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第 78 章

西城門一直鎖着, 程知縣很焦躁。隔幾日地就會等上城門,看着城外越來越多的難民,眉頭緊鎖, 脾氣越來越暴躁, 縣衙裡供職的上下都跟着遭了秧。師爺寸步不離地跟着程知縣, “大人, 過些日子, 流民就該往南邊去了……”師爺生怕程知縣一時腦熱,做出了啥事兒,是以, 步步不離。

程知縣陰沉着臉,下了城門, 往縣衙去了。一路上, 遇上了不少早些時候放進來的災民, 紛紛對着程知縣又是磕頭,遠遠地磕着頭……

自打災民進了城, 望江閣都是每日派了夥計來錢家取貨的,每日倒是也省了不少的心。不過,錢家每日飄出的香味兒,倒是引了不少的災民在巷子附近晃悠着,三兒如今也被勒令在家。

“我聽何小妹說, 城南的花市附近可有不少賣身的, 聽說每日來買下人的可是有不少。”何小妹家的棺材鋪子, 每到這災年荒年, 棺材鋪子裡迎來送往的, 自是聽到了不少的小道消息。就是棺材鋪裡,也有不少的災民毛遂自薦的, 求着何老大給買了下來,換一口薄棺。也幸虧每日劉氏都是守在鋪子裡的,饒是何老大再心軟,劉氏不鬆口,何老大也沒轍子。

錢來順每日出門,每日必是要去一趟莊子上,然後就是滿城地轉悠,從城北到城南,然後回了西市,每日都有大把大把的消息,城南的粥棚已經撤了,只府衙門口每日一回的施粥,場面甚是浩大。

“排隊,排隊——按着次序來,每個人都有,每個人都有!”衙役大聲地喊着,維持着前來領粥的難民的秩序。師爺照例是陪着程知縣在一旁看着,程知縣已經抱怨過了多回,這粥太薄了,一日只一餐怎頂得住?

程知縣一直緊鎖着眉頭,只是在難民衝着程知縣道謝地鞠躬時,程知縣纔會鬆了鬆眉頭,示意地點點頭。“我說這位兄弟,你是永安縣的百姓吧?怎地每日都來領粥?”程知縣每日都會看着衙役施粥,來得次數多了,自然是記得人。再者,難民與城裡的百姓,自然是相差極大的,光是穿着就能分辨地出一二來。

“大人,小人是縣城南邊的,聽說縣衙裡有施粥特意來的。”說話的是個大漢孔武有力的模樣,是在碼頭打着零工的,每回輪到了自己後就特意跑回城領了粥,再回碼頭的,省了糧食又賺了錢。

程知縣不樂意了,“這是給災民設的粥棚。”

“大人,這話我就不愛聽了,大人可是咱永安縣的青天大老爺,咱城裡的百姓喝碗粥都是不成了?我家有八十歲的老人一雙,下有嗷嗷待哺的小兒三雙,全家可就指着那兩三畝的田地吃用了,小人難不成連這粥都不能喝了?”大漢說着就抹起了眼淚,活似程知縣再發話,大漢已經做好了隨時打滾的準備。

程知縣被噎了一回,只得愣楞地看着大漢蹲到牆角去喝粥。“莽夫,胡攪蠻纏,不可理喻!”頭一回,程知縣沒盯着衙役施完粥。

“師爺,這一招高!”衙役偷偷地豎了個大拇指,被師爺給彈了回去,“少胡說八道,這也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盯牢了,可別出了茬子了。”

不是師爺,這到底是誰啊?

錢來順倒是沒加入這領粥的隊伍中去,不知爲何,總覺得這程知縣好似不大靠譜,這壯漢倒是說得有道理,誰讓咱都是永安縣的百姓?

接下來的幾日,永安縣的百姓拖家帶口地愈來愈多了,照例是大漢的那一套說辭,程知縣還偏偏拿這些老弱婦孺無法子,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從商戶那兒收上來的糧食越來越少,粥也越來越薄。

左右是束手無策。施粥不得不中斷,程知縣不得不又搜刮了一圈城中的大商戶,好處半點兒不曾給,城中的商戶誰都不是傻的,一個個地推三阻四地,每家不過是交個幾石糧,打發了程知縣。程知縣年年考評爲上,不過是待滿今年冬日,說不得就要調往別處的,只需顧念那麼點兒香火情即可。

果真如師爺所說的,城外的流民走了大半,留下的大多都是已經走不動了,老弱者居多。程知縣站在城牆下,往下望去,竟是再也別不開頭去。“師爺,去命人將城門開了,該走的都走了,這剩下的婦孺,也該給條活路了,若是不給,這城外的屍體,怕是要堆成山了!”不管師爺如何勸說,程知縣硬是大開城門。

“我纔是知縣!”

成羣的難民涌進城裡,冬日,很冷,難民,缺衣少糧。

慶隆十二年冬日,還未到臘八,三兒家的巷子裡就發生了大事兒。

棺材鋪子裡遭流民橫搶,何老大的胳膊受了一刀。雖說已經往衙門裡報了信兒,可是衙役遲遲未來,據說是這幾日,衙役四處在處理着類似的行兇案,可是行兇的人抓不着。都是頂着一頭不知多久未洗的臭烘烘的頭髮,衣衫襤褸,黑瘦黑瘦的,一眼望去都是差不多的,這幾日,衙門裡大牢裡已經抓了不少的人,還有不少的流民來“投案自首”,聽說大牢裡餓不死!

一進門,三兒就聽到了劉氏壓抑着的哭聲,“都怪我,若不是我老劉也不會受了傷去,都怪我!”

何老二已經在一旁說着,那難民原也是來買棺材的,只是這個時候的棺材哪會不漲價,可饒是如此,還是供不應求的,何老大也是請了短工的,見多了難民,一個比一個悲慘,何老大也已經麻木了,只是推拒着不成不成。不成想那難民突然拔了刀,衝向趕着他走的劉氏,本就是站在一旁的何老大一看不對勁,拉了一把劉氏,這才被刺了胳膊,血流不止。

那難民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搶了鋪子裡的銀錢,也虧得沒幾十個銅板,一大早,還未開張。萬幸的是何老大有了防備,傷口並不深,只是請了大夫上門清理了傷口,包紮了幾圈,留了藥方子。

“唉,這城裡怕是要徹底亂了。何老大傷了胳膊,這棺材鋪怕是開不下去了……”柱子爹搖着頭,許家客棧也早關了門,可每日都有砸門的,過得也是心驚膽戰的。許家人早就商議好了,過幾日就往莊子上去,這幾日已經陸陸續續地在搬運我棉被啥的。

何老大隻是搖搖頭,長嘆一口氣。

這世道,真的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