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彈撞擊城牆發出的沉重轟鳴聲、巨大的機械部件發出的摩擦聲、漫天羽箭撕破空氣發出的呼嘯聲、往來於城頭和城下,遍佈整個戰場的喧囂人聲,種種聲音混雜在一起,令雙方一線指揮作戰的將領們彼此說話都得扯着嗓子高聲喊叫。
然而,就在距離城牆不到三裡,位於鄴城中心位置的州牧府,卻呈現出一片詭異的寧靜。
這裡同樣有各類裝扮的文官武將在進進出出,他們行色匆匆,有條不紊地處理着各種事務,但所有人的眉頭都彷彿被陰雲籠罩,整座州府的氣氛都無比壓抑。
“還是出不去嗎?”在一處屋檐下,荀彧見到了灰頭土臉的淳于瓊,當即拉住他低聲詢問起來。
幽州軍出現得太突然,推進速度太快,在袁紹一方剛剛完成秋收還沒有多久,豐收的喜悅還沒有散去的時候,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突破了他們費盡心血才重新組建的防線,三天時間不到,就實現了對鄴城的三面合圍。
袁紹等人的所有希望都寄託在沒有敵軍出現的城南,派出好幾批使者出去尋求魏郡本土豪強的援助,但他們沒有走出多遠,就遭到了迅猛的打擊,原來趙雲和文丑兩支騎兵部隊早已穿插而來,潛伏在鄴城周邊。
算上昨天出去,今天鎩羽而歸的淳于瓊,這已經是第七批了。
“城南二十里,至少有五千鐵騎,逆賊文丑親自帶隊。”淳于瓊側過頭,往地下吐了一口吐沫,恨聲恨氣地說道。
荀諶失望地閉上了雙眼,連淳于瓊這樣的勇將都無法突破敵人看似毫無防備的南部地區,那豈不是說明,鄴城已經完全斷絕了與外界的聯繫,徹底成爲孤島。
“當務之急就是加固城防,眼下已是十月,只要支撐到寒冬來臨,幽州軍就只有退兵了。”淳于瓊目光炯炯地望着荀諶,一字一句地說道:“我等武人會死戰到底,軍師也要勸說同僚,讓他們不要再內鬥,同心協力擊退敵軍。”
荀諶默不作聲,只是重重點了點頭,便轉身向前堂走去。
看着他漸漸遠去的背影,淳于瓊嘆息一聲,瞬間沒了面見袁紹的心情,掉頭離開州府。
袁紹帳下文臣主要來自三地:汝南、潁川、冀州本地,並以此分爲三個派系。
其中汝南派系以逢紀許攸爲首,他們與袁紹是同鄉,又是最早聚集在他麾下的,歷來以心腹自居,對其他派系施以不遺餘力的打壓。
潁川派系以荀諶郭圖爲首,在幫助袁紹奪取冀州的過程中立下大功,並且本事要稍稍高於汝南派系,一直在努力謀求更高的地位,更大的權柄。
相比起前兩派,冀州本地派系就弱勢不少,他們原本實力雄厚,無奈帶頭人劉惠被韓馥氣死,田豐沮授審配這三個本事最大的負氣出走,耿武閔純幾個又死在那場冀州易主的變故之中,如此大規模的人才斷檔,一時間緩不過來。
本來冀州本土派還有掌握着冀州軍主力的三員大將作爲倚仗,用軍方實力換取發言權和決策權,但隨着這三員大將先後投敵,大片領土淪陷,本土派大受打擊,基本沒了爭權奪利的心思。
再說了,短短兩三年時間,坐擁三郡六國九十九縣的天下第一大州,就變成了魏郡這麼巴掌大一塊地盤,他們實在想不明白,都到這份上了,那些外來的汝南人和潁川人還在爭個什麼勁?
所以,袁紹麾下的明爭暗鬥,就徹底成了兩個外來派系的廝殺。
隨着荀諶這個名義上的首席軍師迴歸,逢紀和郭圖之間短暫的和睦蕩然無存,許攸開始抓着荀諶被半道截擊的敗仗說事,郭圖毫不示弱,馬上把許攸倒賣軍糧軍械的事情捅了出來,逢紀捲起袖子下場,跟郭圖大吵一番,袁紹最爲器重的四名謀士,如今只剩下荀諶一個人挑起迎戰幽州軍的重擔。
敵人大軍壓境,自己人還在內鬥不休,可想而知,他心裡是多麼鬱悶。
“幽州軍在冀州南部的騎兵部隊數量超過兩萬,如今正是戰馬體能最爲充沛的時節,他們卻只有五千騎兵佈置在鄴城,其餘的都到哪裡去了?”荀諶緩緩踱步,不斷思考着各種可能性。
他不知道的是,幽州軍的騎兵部隊已經遍佈整個魏郡,將遍佈於原野之上的塢堡完全變成與世隔絕的塢堡,雖然塢堡的尺寸和人口根本比不上正規城池,但這些地方正在爆發的戰爭,卻絲毫不亞於鄴城周邊。
“傳我命令,第一個殺進吳家的,賞五萬錢!”
距離某處塢堡數百步遠的地方,審榮正揮舞着手中的環首刀,趾高氣昂地叫喊着,在他的高聲呼喊下,那些頂盔貫甲拿着盾牌的、扛着雲梯準備衝鋒的軍士們紛紛嬉笑起來。
這已經是他們攻打的第六個塢堡了,每一次進攻之前,審都尉都要發佈五萬錢的懸賞,而且每次都是全額支付,不拖不欠,極有信譽。
五萬錢用來換一條命,自然是價錢太低,但對於這些城牆低矮的塢堡來說倒也說得過去,這不,幾名之前拿到了賞錢的先登死士正在躍躍欲試,準備角逐這一次的首功呢。
世家豪強們耗費人力物力修築塢堡,本是爲了對抗四處流竄、缺乏遠程武器和攻城器械的黃巾軍,對上正規軍就顯得沒什麼抵抗力了,不消片刻,幽州軍猛烈的箭雨攻擊就完全壓倒了塢堡內部豪強私兵的士氣,伴隨着山呼海嘯般的吶喊聲,十幾架雲梯幾乎同時抵達塢堡之下,身穿兩層皮甲的勇士們將盾牌舉在頭頂,迅速沿着雲梯登上牆頭,揮刀殺散守軍。
正午時分,塢堡大門打開,幾名衣着華麗的豪強在幽州軍士卒的押解下戰戰兢兢地走了出來。
“兄長,還是按照之前的方法處置?”一名與審榮相貌相似的年輕人湊到他身邊,壓低聲音問道。
“負隅頑抗者,男丁全部處死,女人送往後軍統一安置,這話我說了六遍了。”審榮有些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去盯着點,一定要約束軍紀,誰敢亂來就砍誰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