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王烈等人暗中加快划槳速度,準備搶先渡河之際,黑暗中的河面上卻爆發出了各種喧鬧的聲音。
“好像是他們的船漏水了?”
“似乎還有人在尋找天子?”
王烈等人頓時有些凌亂,大眼瞪小眼起來,只是這夜色過於黑暗,衆人幾乎在面對面的距離都看不清旁人的表情。
“王老大,之前是你在岸邊接應,皇帝也是你給扶上船的吧?”有人壓低聲音,不確定地問道。
“廢話,老子做事什麼時候出過岔子,肯定是他們人荒馬亂的弄混了,再等等看吧。”王烈同樣壓低聲音說道。
眼下不就出岔子了嗎?
衆人暗自說道。
又前行了十幾丈之後,每艘船上的人們都驚恐地發現,自己腳下的木船似乎發生了大面積的破損,冰冷的黃河水不斷地從底艙涌出,水位以極快的速度上漲。
如果是白天還好說,人們不管用什麼法子,總是能稍微緩解一下危機,可他們如今身處一片漆黑之中,伸手不見五指,連水從哪裡冒出來都不知道,壓根沒有任何辦法,只能瘋狂地向甲板上跑去。
很快,一艘船由於進水過多,緩緩向一側傾覆而去,船上的人們大聲驚呼,然後紛紛跌入河中。
如今是隆冬臘月,天氣相當寒冷,人在船上都會感覺到刺骨的寒意,更別說掉進冰冷的黃河裡了,隨着體溫迅速流失,很多人掙扎了一陣就沒了力氣,只能任由河水將自己衝向下游。
接下來的短短几息時間裡,五艘木船依次沉沒在黃河中心,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沒人能活下去。
“這下事情可大了,我們要不要前去救助?”王烈喃喃說道,但他馬上就搖了搖頭,否定了自己之前的想法。
首先,他們不知道天子究竟在哪艘船上。
其次,他們的船也不大,已經被自己這些弟兄們塞的滿滿當當,很難容納更多的人了。
第三,就算能在一團黑暗中找到天子並將他救出來,他們又如何解釋自己的身份和行動?
“這次行動失敗了。”王烈重重嘆了一口氣,“我們登岸後立刻返回聞喜,就當從沒來過,你們的嘴也嚴一點,如果被人知道是我們害得天子駕崩,那不光是我們性命難保,就連劉使君的名聲也要完了。”
衆人紛紛沉默起來。
“北岸埋伏的弟兄們那邊怎麼說?”有人低聲問道。
“就說天子身邊這些人爲了爭搶登船名額,互相廝殺不休,最終把船弄翻了。”王烈想了想之後答道。
“劉使君那邊呢?”又有人低聲嘀咕起來。
早知道這次行動完全是王烈聽說天子東歸到了弘農一帶才臨時起意,根本沒來得及跟鄴城彙報,如果被劉備知道自己這些人無意間弄死了一個皇帝,那後果想都不用想。
“你們只需要管好自己的嘴,其他事情有我在,不用你們操心,就算使君要怪,也有我一個人頂着。”
說完這話,王烈便向前走了兩步來到船頭,朝着求救聲傳來的方向望去。
雖然什麼都看不見,但是,聽着越來越遠,越來越微弱的聲音,王烈的臉上,卻露出了一絲笑容。
興平二年,歲在乙亥,就在這一年最後的月份裡,一個消息就像是插上了翅膀,迅速飛遍了大漢王朝的每一個角落,令所有人震驚無比。
當今天子劉協在東歸洛陽途中遭到李傕郭汜等人率軍追殺,於陝縣附近的茅津港渡河,希望進入河東地界,孰料座船損毀沉沒,堂堂大漢天子、皇后、數十名國家重臣全部葬身河中,順着滔滔黃河漂流而下數百里,進到河內地界之後又遭遇黃河封凍,一番折騰下來,僥倖被人打撈上來的遺體都已經腐爛不堪,無法辨認身份,只能被草草安葬了。
消息傳出,舉國震怒,所有人都把憤怒的目光投向了李傕和郭汜二人。
權臣殺天子這種事自古便有,但是,把天子追得無路可逃,有如喪家之犬一般,最後死無葬身之地,使大漢王朝的威嚴蕩然無存,這種事情就太惡劣了,不啻於在所有人臉上重重扇了一巴掌。
以荊州牧劉表、冀州牧劉備、兗州牧曹操、豫州刺史郭貢、徐州牧陶謙等人的地方實力派先後發文,聲討逼迫天子、霸凌朝廷的逆賊李傕、郭汜等人,並且傳出風聲,要組織第二次關東諸侯會盟,共誅國賊。
緊接着,又有一條震撼的消息傳出——
天子和朝廷的遭遇並非天災,而是人禍!
李傕等人在亂軍之中抓獲了最後時刻仍然列陣迎戰,沒有來得及登船逃生的皇后之父、執金吾伏完,從他口中得知,天子一行之所以決定渡河北上,是受了河東衛家的引誘。
甚至連載着人們渡河,最後齊齊漏水,沉沒在黃河之中的渡船,也是衛家人找的。
同時,多方消息證實,在五艘船沉沒在黃河之中當天,以裴、衛兩家爲首的河東世家豪強,以及河東太守王邑的隊伍,全部出現在黃河北岸。
這一下人們更憤怒了,原來天子和朝廷是死於陰謀之下,而這樁驚天陰謀,正是來源於世受皇恩,在朝中和地方上都享有崇高聲望的大家族。
於是,不光是河東的世家豪強們如坐鍼氈,就連其他州郡的豪族,也感覺到了來自於各方的異樣目光——
你們這羣王八蛋,藉着朝廷的庇護,喝着萬民的鮮血,如今竟然貪心不足,做出這等喪心病狂的事情!
你們還是人嗎?
旁人尚且如此,憑空被扣上一口如山般沉重的大黑鍋,河東衛家更是驚懼欲死,以老家主爲首的所有頭面人物都攜帶金銀、放下身段,前往每一個有可能幫助自己洗刷污名的人家,他們要求的也不多,只是請求對方爲自己說上幾句公道話,僅此而已。
但是在這個節骨眼上,沒有人敢跳進這個漩渦,他們無一例外,全部吃到了閉門羹。
以裴家爲首的一衆世家,甚至打出旗號,要求河東太守王邑出兵剿滅衛家,爲天子報仇,爲天下雪恥。
絕望之下,衛家老家主做出決定,讓家人各自逃命,當王邑的士卒們衝進衛家主宅時,看見的就只有白髮蒼蒼的老家主,以及幾名年老體衰的忠僕了。
“我們是冤枉的。”面對氣勢洶洶的官兵,老家主忍不住流下兩行濁淚,說出了生命中最後的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