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多漢軍騎兵在開封城西曹門外憊夜來攻,趁着城防空虛,以大木破門,斬守城參將,兩百多城門守卒皆戰死。漢軍入外城,四處放火燒殺。城中一夜數驚,守城總兵護住河南巡撫並巡按、開封府、推官、守備道等文官往周王府中避難。周王朱恭枵登上王府紫禁城的城頭,徹夜難眠。王府之內所有的珍奇珠寶都並太監和宮女打成包裹,預備着外城失守後迅速由東門逃走。
直待第二天天明,城內大火次第熄滅。天光大亮,總兵官派出親將四處巡探查訪,這才曉得昨夜不過是幾百名漢軍騎兵虛張聲勢,竟然嚇的城內幾千守兵避而不戰。周王聞報之後勃然大怒,雖不能干涉地方政務,卻也將前來報信的總兵官好一通訓斥。又諭令他立刻派騎兵出城追趕,不使這股騎兵騷擾地方。
洪承疇接到此事的塘報,卻已是在三天之後。他卻正在爲前方戰事苦惱,哪裡顧的上敵軍偷襲的小事。只是又命陳永福必務追上那支小股的漢軍騎兵,若是不然,一定將其重重治罪。
“賊兵越發向前了麼?”
“是,回稟督師大人,自前夜起,賊兵的炮陣一直往前,我方炮火只要稍一還擊,就是劈頭蓋臉的還擊回來。”
回話的小校偏將負責指揮昨天調往前方的數十門盞口將軍火炮,只不過一天一夜下來,全數火炮或是被敵人打壞,或是因爲不停的轟擊而自已炸膛,存留下來的只是十之一二。這偏將差點兒便被炸死,一顆開花彈的彈片斜飛而來,自他胸前劃過,劃出一道深深的口子,若不是力道已弱,只怕他已經被彈片開了大膛了。
“不論如何,務須與敵對攻。徹夜聽着敵炮轟鳴,太過傷我軍的士氣!”
洪承疇又似自言自語,又似乎在向這個偏將下達着命令。那偏將並不敢與他頂嘴,只是諾諾連聲答應。後來還是洪承疇的中軍牙將看出風色,打着眼色讓他離開,那偏將才灰頭土臉的離去。
洪承疇眼中雖看着那偏將離去,卻也並沒有什麼實際的指示給他,也只得就這麼着放他離去。他生性愛潔,此時卻也是渾身泥灰,二品文官的紅袍上沾滿着伏地臥倒時的泥土草屑,因爲隨時可能要往地上趴倒,所以他也並不肯再如開始時那樣勤加拂試,只是呆呆的看着紮在自已袖口上的荊棘發呆。
明軍原本打的很是順手,先是將幾萬漢軍以優勢兵力團團圍住,連敵人的糧道亦是隔斷。又派兵佔了廬州重鎮,得了大批糧草軍械。更甚者,明軍兵鋒直接安慶重鎮,若是安慶也下,就可以用火炮封鎖江口,連南京方向的援兵也不必害怕。誰知道現下戰局突變,被圍困的神威衛不住前壓,用優勢的火力掩護射擊,步兵前突,密集的火槍射擊和手榴彈,小型火炮等壓制性火力將對面的明軍打的擡不起頭。早期明軍還有點士氣,拼死抵擋,接仗幾次之後,明軍與漢軍的死傷對比甚至達到一百比一,眼見自已身邊的兄弟不斷倒下,而已方的火炮和可憐的火器簡直夠不到對方的皮毛。這樣不對稱的戰爭如同漢軍在演習,甚至是獵人在打獵,而明軍則充當了可憐的獵物角色。這樣的不對稱殺戮嚴重的挫傷了明軍上下的銳氣,開始時各總兵將軍們在督師嚴令下還不斷命令士卒拼死抵擋漢軍,待後來死傷太過慘重,不但是普通士兵不肯再往前枉死,就是將軍總兵亦是無意接戰,漢軍陣線前壓,明軍便不斷後退,根本不肯再與漢軍死戰。明軍原有的大小不一的火炮已然折損殆盡,陣地不住後退,現下幾萬漢軍施展開來,已經將明軍主力與廬州方向徹底隔斷。
洪承疇已經知道事情不對,只怕廬州方向和趙率教所部都很危險。只是他心裡又抱了萬一的打算,想那趙率教在關外多年,面對着清兵鐵騎都未曾吃虧,關寧兵勇猛敢戰,非一般的明軍可比。縱然是吃些小虧,但以全數騎兵的超強戰力和移動能力,縱然是打不過人家,逃回鳳陽應該還是不成問題。
他這幾天不住的試圖派小股騎兵突破漢軍防線,好往廬州方向打探敵情。只是漢軍火力實在太猛,稍一*近些便是鋪天蓋地的炮火覆蓋轟擊,明軍根本不能近前。所有的陰謀詭計,廟算奇思,都在這中國戰爭史上從未有過的強大火力之前,化爲烏有。
“他們的炮火,卻不知爲何突然變的這般猛烈!”
洪承疇痛苦的看向遠方,天色雖是陰暗,卻並沒如明軍所期盼的那樣下起豪雨。漢軍的火炮又在不知疲憊的不住轟鳴,一股股火光夾雜着濃煙噴射出來,在黯淡的天空劃出一道道明亮的劃痕。此時秋冬之交,正是天干物躁,難得落雨之時。他並不知道,漢軍火器並不害怕下雨,是以這幾天來明軍上下雖然並沒有明着求雨,暗地裡各軍帳內總有一些迷信的將軍在暗中求雨,盼着老天下降下十天半月的陰雨,使得敵人不能如此的囂張。
他正呆呆的亂想,卻冷不防有一顆炮彈遠遠向他飛來,炮彈發出刺耳的尖嘯,轉瞬之間已經飛到洪承疇的身邊。這是漢軍最大口徑的三十六磅野戰加農炮,實際有效射程已達三千米以上,洪承疇以爲自已此時的站立之處並無危險,是以竟然沒有提防。所幸他的親兵這幾天吃的炮轟多了,已是訓練有素,聽到炮彈飛來的嘯聲便立刻將他撲到,按在身下。洪承疇猝不及防之下,嘴巴大張鏟在地上,已是吃了一嘴的泥土。
待耳邊砰然一聲大響過後,洪承疇只覺得耳中嗡嗡做響,身上又溫又熱。他還是頭一回遇着如此近的炮擊,心中又驚又怕,顫抖着身體半響爬不起來。直待衆親兵將他扶起,他這才發現原來是適才將他壓住的親兵中了彈片,鮮血流了他一身。他雖然是嫌惡之極,心裡直欲嘔吐,卻並不敢將這種情緒表現出來,只陰着臉道:“將他好生葬了,將來再派人送一百兩銀子,給他的家人!”
說罷,匆忙往鳳陽城下後退。漢軍的重型火炮開始發威,一顆顆重磅炮彈拉長了射距,並不是直接落在最前線的明軍陣地上,而是越過他們的頭頂,直接打在後方。漢軍打炮方式讓明軍很是摸不着頭腦,特別是調準校距後,竟然直接打跨了明軍僅有的火炮,將炮彈直接灌在明軍炮陣之上,更使得並不知道這種戰法的明軍驚懼。在他們眼裡,漢軍有若神助,火器上着法力才能具有如此大的威力。
暮色漸漸上來,明軍陣地中已是一片死氣。因爲害怕成爲敵人火炮攻擊的目標,明軍無論是將軍小兵,在夜色裡都並不敢點起燈籠。洪承疇命人知會孫傳庭務必小心,自已在親兵的護衛下在夜色裡逶迤而去,直到進入鳳陽城內,纔算是鬆了口氣。
鳳陽方向的明軍還只是感覺到了危險,而奉命遊擊至安慶附近的寧遠總兵趙率教卻已是深陷泥沼之中,全軍覆滅之局已成,眼見敵人就要收網,他卻並沒有辦法解決。
白天與纏鬥遊擊的廂軍激戰數場,關寧兵戰力雖強,又有着關內明軍沒有的大批小型火器,卻並不能在對方的地方守備兵身上佔到什麼便宜。那廂軍雖然裝備炮火都並不如主力漢軍,卻也有着相當數量淘汰下來的舊式火炮,再有少量裝備的新式大炮,配合以地勢人和之利,士氣高昂的廂軍其實並不如明軍想象的那麼容易對付。再加上當地的廂軍將軍很有幾個將才,李巖便是其中之一。廂軍白天正面從不與關寧軍正面對抗,而是藉助着城池及險要地勢固守。待到是夜間,便分成小股,四處襲擾。於是明軍一夜數驚,全師出去敵軍早已退去。
如此這般十餘天下來,明軍早已疲敝不堪,當初想着一鼓而下安慶的打算早就落空。現下只盼着能甩脫廂軍,安然回到鳳陽與主力會合,便已算了佛天保佑了。這一天勉強向前行進了百餘里路程,趙率教並就在一處平崗之下紮營。多派遊騎哨探,遇着敵襲便分兵阻擋。
他自已先騎了馬,帶着十幾個副將偏將隨衆,在親兵營的護衛下巡視營防,見各處都防備齊整,這才放下心來。長嘆口氣,向着諸將道:“如此這般,還需好幾天才能回到廬州。看漢軍的勢態,只怕這兩天可能還有優勢兵力前來阻擊。各位到時務必死戰前突,這樣纔有一線生機。”
洪承疇被漢軍神威衛一路趕回,消息阻絕的趙率教並不知曉。然而他爲將多年,由小軍官幹到方面大將,心裡又如何不明白此時大事不妙。自已若是趕快甩脫附骨之蛆一般的廂軍,在漢軍主力未來之前會合廬州明軍,一直往北突圍,只怕還有一線生機,若是在此地耽擱久了,只怕匹馬不能返回。這些時日以來,漢軍先是派遣使者,接着送張偉手書,然後不敢再派人來,以箭射書信,勸他投降。
他雖然很感念當初張偉在關寧軍面臨生死存亡關頭時給予的幫助,然而此時袁崇煥還在關中一帶督師,若是他率全師投降,袁崇煥立刻就有不測深禍。關外除了吳三桂外,再無袁崇煥的舊部爲他撐腰,皇帝若是惱羞成怒,立下詔旨將袁崇煥處斬,豈不是爲他所害?想起在錦州被逼投降的祖大壽,趙率教向着面帶猶豫之色的屬將道:“關寧兵已經有幾個總兵大將率部投降,幾十年抗擊滿韃子的名聲毀於一旦。若是咱們再降,上對不起國家社稷,下對不起信重咱們的袁督師。所以各位不能因爲士卒疲敝就有着投降懼戰的心思。人誰無死?只要死得其所,不在千載之下留下罵名,也就是了。”
又傲然道:“況且關寧鐵騎全力而戰,八旗精兵又如何?我就不信只敢躲在大炮背後,不住以火器打仗,並不敢於人正面接戰的漢軍,比八旗能強過多少?此番回擊鳳陽,各部需勇往直前,有敵無我!”
“是,有敵無我!”
“請總兵大人放心,咱們遼東漢子怕過誰來?管他是誰,想擋住咱們,先問問咱們手中的大刀!”
“正是如此,咱們當初從關外出來,都是精挑細選的各部精銳。在寧遠錦州鎮守多年,和滿韃子激戰過幾百仗,現下在這江南之地,難道就怕了不成?”
這人提起當年在錦州、寧遠鎮守之事,各人都是由遼東出來,恍惚間已是大半年的光景過來。眼看東征西計沒有寧日,由關外到川陝,又由川陝到準北,甚至兵鋒將過長江。大半個中國跑將下來,不但是普通士兵,便是各級軍官也早就思鄉心切,懷念留在關外的親人好友。
過了良久,方有一人強笑一聲,說道:“錦州城外的屯所現下該開始種麥子,老少爺們正忙着呢。”
“唉,錦州現下落處滿人手中,只怕他們未必操心農事。當時圍錦,聽說死了不少百姓,也不知道現下的情形究竟如何。”
有一參將生性粗豪,見各人都是溚然若失,一臉沮喪,便大聲道:“現下想有何用?只有擊敗眼前之敵,大家夥兒還有機會回到關寧,跟滿韃子大幹幾場,把寧錦奪將回來!”
趙率教聞言聽頭,笑道:“這話說的很是,只有這樣,咱們才能回去。若是心中疲軟,一心想着保命回遼,只怕立刻命喪此處!”
說罷,害怕各人心中難過,以致軍心不穩,又領着各人計論當前敵情,佈置人手防備。鬧到子時左右,眼見今晚並無漢軍來襲,趙率教放下心來,又叮囑負責守夜的副將幾句,這纔回到自已的軍帳中安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