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86年正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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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李弘帶着四千鐵騎趕到孤鴻嶺。
黃巾軍已經撤退。
李弘不敢停留太久,命令士兵們立即散開,四下尋找倖存的傷兵。
孤鴻嶺方圓四五里,樹木都已經被砍光。整個山野之間,躺滿了雙方士兵的屍體,密密麻麻的,數不勝數。無數的武器和戰旗被任意丟棄在血淋淋的戰場上。間或還有幾匹戰馬孤零零地站在屍叢中,發出低低的嘶鳴,偶爾也會聽到幾聲痛苦的呻吟聲,但無從知道它們是從那個角落裡發出來的。風漸漸的大了,隱約傳來呼嘯之聲,就象戰死的冤魂在放聲悲號。難聞的血腥和屍臭味伴隨着瑟殺的寒風瀰漫在整個孤鴻嶺的上空。
李弘也是第一次看到這麼血腥的戰場,士兵遺骸之多,死狀之恐怖,令人觸目驚心。他渾身冰冷冰冷的,就象突然掉進了冰窖。
趙雲面色慘白,兩眼恐懼地望着眼前的戰場,嘴脣不停地哆嗦着。張郃面顯膽怯之色,小心翼翼地躲到戰旗後面。射虎心驚膽戰,寸步不離地跟在李弘後面,雙手緊緊地抓住戰馬的繮繩,好象生怕自己被躺在地下的死人拽下了馬。
玉石,恆祭,射瓔彤,鹿歡洋,棄沉,弧鼎和幾千胡族士兵,也被眼前的血腥戰場震駭了,但他們畢竟久經沙場,隨即恢復了心神。
士兵們在號角聲的指揮下,大聲吆喝着,縱馬飛馳而去。鐵蹄肆意踐踏在屍體鋪就的地面上,不是濺起一蓬蓬的鮮血,就是帶起一個個的斷肢殘臂,更加增添了戰場的恐怖和血腥。
文丑淒厲地叫喊着,狀若瘋狂。他跑到中軍陣地上,哭着,喊着,不停地翻動着一具又一具的屍體,但他看到的熟悉面孔沒有一個是活着的,都死了,全部都死了。
“有活的嗎?還有活的嗎?”文丑舉起雙手,聲嘶力竭地哭叫着。
李弘回頭望望鄭信。鄭信擡頭望天,正在喃喃自語。
“守言,這孤鴻嶺上大約死了有六七萬人吧?”李弘輕聲問道。
鄭信恐懼地看了戰場一眼,苦笑道:“大概有十萬人吧。”
“有這麼多?”李弘不相信地反問道。
“孤鴻嶺一戰,張牛角總算揚眉吐氣了。全殲官軍三萬五千人,這可是個巨大的勝利,只怕黃巾軍從此更加猖獗了。”鄭信無奈地說道。
“不知道郭大人怎麼樣了?”李弘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低聲說道。
“郭大人和他們之間仇深似海,恐怕已經被黃巾軍挫骨揚灰了。”鄭信難過地說道,“可笑我們還日夜兼程的狂奔,連老命都不要了。”
突然,他想到什麼,小聲說道:“子民,假如此時黃巾軍還在和郭大人的部隊糾纏,我們人疲馬乏地趕到,立即就會被黃巾軍吃掉。”他恨恨地望了李弘一眼,繼續說道:“你是不是想把我們的小命都送掉?你要知道,現在這四千人,都是你真正的血本。將來你即使不當官了,不帶部隊了,但這些胡人還是你的忠心部下,他們只會聽你一個人的命令。在北疆,只要你登高一呼,他們立即就會雲集麾下,爲你賣命效力。你把這樣的部下往敵人的刀口上送,你是不是瘋了?”
李弘感激地望了他一眼,勉強笑道:“兄弟就是兄弟。”
鄭信追問道:“當時你是怎麼想的?我中途叫你歇兩次,你理都不理我?在別人眼裡,你這麼做也許會贏得忠信的美名,可是,在我們這些老戰友的眼裡,你就是瘋子?要是裡大人還活着,他一定會罵你的。”
李弘突然聽到鄭信提起裡宋,心裡一痛,半天說不出話來。鄭信看到李弘一臉悲悽,知道觸痛了李弘,悻悻然不再做聲。
李弘指指眼前的戰場,緩緩說道:“如果被張牛角圍住的人是我,你會怎麼做?”
鄭信啞口無言。
“雖然我們不認識郭大人,他的部下也不是我們的朋友,但我們都是舉着同一面大旗戰鬥,都是爲了大漢國而戰鬥。救他們,和救自己的戰友,自己的朋友有什麼區別嗎?這是道義,做人的道義。”
李弘嚴肅地說道:“換了是我在孤鴻嶺,不要說只有四千人,就是隻有一百人,你也會義無反顧地殺過來。”
鄭信神色凝重地望着李弘,輕輕說道:“我懂了。”
一直在一邊聽他們說話的趙雲忽然叫起來,“大人,還有活着的。”
李弘和鄭信驚喜地轉頭看去。棄沉和幾個士兵擡着一個人,在十幾個士兵地簇擁下,飛步趕來。
李弘飛身下馬,大步迎上去。
審配胸口上中了一箭,背上也被人砍了一刀,但他奇蹟般地竟然沒有死去。
看到李弘那張披頭散髮的臉,審配吃力地說道:“李大人,你來得好快啊。可惜……”
“可知道郭大人的下落?”李弘一邊查看審配的傷勢,一邊大聲問道。
“沒有。”棄沉說道,“我們仔細搜查了,只有十幾個人還活着,其中還有一個軍候。他被敵人踹斷了肋骨,一直昏迷不醒,所以僥倖逃過一劫。”
審配望着圍在自己周圍的髡頭胡族士兵,心裡非常不是滋味。他當着李弘的面曾經辱罵過他們,但今天卻是他們將自己從死人堆了救了出來。
“大人,他身上的箭簇入肉很深,流血不止,最好馬上拔出來。但長箭的位置離心臟非常近,如果硬拔出來,恐怕……”棄沉指着審配胸口的長箭,擔心地對李弘說道。
“暫時不拔怎麼樣?”鄭信說道,“黃巾軍大勝之後,匆匆撤退,連戰場都沒有清理,可見他們當時疲憊不堪,急於整軍休息。現在已經過了一段時間,如果他們捲土重來,我們立即就會被包圍。還是先撤退吧。”
李弘問棄沉道:“暫時不拔行嗎?”
棄沉搖搖頭,“傷口一直在流血,估計支撐不了多長時間。他要是隨我們乘馬離去,一路顛簸,馬上就會死的。”
李弘望着渾身血跡的審配,一時無語。
“大人……”鄭信焦急地催促道,“天就要黑了。”
“命令部隊集結,立即離開。”李弘大聲說道:“告訴玉大人,帶上傷員,連夜撤往下曲陽。”
李弘轉身對射虎大聲叫道:“小虎,點起火把。”
“黑豹義從留下,桶形結陣,小心戒備。”
急促而低沉的牛角號聲頓時響徹戰場。散落各處的騎兵戰士們紛紛打馬衝向戰旗,準備集結離去。
黑豹義從在弧鼎,棄沉的指揮下,以黑豹戰旗爲中心,迅速結成桶形防禦陣勢。十幾支火把被點燃了。
鄭信知道李弘要幹什麼。他知道李弘的脾氣,過去在盧龍塞做斥候的時候,他就是這個德性。他絕對不會丟下一個戰友獨自逃生。
玉石打馬狂奔而來。
“大人,你怎麼不走?”
李弘指指躺在地上已經奄奄一息的審配,平靜地說道:“等我把他身上的箭頭挖出來,立即就撤。”
玉石輕蔑地看了一眼審配,十分不滿李弘的做法,大聲說道:“他一個人的性命,可以抵得上我黑豹義從六百名兄弟的性命嗎?大人是不是太過分了。”
李弘當然知道他不滿的原因,所以根本不在乎他說什麼。李弘對他揮揮手,示意他趁早離開。玉石狠狠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吐沫,打馬而去。
“李大人,你們趕緊走吧,我不行了。”審配感動地說道,“謝謝你。我已經不行了。”
李弘笑了起來:“你放心,會活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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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于輔帶着部隊,最先趕到下曲陽大營。李弘親自跑到轅門外接他。
“羽行兄,你怎麼把部隊全部帶來了。國相大人有部隊替他守奴盧城嗎?”李弘看到酈寒,伏強,田重的部隊全部到了下曲陽,擔心地問道。
“張大人手段高明,不知道他用了什麼辦法,把衛政和樊籬說服了,兩人帶着五千俘虜全部投靠了他。現在衛政是中山府的兵曹掾史,樊籬是門下督賊曹。”鮮于輔笑着說道,“子民,你可有這個本事?”
李弘聞言大喜,欽佩地說道:“張大人胸襟寬廣,博纔多學,我自然比不上他。他和劉刺史一樣,一心爲民,都是難得的好官。衛政和樊籬跟着他,比做什麼逆賊強多了。”
鮮于輔贊嘆地說道:“張大人此舉的確高明,令人欽佩。他不但解決了中山國的守備問題,還解決了黃巾俘虜的處理問題,更爲各地官府將來招撫其他黃巾軍開了一個先例。只是這一招風險極大,弄得不好,就是人城俱損的局面。”
李弘笑道:“張大人的氣魄不是人人都有的。這麼做必須首先要取信於人,他人才會信服跟隨。其他的人想學恐怕也沒有這個魄力和膽子。”
鮮于輔笑道:“你和他是忘年之交,自然稱道不已了。另外還有一件高興的事要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