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牛角的頭髮又白了不少。他坐在大帳內,冷峻的臉上毫無表情。
“明天,我們發動最後一次強攻,不惜一切代價,殺掉郭典。”
褚飛燕正蹲在地上看地圖。
他緩緩站起來,望着張牛角殺氣騰騰的臉,輕聲說道:“斥候回報,豹子李弘的部隊已經越過下曲陽,正在飛速趕來。我們應該抽出三萬人馬趕到鐵鶴嶺進行阻擊。”
“大帥,在平原上對陣,我們的確沒有擊敗豹子鐵騎的把握,但伏擊他,應該還是有把握的。他現在不過只有四千人。”大帳內,一箇中等身材,膚色焦黑,神態威猛的年輕人大聲說道。他就是王當,黃巾軍中的猛將。
“黑子,不要輕敵。”坐在他旁邊的孫親小聲說道,“聽大帥的,不要亂詐唬。”
坐在孫親旁邊的中年儒生就是白繞。白繞出身庶民,家裡是一方富豪,良田上千頃。但因爲出身不好,雖然很有才華,卻處處被人瞧不起。他感嘆世道的不公,加入了太平教,成爲一方褚帥。他甚至不會武功,但他有錢,有錢就可以買到人。
白繞捻着短鬚,緩緩說道:“雖然我們有十五萬人,敵人只有三萬五千人,但官軍士兵的個人能力和裝備遠遠勝過我們。四天激戰下來,部隊已經傷亡五萬人。按照大帥的設想,若想明天一舉全殲敵軍,這十萬人必須全部投上去。如果抽調三萬人趕到鐵鶴嶺阻擊豹子的騎兵,不但主戰場上的兵力不夠,而且我擔心即使全殲了豹子軍,恐怕這三萬人也所剩無幾了。這似乎違背了我們這場戰鬥的目的。部隊傷亡太大,將會影響到一下場戰鬥。”
張牛角立即贊同地說道:“白帥說得非常清楚了,所以不要管他,我們集中所有的兵力,全力以赴,乾淨徹底地消滅郭典。即使豹子的援軍一路不停地趕來,最快也要到明天晚上。到那個時候,孤鴻嶺上除了死屍什麼都沒有。我們的目的已經達到,爲什麼還要和他的騎兵過招,白白折損士兵。”
褚飛燕遲疑了一下,問道:“不阻擊?”
張牛角肯定地點點頭,大聲說道:“不阻擊。”
褚飛燕眼內閃過一絲失望。
“燕子,飯要一口一口吃,敵人要一個一個地消滅,無需着急。李弘的騎兵我們都見識到了,在平原上和他對壘,我們的傷亡太大,拼消耗我們的確拼不過他。但到了太行山呢?也許他就是一隻病貓。”張牛角緩緩說道,“這次我們先打郭典。打完郭典,剩下的也就是他了。”
褚飛燕笑笑,“我知道,只是心裡有些不服氣,爲什麼他的運氣每次都這麼好?這次他的增援部隊一路長途跋涉而來,士兵們極度疲勞,人數也少,但這麼好的機會卻就是不能打他,簡直是怪事。”
張牛角冷冷一笑,“沒有人的運氣永遠都會這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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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的雲層特別厚,太陽就象一個紅黑相見的圓盤,時隱時現。幾乎沒有什麼風,黑色的漢字戰旗有氣無力地懸掛在高高的旗杆上。
孤鴻嶺上的樹木都被士兵們取暖砍光了,整片整片光禿禿的樹樁上全部堆滿了屍體。官軍的幾道障礙都被黃巾軍士兵成功突破了,迫於無奈,他們只好把戰友的屍體臨時堆積起來,充做擋箭牌。
經過將近一天的血戰,雙方死傷慘重,方圓一里左右的戰場上屍橫遍野,一片狼藉。
官軍士兵已經剩下不到三千人,他們被黃巾軍擠壓到兩個小山包上。左邊是中軍所在地,右邊是輜重堆積地。
戰鼓聲再次敲響,聲震雲霄。
“殺……殺……”
黃巾軍士兵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吼,他們高舉着武器,從四面八方瘋狂地向山嶺上衝去。一時間,殺聲震天。
郭典靜靜地坐在帥旗下,望着面前激烈搏鬥的戰場,心如止水。
這兩年來,他帶着部隊不知道殺死了多少黃巾軍戰士,今天輪到黃巾軍戰士來殺他,他覺得這很正常。他從來就沒有奢想過自己可以壽終正寢。想想廣宗戰場,下曲陽戰場,皇甫嵩和他帶着士兵們肆意屠殺黃巾軍士兵,直殺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那個時候,他就想到自己終究也會有這麼一天。在戰場上,殺人,被人殺,有什麼區別呢?
王當和孫親親自帶着親衛隊殺了上來。
高覽大吼一聲,長槍戳入敵人心臟,還沒有等他抽出長槍,王當的戰刀已經兇猛的迎頭劈下。高覽棄槍而退,順手拔出腰間長劍,刺入迎面衝上來的敵兵身體內。
孫親早就瞄準了他,帶着三四個戰士突然圍住了他。高覽措手不及,被連砍兩刀。王當飛起一腳,將他踢飛了起來。
看到軍候大人被敵人傷了,高覽身後的士兵一擁而上,一部分奮力擋住敵人,另外兩人慌忙將他拖到安全處。
“殺……殺上去……”王當高舉着血淋淋的戰刀,對着身後的戰士們奮力狂吼。
孫親一張娃娃臉繃得緊緊的,低着頭一路砍殺。黃巾軍士兵踩着戰友的屍體,艱難地往山頂上推進。
張牛角就站在山下。
他看到孫親和王當的親衛隊衝擊受阻,推進的速度越來越慢,臉上不禁閃過一絲殺氣。
他突然揮動大手,大聲吼道:
“擂鼓……”
戰鼓聲就象一陣驚雷,遽然炸響在周圍士兵的耳中,隨即沖天而起,迴盪在殺聲如潮的戰場上。
張牛角“唰……”的一聲抽出戰刀,回頭望着身後的侍衛隊戰士,猛地舉起戰刀,用盡全身的力氣吼了出來:
“爲了死去的兄弟們……殺……啊……”
“殺……”一百名戰士同聲呼應,吼聲伴隨着轟隆隆的戰鼓聲霎時間響徹戰場,他們象潮水一般洶涌地撲向了山上。
高覽簡單的包紮了兩下,飛步跑到郭典身邊,大聲叫道:“大人,我送你到對面的輜重車隊去,哪裡還可以維持一段時間。”
郭典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下官高覽,是軍司馬秦大人的手下。快走吧,大人,遲恐不及了。”高覽大聲吼道。
郭典打量了他一眼。高覽身高體闊,大約二十多歲,面上無須,一張方方正正的臉龐,一雙英氣逼人的大眼睛。由於這幾天日夜奮戰,他的身上到處都是血跡,皮甲也被多處砍破,幾道傷口只是用布條草草地捆了一下,鮮血正在往外滲透。
高覽看到自己的士兵步步後退,接二連三的慘叫着被黃巾軍砍倒,急得大聲叫道:“大人,快走吧。”
“那就是張牛角。”郭典突然站起來,指着前方大聲吼道。
高覽順着他的手勢看去。
十幾步外,張牛角帶着一幫侍從,就象一支犀利的長箭射了進來,所向披靡。他的左邊是孫親,右邊是王當,各自帶着一幫親兵,奮勇跟進。三支隊伍形成一個堅實的品字形攻擊陣勢,急速推進。
張牛角看到了郭典。仇恨就象一團巨大的烈火突然在他的心中爆燃。
“郭典,殺死郭典……”
張牛角再也不顧生死,他就象一頭瘋狂的猛虎,竭盡全力地嘶叫着,咆哮着,殺了過去。
郭典冷冷地望着他,臉上掠過一絲譏諷之色。
黃巾軍士兵聽到大帥的叫喊,精神爲之一振,他們就象突然被敵人砍了一刀似的,嚎叫着,象嗜血猛獸一般張開血盆大口,撲了上去。
高覽虎吼一聲,當先迎了上去。張牛角一刀劈下,高覽提刀就擋。
張牛角那一刀挾帶着滿腔仇恨,雷霆萬鈞,豈是高覽能夠接下。高覽頓時如遭重擊,戰刀斷裂,虎口迸裂,張嘴噴出一口鮮血。張牛角順勢一腳將他踢得凌空飛起,重重地摔向遠處。
十幾個擋在郭典面前的戰士立即被如狼似虎的黃巾軍士兵宰殺了一乾二淨。隨即更多的官軍瘋狂地撲了過來,更多的黃巾軍士兵瘋狂地殺了上去。一直站在輜重車隊裡指揮戰鬥的審配聲嘶力竭地叫喊着,他指揮士兵們迅速搬開車陣,他帶着所有的士兵,衝了出去,全部衝了出去,衝向已經被黃巾軍佔領的山包。
張牛角看着郭典,突然笑了起來,笑聲悽慘而悲涼。
郭典望着他,面含笑意。能夠死在自己的對手手上,未嘗不是人生一件快事。
張牛角一刀梟首。
隨即身後的士兵們一擁而上,亂刀齊下,將郭典的屍體頓時剁成了肉醬。郭典身後高大的帥旗轟然倒地。
張牛角一手舉刀,一手拿着郭典血淋淋的人頭,滿臉淚水,對着昏暗的天空縱聲狂吼:
“師父……我給你報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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