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橫死荒郊,割據一方的諸侯們不管心裡怎麼想,表面上都得做出一副悲痛欲絕的表情,披麻戴孝,設置祭壇,把一切禮儀做足。
那些葬身魚腹的朝廷重臣們也沒有被人忘記,他們絕大多數都出身於地方大族,親朋好友、門生故吏這些數不勝數,一時之間,整個天下都彷彿被哀痛的氣氛給籠罩了。
作爲漢室宗親,劉備在州府之中設立了一座靈堂,內裡除了剛剛駕崩的天子靈位,還有靈帝劉宏、以及被董卓毒害的少帝劉辨的牌位。
雖說劉宏並不是一個稱職的皇帝,甚至算不上一個堂堂正正的男子漢,但歸根結底,劉備這十年來走得順風順水,與他當初的賞識和大力支持是分不開的。
吃水不忘挖井人,劉備每一天進到靈堂中之後,都要認認真真地親手擦拭靈牌,再爲這父子三人各自點上三柱香才離開。
然而,在王烈趕回鄴城,呈上一份絕密報告之後,劉備瞬間就懵逼了。
“那五艘船,是你派的?所謂的衛家門客,也是你假冒的?”劉備還沒有看完手中的報告,雙手就開始抖個不停,他強忍着心中的震驚,擡起頭來瞪着王烈。
王烈默默地點了點頭。
自從天子一行全部葬身於黃河之中的那一天起,王烈就有些後怕了,始終擔心消息泄露出去,但他並不是害怕自己會被劉備當做棄子,而是擔心這件事給劉備帶來麻煩。
經過一番深思,王烈最終還是決定返回鄴城,把實情告訴劉備。
劉備深深吸了幾口氣,起身來到火爐邊上,將這份報告扔進火焰之中,直到看着紙張被火舌吞噬,化爲灰燼之後纔再次澀聲說道:“這件事情若是被別人知道,天下再大,你王烈也沒有立足之地了,讓那些跟着去河東的弟兄們嘴嚴一點,千萬不要害自己。”
“要不然我把他們都帶去韓州或是倭國,今生再不踏足漢土?”王烈面色凝重地說道:“我也一樣,再不回來了。”
“不至於做到那種份上。”劉備不由得輕笑起來,穩聲寬慰道:“那些弟兄爲我們的事業奮鬥了將近十年時間,立下了多少功勞,因爲一樁意外就把他們流放也實在是太過分了。”
王烈默然無語,只能點點頭。
“還有你自己,該怎樣做事就還是怎樣,不要想太多。”劉備繼續說道,拍了拍王烈的肩膀,然後信步走出書房,穿過長長的走廊,來到位於後院的靈堂之中。
看着被漆塗成黑金兩色的牌位,劉備終於第一次落淚了。
“兄長,你對我有恩,我卻不能保護你的血脈,任由他們受人欺凌,如今更是因爲我的人做了錯事,讓你唯一的兒子死於非命。”
“……是我對不起你。”
受人恩惠卻沒有機會報答,甚至因爲自己的原因導致對方斷絕血脈傳承,這種事情只要不是鐵石心腸的無情之人,就一定會心生愧疚,劉備這十年來殺了不少人,見過無數生離死別,早已不再是傷春悲秋之人,但在良心和道德的拷問下,他還是失態了。
王烈站在靈堂之外,聽着劉備極力壓抑卻怎麼也壓抑不住的哭泣聲,心中無比複雜。
關於那天夜裡發生的事,他的情報裡只說了一半,另一半實情如果說出來,只怕劉備就不是現在這樣簡簡單單地因爲愧疚而哭泣了。
天子和皇后,是他親手殺死,然後趁黑扔下船的。
五艘船船底漏水,也是他支開其他人之後,親自動的手腳。
至於爲什麼要這樣做,只是王烈覺得,如果讓天子活着回到洛陽,不管最後落到誰的手裡,都會對劉備產生極爲不利的影響。
更別說那些在地方根深蒂固,有些遍佈天下的盤根錯節關係的朝廷重臣了,他們在長安,先後被董卓和李傕郭汜拿捏着身家性命,尚且能興風作浪,弄得西涼軍分崩離析,好幾位頭面人物死於非命,論起陰謀詭計,劉備這些人是絕對鬥不過他們的。
王烈在聽說天子東歸,帶領部衆動身南下的那一刻起,就已經下定了決心:爲了避免劉備在今後遇到麻煩,一定要讓這些做事不行,搞破壞一絕的傢伙們全部死掉。
但是,這些話,他只能爛在肚子裡,就算是最親近的人也不能說了。
在鄴城短暫盤桓幾日之後,王烈便再度動身,迎着料峭的春寒前往河東,那邊如今人心惶惶,正是他安插人手,做一些事情的好時機。
劉備在抑鬱了幾天之後也緩過勁來了,重新投入到繁忙的工作之中,按照原定計劃,今年開春之後,關羽等人就會發動對河內郡的攻擊,而這一次天子遭到李傕郭汜等人的沿途追殺,又在準備渡河去河東的路上發生意外,實在是給了劉備一個名正言順的出兵機會。
要知道被人捅出來的事實真相是,在天子遇難當天,包括河東太守王邑、裴、衛兩家爲首的河東豪強們傾巢出動,時至今日,他們都擇不乾淨自己和衛家之間的關係,雖說王邑派人查抄了衛家各處宅邸和產業,但絕大多數衛氏族人四散逃命已是不爭的事實,劉備正可以打着爲天子復仇、查明案件真相的旗號出兵河東、甚至是弘農、京兆尹一帶。
從冀州前往河東,又必須要經過河內郡,就算張揚再桀驁不馴,在當今天子遇害、天下震怒的大環境下,他也沒有什麼理由阻攔借道前去討伐逆賊的正義之師。
一舉拿下河內、河東兩郡,如今是最好的時機。
武將們忙着厲兵秣馬,爲出征做着最後的準備,監軍沮授和軍師郭嘉卻在籌集完糧草物資之後,有了難得的閒暇,一起來到州府拜見劉備。
三人來到後院的靈堂,恭恭敬敬地叩首上香之後,又一起返回書房,聊起了即將爆發的戰爭。
對於河內和河東方面可能的抵抗,沮授是一點都不擔心,唯一讓他覺得有些遺憾的,就是天子的意外去世了。
“如果天子成功返回洛陽,我等便可以順勢前往迎奉聖駕,從此打着王室的旗號,奉天子以令不臣,天下傳檄可定。”沮授搖着頭嘆息道:“可惜了,怎麼就那麼倒黴呢?”
劉備面色尷尬,只能跟着附和了幾句,而郭嘉卻是不以爲然地笑了笑,出言反駁起來,“公與兄此言差矣,以小弟之遇見,沒有天子,倒是要比有天子好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