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幾位日本人如何商議,畢建新從田雄哲也那裡出來,轉身就找到了他們這批勞務派遣人員的帶隊領導樑辰,把這件事向他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
“辰子,我覺得有點不對啊。”
畢建新說完事情的經過之後,補充了這樣一句。
“師傅,你說怎麼不對了?”樑辰問道,他曾跟着畢建新學過一段時間的電焊,對畢建新一向是執弟子禮的。不過,他的興趣並不在電焊上,而是更喜歡做些管理、協調方面的工作,所以最終並沒有成爲一名優秀的焊工,倒是當上了一名項目經理。
畢建新道:“那個小鬼子問我問題的時候,我總覺得他是想套我的話,想讓我說這次的事故是因爲我們的原因而造成的。”
“有這樣的事情?”樑辰皺了皺眉頭,隨即問道:“師傅,咱們私下裡說一下,你覺得這次的事故,到底和咱們有沒有關係呢?”
“我覺得沒啥關係。”畢建新道,他並沒有把話說得太滿,畢竟生產上的事情還是挺複雜的,他雖然自信在操作上沒有什麼瑕疵,但也不能百分之百地打包票說這件事一定與自己無關,他說道:“這座分餾塔,是前幾天我帶着唐勇、蔡建忠他們幾個焊的。事故發生以後,我專門去查過生產臺賬,又找唐勇他們問過,應當是沒有什麼誤操作的。那個底座的焊接,也算不上有什麼難度,我們幾個怎麼可能會犯錯誤呢?”
“可是,如果不是咱們的責任,又會是什麼原因呢?”樑辰問道。
畢建新搖搖頭,道:“這個我就說不清了。照理說,池谷製作所的技術是沒說的,他們不可能出現設計上的錯誤。焊接工藝方面,我感覺也沒什麼錯。我們是嚴格照着工藝要求進行焊接的,所以也沒有問題。可偏偏這座塔就被風吹倒了,這種事情,我過去連聽都沒有聽說過。”
樑辰道:“萬一就是他們設計出了問題呢?比如說,他們計算上出錯了,沒想到這個塔有那麼重,結果底座承不住了,就倒掉了。”
畢建新道:“我覺得這不太可能。如果真是這樣,他們只要重新算一遍,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還有必要把我們幾個都找過去問話嗎?”
“萬一他們是想栽贓呢?”樑辰敏銳地問道。
“栽贓?”畢建新一愣,“辰子,你的意思是說,日本人設計上出了錯,想把這個屎盆子扣到我們中國人頭上?”
“完全有可能啊!”樑辰被自己給啓發了,他說道:“師傅,你想想看,如果真的是日本人自己搞錯了,出了這麼大的問題,他們怎麼好意思跟墨西哥人說呢?這樣一說,不是把他們的名聲都給敗壞了嗎?如果把這個責任推到咱們頭上,說是咱們焊接出了問題,那他們就好交代了。”
“娘西皮的,那咱們不就冤了嗎?”畢建新怒道,“明明就不是咱們的責任,讓咱們去背黑鍋,這可不是丟咱們幾個人的臉的問題,而是丟了咱們中國人的臉。”
“可不就是這樣嗎!”樑辰道,“師傅,你得趕緊去跟唐師傅、蔡師傅交代一句,絕對不能上了日本人的當,咱們沒有責任的事情,就堅決不去替他們背黑鍋,要不,回去以後阮總是不會放過我們的。”
“我明白,我現在就去交代他們。哼哼,咱們沒做錯的事情,日本人想往我們身上栽贓是辦不到的。對了,辰子,你說這事要不要跟阮總彙報一下?”畢建新問道。
樑辰道:“這還用說,我馬上就去給阮總打電話,告訴他這件事情。咱們這些天也要多個心眼,別讓日本人鑽了什麼空子。”
衆人做好了心理準備,只等着日本人出招。可讓他們覺得意外的是,日方似乎並沒有強迫他們承認操作失誤的意思,田雄哲也找畢建新又談了一次話,問了一些焊接上的細節,然後就沒有下文了。而照着樑辰與畢建新的猜測,日本人如果要往他們頭上栽贓,應當是會有所動作的,比如對他們進行威脅,或者進行利誘。幾天過去,想象中的情況並沒有出現,這讓樑辰他們開始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太敏感了,或許日本人並沒有想讓他們背鍋的意思呢?
就在樑辰等人摸不清日方意思的時候,在佩羅市一家賓館的大會議室裡,由豪格公司與池谷製作所共同舉辦的一場新聞發佈會正在進行着。
佩羅化工廠工地發生事故的消息,自然是瞞不過媒體的。當地民衆對於化工廠的建設本來就有一些擔憂,聽說化工廠還沒有投產就發生了設備倒塌的事情,輿論自然是一邊倒地開始質疑這個項目,連帶着對日本人的技術也產生了非議。在整個西方世界,民衆還是更相信美國和歐洲那些老牌工業國的技術,對日本這個新秀一向是心存疑慮的。現在由日本人建設的化工廠發生了這樣的事故,自然就給了公衆以更多的口實了。
“爲什麼要在佩羅建化工廠?萬一出事了怎麼辦?”
“不是萬一,而是已經出事了,聽說工地上那些化工容器全都被風吹倒了,現在死了好幾十人呢!”
“感謝上帝,這場事故是在工廠建成之前發生的,如果工廠已經開始生產了,發生這樣的事故,那可就麻煩了。”
“我早就說過,就算要建化工廠,也不能讓日本人來造。日本人的東西根本就不行,你看街上跑的日本小轎車,那鋼板薄得像易拉罐一樣。”
“親愛的,我覺得你侮辱易拉罐了,易拉罐的鋼板纔不會那麼薄呢。”
“我的天啊,他們居然要用易拉罐來裝那些有毒的化工原料……”
這些街頭巷尾的議論,很快就在當地報紙上發佈出來了。一些當地的非政府組織開始發起請願,要求豪格公司公佈事故真相,並說明未來如何保證不會發生更加惡劣的事件。歐美的一些環保組織也聞風而動,不遠萬里地趕到佩羅,加入了聲討豪格公司的行列,要知道,這些環保組織從來都是喜歡湊這種熱鬧的。
豪格公司承擔了巨大的輿論壓力,他們自然要將這種壓力轉移到池谷製作所的頭上。厄斯金幾乎一天三遍地給內田悠打電話,要求內田悠解釋事故的原因,平息公衆的質疑。在這種情況下,內田悠只能答應召開一次記者發佈會,給媒體一個交代。
“對於發生這樣的事故,我們深表歉意。不過,請大家放心,這只是一次意外而已。”
在發佈會上,內田悠向滿屋子的記者表演了全套的日式鞠躬禮,擺足了賠禮道歉的嘴臉,但同時,他還是一口咬定,聲稱這次的事故僅僅是一個意外。
“大家請看,這是我們池谷製作所爲美國杜邦公司的得克薩斯工廠建設的對二甲苯生產裝置,這是我們爲巴斯夫建設的氯乙烯裝置,這是拜耳的丁苯橡膠生產裝置……,由此可見,我們池谷製作所在化工設備製造方面是具有豐富經驗的,也得到了包括杜邦、拜耳、巴斯夫等國際化工界知名企業的認可。豪格公司佩羅工廠只是一家中等規模的化工廠,其技術難度遠遠低於我們曾經建設過的其他一些項目,因此,沒有理由認爲我們會在這樣的項目中出現差錯。”
內田悠用幻燈片向衆人展示着池谷製作所以往的業績,用以強化衆人對於池谷製作所的信心。要說起來,池谷製作所也的確是頗有實力的,其技術水平和產品質量都已得到了國際化工巨頭的承認。老百姓的質疑,其實只是因爲他們對全球的工業發展缺乏瞭解,日本企業經過幾十年的發展,已經具備與西方列強同臺競技的資格了。
“可是,內田先生,你如何解釋這一次佩羅工廠的事故呢?”
臺下有記者開始發問了。
內田悠對那記者笑了笑,說道:“我剛纔已經說了,這只是一次意外而已。”
“可是,既然你聲稱你們公司的技術非常過硬,爲什麼會出現這樣的意外呢?”記者追問道。內田悠的上述回答,也實在無法讓人信服,任何人聽到這種回答,肯定都要繼續追問下去的。
內田悠裝作猶豫的樣子,遲疑了一會,才吞吞吐吐地說道:“目前,我們的技術人員還在繼續調查事故的原因,雖然已經有一些眉目了,但在有確切的結論之前,我是不能隨便透露的。在今天這個發佈會上,我只能這樣說,這個項目與我們過去做過的其他項目有95%都是相同的,而我們其他的項目從未出現過這樣的情況。”
“95%?”
“那麼,還有剩下的5%呢?”
“這是不是意味着事故的原因就在那5%的不同呢?”
所有的記者都聽出了內田悠的潛臺詞,衆人一下子就抓住了新聞點。一名記者急不可待地舉起手要求提問,在得到允許之後,他問出了大家共同關心的問題:
“內田先生,你能不能說說,這個項目與其他項目不同的地方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