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有很多事情,你若是冷眼旁觀,靜觀其變任它發展,後來你看破了說破了就再簡單不過。可是那都是在別人事先想到了做到了以後,你若是在想法上都要永遠落後他人一步,那麼屈居人下就成爲了順理成章的理所當然了。
…而寶玉的想法,永遠都是那麼出人意料。
他這一動一奔,柳夢自然是被他身不由己的拉了出去,自然柳夢一系的人也隨之追出,可是其餘人剛剛追出幾步,忽又覺出不妥,回頭一看,只見納蘭拉着神情疑惑的蘇小小卻還是留在原地,絲毫沒有要離去的徵兆。
納蘭看了看周圍投射過來的疑惑的眼神,淡淡地說:
“四下裡危機四伏,就讓他們先去引開敵人的注意力吧。”
他說得淡如春水,彷彿是與己毫無關係,可是任誰也知道這便是將之前離去那些片刻之前還同自己同生共死的兄弟的生死拋棄在了一旁。大羅教縱橫天下百餘年屹立不倒,首要的便是在面臨大敵時精誠團結,可是眼下這兇險局勢,人人皆免不了有自身私心,能夠捨身爲人的畢竟是少數,聽得納蘭這麼冷冷一說,心下也打起了自身的小算盤。
這樣,本來好容易才聯手起來共禦外侮的這羣人等,馬上又分道揚鑣!
這其中卻有一個人最是爲難。
那便是熊王洪霆。
進退兩難四個字,便是此時洪霆境況的真實寫照!
他自然不能算作是柳蘇二女兩系中人,依照他的身份地位來說。是足能與聖女分庭抗禮地。只是如今這種超然的地位正好成了他的負累…眼下的形式兩大勢力明顯已經分道揚鑣,而他一人孤家寡人,只要一被孤立出去便是凶多吉少…之前輕功比他強得多的蛇王已經用生命充分的詮釋了這一點。
是隨同柳夢一干人等突圍而去,還是留守此地等待機會?留守彷彿極有道理,但是突圍似是更有希望!熊王洪霆一生身經大小百餘戰,未嘗象今日一樣面臨如此難以抉擇的情景,是生是死,未來的希望走向,便都在這剎那的選擇間!
然而他終於還是下了決心。
因爲他若再不下決心的話,寶玉一行的身影已變的模糊不清,難以辨識,他也不多說,只是跺一跺腳長嘆一聲。便騰身向着黑暗中追了過去!
促使洪霆下了決心的乃是他忽然想到一件事。
一件至關重要的事。
…那就是哪怕在這決裂關頭,蘇系人馬落腳的地點都是由柳夢旁邊這神秘人所決定的!事實上,他們在此落腳之後,便的確沒有遭受過暗中的襲擊。
…
一出那鎮子,月光立即明亮,冷清的色澤寒鋪遍地,大地如銀,回頭看那小鎮依然荒蕪而安詳,若靜靜地睡着了一般。只有方纔納蘭手下所點燃的房子的餘燼還在殘燒着,看上去也不甚分明,就彷彿是一支將滅而未滅的煙。洪霆自後艱難的趕了上來,他的身上充滿了一股難聞的腥臭氣息,月光下依稀可以見到衣物上滿是污垢血跡,頭髮上還有半截五色斑斕的蛇的殘屍。而這彪形大漢已是面色蒼白,搖搖欲墜,顯然在衝突出來的那短短片刻,已是受盡兇險!
柳夢手下的遊長老與衆人面面相覷,方纔寶玉引他們出來之時,除了嚴令喧譁,不許亂動,還有就是身邊有些古怪駭異的聲響傳來之外,一切都是風平浪靜,一如閒庭漫步,哪裡知道這位不過遲疑了少許追出的熊王竟如行走過鬼門關一般。
寶玉讀出了衆人眼中的疑惑,從容笑道:
“方纔蘇聖女的那位朋友出敵之意料,以火一舉毀去了這些人的一項厲害兵器,這着出人意料的妙棋一定會令這鎮中策劃的主持人心痛至極,他自然就會立即對包圍我等的陣勢作一些調整,此等大好良機我等怎能錯過?我又派出身邊這名身法略強的從人在前方探察敵人守衛空虛之處,那些人處於調動中,自是無暇顧及我等,也見識了我們的強悍實力,不敢輕易出手,我們自然是無驚無險的逃了出來。而洪法王晚了一步,他們的調整已接近尾聲,因此遇到了狙襲,不過也正因爲如此才逃得出來,若是換了現在…嘖嘖。”
這些人頓時恍然,寶玉口中的從人自然就是神出鬼沒的焦大,大羅教中高手雖多,但是似焦大這等來無影去無蹤,手下又狠辣非常的絕頂高手還真找不出來幾個。他的身法又豈是隻能用略強二字來形容的?有他在前方探路,自然是履險如夷。
大羅教衆人險死還生,剛剛鬆了一口長氣,也顧不得憂心尚且困在鎮中人等的安危,只想儘快脫離大難纔是。柳夢卻臉色蒼白,寒臉不語,寶玉讀懂了她心中的意思,柔聲安慰道:
“我方纔是叫了大家一起走的,只是蘇姑娘不跟出來,那有什麼法子?眼下敵人陣勢已成,我們便是再多兩倍人手衝進去也是送死。”
柳夢緊咬着脣,倔強的搖了搖頭,堅決地說了兩個字:
“讓開!”
她的神情裡,有一種明知必死卻還是會銳身赴難的決絕!大羅教的一干人等的心又沉了下去…這種本來已經絕望,卻又獲得非常大的希望,可是如今又再次轉變成徹底絕望的過程實在令他們的神經經受不起更大的折磨了。
一干人等都眼巴巴的望着在場中唯一能說得上話的熊王洪霆。後者也絕對不願意再回到那個鬼城一般的鎮子裡,尤其是他還剛剛親身獨自領略了其中的可怕之處…洪霆也並不是一個視死如歸之人,事實上,若是他事先知道了這個爲聖女掠陣的行動是如此兇險,這個男人那是絕對不會答應參加的!
這時候,西面有一支金色的煙火扶搖直上,在漆黑的夜空中拉出一條長長的光帶,這光線是如此的明亮,以至於人人的臉上都分明的爲之朦朧上一層光亮。洪霆失聲道:
“不好,教主遇襲!這乃是教中最高等級的求援暗號!”
他說話的時候因爲太過急促,甚至帶了些微的喘息。緊接着道:
“柳聖女,教主的安危重於一切,蘇聖女既然敢於留在那裡,那麼自然有她的存身之道,教規森嚴,目下還是請快些下令馳援吧!”
此話一出,一干人等頓時大點其頭,無不贊同。其實誰都知道救援教主是個幌子,趕緊離開眼前的兇險之處纔是時候。柳夢面色蒼白,緩緩搖頭失望道:
“好,你們去救教主,蘇小小她方纔既然不顧一切的來救我,此時她尚身處險境,我又怎能棄她而去,我衝進去報了她這援救之恩便是!”
衆人面面相覷,若是任這聖女衝將進去,若是坐視不理,那便定是九死一生,往後若有一人口風不穩將此事泄露出去,在場的人除了寶玉主僕之外,個個都得進教中刑堂受九刀穿體之苦。柳夢也不再多說,抿緊了脣,深吸了一口氣便要向鎮子裡重新衝將進去。此時寶玉卻忽然雙目圓睜,開口驚異道:
“那是什麼?”
自認識寶玉以來,柳夢一直都覺得他從容瀟灑,哪怕是在刀光劍影中衝殺,都還是一副很是悠然閒適的模樣,從未見他表現出過這種驚疑的表情。寶玉所望之處的正是自己的身後,柳夢心中詫異不知道究竟有何等詭秘奇特的事情發生,頓時下意識的提聚功力轉頭望了過去。
寶玉便在此時,輕飄飄的一掌切在了她的後頸上。
受到外力的重擊,柳夢的護體真氣油然而生,只是寶玉這一擊拿捏得恰到好處,他方纔屢次爲柳夢傳功,也將她的真氣運行方式摸了個七七八八,加上連柳夢自己也促不及防,頓時眼前一黑暈厥了過去。
大羅教衆人又驚又怒,一個個呵斥起來,摩拳擦掌,將輕扶着柳夢的寶玉包圍起來,大有一言不合便要興師問罪之意。寶玉卻鎮定若恆,比出兩個指頭淡淡道:
“去救教主還是去救蘇小小,你們自己選一樣?”
這一下,連頭腦再駑鈍的人也頓時醒覺過來寶玉的用意,一時間僵在原地實在是進退兩難。若退,寶玉襲擊聖女乃是教規中的大忌,眼下人多口雜,一個不小心就是維護聖女不周的大罪,若進,柳夢醒轉後依然堅持要回去拯救蘇小小,那更是一百個不情願的苦差使。於是以遊長老爲首的一干人等紛紛望向洪霆,將這個燙手山芋拋過了這位在場最高身份的法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