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植人老成精,馬上領悟到劉備的目的,一個典故脫口而出,“二桃殺三士!”
“正是如此。”劉備笑道:“沒有,大家都沒得爭;足夠,大家都很開心;有卻不夠,這就要鬧矛盾。”
適逢亂世,各路諸侯都是先軍政治,曹操這裡也不例外,他一定會在優先供應部隊之後,才考慮其他糧食的分配。
文武官員跟着曹操一路走到現在,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夏侯淵的經歷更是讓他們徹底找到了同一陣線,不管怎麼說,曹操也得保證這些人養家餬口,繼續給自己賣命。
在那些在兗州全境反叛之後還站在曹操一方的世家豪強看來,他們就是曹操還能站在兗州的原因,如果不能在選邊站之後獲取利益,他們根本不介意尋找機會站到另一邊。
百姓就更不用說了,爲統治者提供各種物資、各種人力,還往往是最先被拋棄的,他們心中的怨氣最重,也最渴望公平,哪怕只是形式上的。
軍隊、官吏、世家、豪強、百姓。
不管曹操怎麼做,都至少要得罪一個階層,如果弄不好,所有人都會心生不滿,動搖他的統治。
“按照常理,曹孟德一定會把這批糧食分配給回報最直接也最明顯的羣體,也就是官吏和世家豪強,民衆數量太多、個體力量又太弱小,只怕是得不到什麼東西的。”劉備分析道。
盧植點點頭,“如此一來,許多活不下去的民衆會趕在冬天來臨之前逃往別處,或者揭竿而起,無論怎樣,都能進一步削弱曹孟德可以動用的人力。”
“曹孟德之前招降了百萬青州黃巾,在濟北、東平一帶屯田以供軍需,並從中挑選精銳編入自己直屬部隊,號爲‘青州兵’,如今因爲無力供養這麼多士卒,他又將青州兵暫時遣散,這支部隊我也想拿到手裡。”劉備繼續說道:“翼德和子義在去年擊敗了盤踞在青州的黃巾軍主力,招降了不少人手,讓這些人去煽動他們離開曹操投入我軍麾下,應該可行。”
在原本的三國曆史中,青州兵不可不提,這是曹魏集團中唯一不受世家豪強滲透和制約的,從屬於曹操的私人武裝,青州兵和軍屯,也是曹操從依附袁紹轉爲獨立勢力、進而爭霸天下過程中最有力的臂助之一。
後人在研究三國曆史之時,甚至提出過“魏武之強自此而始”的說法。
劉備現在的精力主要放在恢復冀州、青州的生產,以及如何蠶食徐州,在短期內騰不出手來收拾曹操的情況下,挑動曹操陣營分裂,不斷削弱他的力量和發展潛力,就成了最好的選擇。
“敵人內部有矛盾,我們就要抓住利用,敵人內部沒有矛盾,我們就要幫他製造矛盾,然後抓住利用。”劉備總結道:“先生覺得這辦法可行嗎?”
盧植沉思片刻,終於長長出了一口氣,點頭說道:“如果一百萬石糧食能夠起到這些作用,倒也未嘗不可,只是玄德啊,你這逮誰算計誰的習慣究竟是跟誰學的?”
“都是先生教導有方,讀書人嘛,不能整天光想着打打殺殺,孫子不是說過,夫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未戰而廟算不勝者,得算少也。多算勝,少算不勝,而況於無算呼?”劉備嘿嘿一樂,“在踏入戰場之前就確定勝利,這纔有意思。”
雖說頂着兵聖孫武的名頭,引經據典地摘取他的言論,但劉備這一套對敵思維和打仗方式,幾乎都是從後世耳濡目染得來的經驗教訓。
在動用武力之前,一定要儘可能削弱敵人的力量,擾亂敵人內部的秩序。
速戰速決,機會不好寧可不打,也不能陷入長時間的僵持、在沒有必要的時間和地點耗費大量人力物力。
這就是他始終堅持的兩個原則。
聽了“先生教導有方”這六個字,盧植差點一口茶噴了出去,咳嗽幾聲之後纔沒好氣地罵道:“老夫可沒有教哪個學生算計過自己的友人,這都是你自己琢磨出來的。”
劉備不說話,同樣端起面前已經放得有些溫涼的茶水喝了起來。
過了一陣,他才悠悠開口。
“角逐天下,本就是把自己投身於註定只能有一個勝利者的戰場之中,我肩負千萬人的希望,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哪裡講得了什麼私情?”
“等到我蕩平四海,讓天下重回正軌,到那時候曹孟德若還活着,我們自當把酒言歡,重敘舊日之誼,但在此之前,我們只能是敵人。”
盧植這才放下心來,點了點頭,起身揹着手向外走去,“既然你明白,老夫也就不用多說了。”
可是剛走到門口,老先生似乎又想起什麼事情,轉過頭望着劉備問道:“聽說你那義弟又手癢了?”
“閒了一年,也該練練兵了。”劉備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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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州,鄴城。
百餘斤重的石彈不斷劃過長空,然後重重砸向城牆,縱使鄴城是冀州治所所在,城牆堅固高大遠勝別處,但石彈與夯土城牆發出的沉重轟鳴和劇烈顫動,還是讓所有人心中忐忑。
在石彈的掩護下,一支支黑甲紅袍的幽州軍步卒高舉大盾,頂着城頭上傾瀉而下的箭雨,掩護高大的井闌和雲梯車靠近城牆。
城頭上的冀州軍士卒同樣不甘示弱,他們不斷向逼近己方的攻城器械發射火箭,城牆背後同樣有一架架投石機在不停地發射石彈,雖然依靠人力拉動,準頭和力度都比不上幽州軍的配重式投石機,但用來對付行動緩慢的攻城器械還是足夠了。
距離城牆三裡遠的一處高臺上,關羽正負手而立,注視着遠方戰場上的風吹草動,從他緊皺的眉頭和緊握的雙手就可以看出,這場戰鬥,並不像劉備口中輕描淡寫的練練兵。
這是一場總攻。
對盤踞在冀州已經有三年之久的袁紹發起的總攻。
“鄴城是河北第一大城,城牆厚達兩丈,只怕這樣轟是轟不塌的。”沮授站在關羽身邊,顯得有些憂心忡忡,他是冀州本地人,又在鄴城裡做了幾年官,對這座城池的堅固程度有着極爲深刻的認知,“不如換成碎石,壓到五百步遠,把城頭守軍趕下去?”
“還不行,城內的投石機同樣能達到六七百步的射程,我們現在做的,就是利用第一波攻城作爲誘餌,找出城內投石機的位置,然後集中攻擊將其毀掉。”關羽沉聲答道。
沮授輕嘆一聲,將視線轉向右前方一里遠的另一處高臺,在那裡,數十名書生打扮的年輕人正在手忙腳亂地觀察和計算着什麼。
“城門左側的城牆下至少有三架,具體位置還要進一步觀察。”一名年輕人頭也不回地高聲說道。
“收到,城門左側三架。”另一名年輕人頭也不擡地在紙上幾下這條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