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豐是7月16死的,但他死在了熱河,皇帝不再皇宮本來就是一件麻煩事,還死在了外面就更麻煩了。
不把後續手尾處理好,皇帝的死訊是不能詔告天下的,所以知道20日,皇帝的訃告才明發天下,要到廣州還得些日子,兵荒馬亂的,連廣州城都亂了,能不能送到還不一定呢。
更何況哪裡的水太深了,肅順等大臣成了顧命大臣,咸豐一下子任命了八個顧命大臣,可偏偏裡面就是沒他的親弟弟恭親王奕欣,又將自己的印章等給了慈禧兩太后,生怕主弱臣強,將來八大臣成了鰲拜那種角色,氣壓孤兒寡母。
但這時候奕欣的聲望很高,皇帝帶着肅順等人跑到了承德,奕欣在北平跟洋人周旋,在北平的各部官員都看的清楚,也跟奕欣結成了良好的關係,可八個顧命大臣都沒有奕欣,不免讓人懷疑遺詔的真僞。
反正京城中都在傳說,八大臣矯詔,鬧得沸沸揚揚的。
遺詔到了北平城就已經鬧成這樣,到了廣州還不定鬧成什麼樣呢。
反正只有更亂,沒有最亂,朱敬倫的計劃中,那時候纔是起事的最佳時機。
另外他依然認爲,新安縣勇還沒有逼到絕境,他們造反的意志還是不夠堅決,所以他還要等。
此時所有人中,還能保持冷靜的,也就只有朱敬倫一個人了。
如此複雜的局面,如此緊張的氣氛,讓每一個人心焦,都想擺明了立場,哪怕扯旗造反,先跟城裡的八旗幹一仗,把這些朝廷鐵桿先剿滅了,然後出兵城外跟耆齡決戰,接着發兵四處平定天下,這樣大家也有個目標。
古人說,名不正則言不順,不是沒有道理的,有人說洪秀全太早的扯旗造反,導致清王朝全力鎮壓,可是他要是不把旗子扯起來,鬼知道他啊,誰會投奔他?朱元璋那一套高築牆緩稱王的方式,不是每一個造反者都適用的。朝廷到處鎮壓,把聲勢鬧的很大,反而所有人都知道了洪秀全,他這時候才真正成了旗幟。
一連十天,都到了八月底,朱敬倫還是沒收到咸豐已死的消息。
新安縣勇被朱敬倫磨的都快忍不住了,勸進已經好幾次,一開始他們以爲是做做樣子,後來他們開始害怕朱敬倫是真的不想跟他們造反,因爲他們勸進了不止三次,都五回了,可朱敬倫就是不爲所動。
城外做樣子的進攻又搞了七八回。
突然這天,方山匆匆趕到朱敬倫房中,進門就叫不好。
“耆齡調來了五萬大軍,現在已經在東西北三面合圍廣州了。”
朱敬倫剛剛起來,也不由嚇了一跳:“五萬?他哪來的五萬大軍。”
能行動這麼快的軍隊,在朱敬倫意識中,就只有一個湘軍,也就是湘軍還值得他認真一下,八旗不行,綠營不行。
方山道:“看裝束,怕是鄉勇。”
“五萬鄉勇。”
不是湘軍,朱敬倫就放心了。
“馬上去探,耆齡從哪裡招來的五萬鄉勇,要招這麼多人,一時半刻是不可能的。看看是不是從廣西調回來的。”
夜裡,黑狗挑出來那些客家好手,就悄悄出城,這些人跟土勇打了六七年,又是山民,翻山越嶺都不在話下,真的非常適合當偵察兵,他們出動了一次,就成功抓回來五個鄉勇。
這下朱敬倫算是弄明白了情況。
這些鄉勇不是從廣西調回來的,廣西兵既要應付造反的天地會陳開,還要應付竄入廣西的石達開,哪裡有兵力調回廣州呢。
讓朱敬倫驚訝的是,這些鄉勇竟然是來自鶴山等縣的廣府人團勇,因爲械鬥這些土客混居地方的廣府人和客家人都組織了起來,但是一直都沒有官方背景,除了一開始因爲許多廣府人加入了洪兵,官府利用客家武裝剿滅匪患的時候,有些偏向客家人,之後官府幾乎是不聞不問,可以說是完全中立的。
因此到最後,廣府土人團勇之所以能夠戰勝客家人,可以說完全是靠他們自己的力量,他們自己把自己組織了起來,組建了大量的團防局,甚至能夠統一一縣的團勇,新寧和陽江的團勇甚至還聯合起來城裡寧陽局,因此這些土勇團練的規模是相當龐大的。
可是在龐大,畢竟是民間武裝,財力有限,五萬人絕對把這一帶的土勇都抽空了。
沒有大利益,絕對不能讓正在包圍鶴山客勇,打算將鶴山縣像恩平縣那樣,全部哪位廣府人勢力的土人團勇心動的。
經過詢問發現,耆齡真是下了大本錢了,他將存在肇慶的三十萬廣西軍費,全都拿了出來,到五邑地區招募鄉勇,更是許以官位,拉攏了大量的土勇頭目。
讓朱敬倫想不到的是,在鶴山一帶負責平息械鬥的南邵鎮總兵張千山在其中,竟然起到了相當大的作用。耆齡給五邑各縣都發去了總督鈞令,讓各縣組織團勇攻打廣州,把廣州新安縣勇定爲叛亂。
當收到總督鈞令後,各個縣令還在遲疑,張千山卻把這當成了升官發財的大好機會,他在那一帶也混熟了,親自跑去跟各個土勇頭目溝通,那些土勇頭目,比如譚才那樣的,都是野心勃勃之輩,跟張千山是一路人,很吃升官發財這一套,當即動心。
只在黃茅壁山下各個山口留下了一半人馬,大隊人馬立刻就跟着張千山來廣州了,他們這隻部隊人數兩萬,是城外五萬鄉勇中戰鬥力最強的,而且譚才這些人財大氣粗,都在香港買了大量的洋槍,大炮的數量也不少,目前發現的就有三十多門,不過都是請便的步兵炮,還壓制不住城牆上的炮臺。
剩下三萬土勇,大多是臨時拼湊,戰鬥力並不強大。
目前張千山的土勇集中在城北一帶,城西一帶則是一萬土勇加肇慶八旗綠營,剩下兩萬土勇則在東城螺崗、黃崗一帶駐紮,這隻土勇部隊是戰鬥力最差的。
五萬大兵壓境,看來是時候了。
是真正扯旗造反的時候了,不用等咸豐死的消息了,因爲五萬大軍,足以讓城裡一萬多新安縣勇孤注一擲,徹底下定決心跟朱敬倫造反,同樣打敗這五萬大軍,他們也將徹底沒有退路。
於是朱敬倫當夜立刻召集所有營官,立下三條規矩:
“你們應我三事,本官就帶你們討一條活路。”
“大人請說。”
衆人紛紛請願,他們覺得自己其實早就做好準備了,早都想扯旗造反了,但朱敬倫覺得他們的壓力還不夠。
“其一,一旦起事就沒有了後路,你們所有人都必須對我唯命是從,馬首是瞻,不得有二心,不得生退意!即便父母妻兒相召,無我軍令,也不得擅離軍營。違令者斬!”
衆人紛紛答應,此時是他們求着朱敬倫帶他們造反,不是朱敬倫忽悠他們造反。而朱敬倫擔心的則是,這些人現在說的很好,可是一旦他們的宗族、父母看到兒子造反,馬上派人來叫,他們一下子就渙散了。
“其二,令行禁止,軍令一如以往,不得有絲毫違背,違者按舊例懲辦。各官各司其職,各兵各守其位。不許有升官發財之念頭,切記,我們一直都是保家守土的官兵,不是肆意流行的流寇。但凡有違令者,一律按軍法從事。”
這一條也沒人不答應,這些天他們的規矩一直都沒變。主要是朱敬倫擔心,這些人一旦造反,會覺得自己是給朱敬倫打天下的,開始變得居功自傲不服軍令了。所以他一定要讓他們始終保持之前在瑞典人訓練下的規矩,只要有規矩,能守住紀律,他們的戰鬥力就遠遠勝過清軍。可惜那些瑞典人不會跟着來鬧餉,他們是不會參與到跟滿清官府對抗的行動中的。因此朱敬倫才更要強調這些瑞典人在的時候,經過朱敬倫同意後製定的軍規制度。
“其三,焚書祭表,簽名立約,衆人盟誓!”
這一套是中國人傳統的造反儀式了,帶有強烈的幫會性質,但既然是流行,那麼就值得利用一下,不過朱敬倫不是跟這些人磕頭,而是立約,方山執筆寫了一封討伐滿清無道的檄文,然後讓所有人都簽字,之後燒了這檄文給老天看。
但檄文還有副本,找石匠刻到石碑上,每個軍官的名字都刻上去,不但讓他們沒有退路,等於一張生死契約,還將商定好的那些內容都刻上去,將來誰犯了軍法,立刻在石碑前砍了他的腦袋,也沒人敢說朱敬倫不顧情面,而是他們背信棄義毀諾在先。
跟所有軍官約定好之後,就讓他們立刻回去準備,包括把這些情況向他們的士兵傳達,讓大家都瞭解情況,所有人把目標和方向確定下來,第二天朱敬倫就要他們展開軍事行動,對城外土勇發起進攻。
朱敬倫需要一場勝利,來穩定軍心,提高士氣,任何起義造反的第一仗都極爲重要。
可有一個隱患,那就是張千山帶來的那兩萬人並不是那麼容易對付的,朱敬倫如果進攻他們,一時半會肯定無法消滅他們,城裡還有上萬的八旗綠營兵的。
這時候方山站出來,表示他願意去張千山大營中做說客,說服張千山按兵不動。而務求勝利的朱敬倫,則會命人朝城東的最弱的土勇部隊進攻,爭取一鼓作氣徹底殲滅這隻部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