滿心陰霾。這一次試探性的進攻，雖然結果難以容忍，但李景隆也不是沒有一點收穫，至少通過觀察，他看出了不少的東西，只不過這對他並不是什麼好消息。
“情況比我們想象的更加惡劣，叛軍顯然已經有基於槍械武器的成熟戰術體系。
他們僅僅只依靠數百的兵力，就能形成極強的戰鬥力，甚至能直接在野外阻斷數萬大軍的行進，這意味着他們有極大的戰術佈置空間。
或許我們堅持進攻，花費巨大的代價，也能把這樣的防禦陣地突破，這是這沒有任何意義。
他們只需要幾百人就能輕易構築一處防線，我們啃完了還有下一個，但每一個都要我們付出巨大代價，這是我們所不能承受的。
事實證明，只要有足夠的時間構築工事，火炮的殺傷完全可以控制在一定程度。
我們無法有效針對他們的優勢，但他們卻能有效規避我們的優勢。”
說到這裡，李景隆凝重的看了他們一眼：“你們要做好足夠的心理準備，往後的戰鬥，只會比今天更加慘烈。”
馮時藍斌徐景昌都是愣住了，剛剛從戰場退下來的他們，還沒有來得及思考這些東西。
此時經過李景隆這麼一說，他們才醒悟過來，剛剛那一戰並不是一場簡單的退敗，而是未來他們要進行的無數次戰役的縮影。
他們意識到了槍械武器真正的可怕之處，有了槍械武器之後，叛軍的軍事行動完全突破了兵力要求。
冷兵器時代要想進行一些軍事行動，最起碼也得千人往上纔能有點作用，要想做到能影響戰局的作用，那更要幾千人或者上萬人才能實現。
蓋因冷兵器依靠的更多是兵團作戰，以足夠的人數組成陣型來進行作戰，那麼兵力要求就極高。
但現在，叛軍只靠着十幾架機槍，挖幾條溝和修幾個堡壘，幾百號人就能把幾個山頭包圓了，而且最終形成的戰鬥力，硬是能讓一萬左右的大軍下不了嘴。
打的時候他們只覺得艱難，現在再認真一細想，他們突然之間寒毛都豎起來了。
這兵力的作戰效率在他們的認知裡已經突破天際了。
這意味着叛軍考慮調動部隊的時候，可以把大量幾百人的小隊作爲一個個的作戰單位部署，這種戰術空間是極爲寬裕的。
“這這還怎麼打。”馮時嚥了口口水，突然之間，他感受到一種巨大的壓力，這些叛軍似乎比自己想象的要難對付的多。
李景隆神色凝重，不管多麼難打，那都是要打下去的：“全軍休整，準備夜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