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蛇玄山盤踞在遠處的山峰上,安安靜靜,如同石雕,紋絲不動,注視着陳實,任由青羊和白狐如何辱罵,也不爲所動。
他在乾陽山,便如真神注視世間,一切歷歷在目,瞞不過他的眼睛。
他知道山君的靈進入陳實腦後的小廟之中,也知道此次天外真神摧毀山君廟,皆因那隻黃虎從小廟中探出頭而引起。
黃虎的腦袋太巨大,山君廟的杏樹遮擋不住,被天外真神的雙眸捕捉到它的蹤跡。
發現即摧毀,這是天外真神處理類似事件的原則。
但凡發現異樣,毀滅接踵而至。
不過幸運的是,陳實已經帶着山君的神相下山。
“天外的真神,爲何發現山君這樣的存在便出手摧毀呢?”
大蛇玄山頗爲不解,他也極爲強大,個頭也很是巨大,就盤繞在山峰上,爲何天外真神不曾摧毀他?
需要達成什麼樣的條件,便會被真神摧毀?
他想不明白。
漸漸的陳實耳朵可以聽到一些聲音,聲音很是模糊,慢慢變得清晰。
四周的靈獸逐漸散去。
陳實笑道:“婆婆,胡叔叔,青羊叔,我有神胎了!”
沙婆婆嘆了口氣,道:“有神胎了?唔,很好。繼續努力修行。可憐山君,剛剛復生,便就此隕落……”
她說到這裡,突然怔住,轉過頭,難以置信的看着陳實:“你有神胎了?難道被人割掉神胎,真神還會再賜給你一個神胎?”
這種事情倒是頭一次聽說,也難怪她驚訝。
陳實催動三光正氣訣,頓時真氣凝聚,化作一座小廟出現在腦後。
沙婆婆像是吃了一肚子雞蛋,撐得眼珠子快要從眼眶裡蹦出來,難以置信的看着他腦後的小廟。
正經修士,誰腦後不是神龕?
小十肯定變得不正經了!
小老太婆驚駭不已,將山君廟被摧毀一事放在一邊,仔細端詳陳實這座小廟,只見這座廟宇就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宮殿,極爲簡陋。
突然,一隻小巧的黃虎探頭探腦,看着她,對她很是好奇。
沙婆婆眼睛瞪得滾圓,指着小廟中的黃虎,吃吃着道:“虎,虎……”
黃虎坐在廟門後看着她,目光滿是慈祥,便如慈祥的老太太一般。
沙婆婆伸出一根指頭,戳了戳還在痛罵大蛇玄山的白狐,吃吃道:“老胡,虎!虎!”
九尾天狐沒有好氣道:“我在這!玄山忘恩負義,枉我當年還以爲他是我的知交,今日便與他恩斷義絕……咦,小十,你的神龕哪裡去了?”
沙婆婆使勁踢他兩腳,九尾白狐化作虯髯大漢,疑惑道:“踢我做什麼?小十要變成邪祟了?”
他這才注意到陳實腦後的小廟中的黃虎,不由瞪大眼睛,渾身顫抖,顫聲道:“青羊,青羊!咩,咩,往這兒看!別罵玄山了!快過來!”
青羊聽到他的呼喚,來到他們身後,巨大如山的腦袋探到陳實跟前,但眼珠子實在太大,連忙縮小體型。
虯髯大漢顫聲道:“青羊,你看到了麼?”
青羊身軀顫抖,眼眶噙着熱淚,聲音也在顫抖:“我看到了……山君!”
它噗通跪下,對着黃虎磕頭。
虯髯大漢目不轉睛的看着小廟,使勁拍了拍它的腦袋,道:“黃虎不是山君。神龕中的那位纔是山君!”
青羊怔住,仔細打量,果然看到小廟深處有一座神龕,龕中有神人牛角人身,端坐不動。
“山君還活着!”
青羊和虯髯大漢歡天喜地,但隨即又警覺起來,擡頭看了看天空,不敢太放肆。
“小十,你這座廟宇是怎麼回事?”沙婆婆詢問道。
陳實將自己拜乾孃,乾孃賜福將神龕化作廟宇一事說了一番,沙婆婆、青羊和虯髯大漢面面相覷。
“這座小廟古怪得很,但凡遇到靈,便會將對方收入廟中,落在神龕上,想走都走不掉。”
陳實說起小廟的怪事,道,“朱秀才便落入神龕上,山君也是如此。我若是動心意,他們纔可以出來。”
沙婆婆與青羊、虯髯大漢對視一眼,各自看出對方眼神中的驚懼,連山君這樣的存在也毫無反抗之力,直接被收入廟中老老實實的坐神龕,陳實的乾孃,到底是什麼來頭?
“小十,你先不要將山君放出來。真神在天外看着,此地的一舉一動只怕都瞞不過他的眼睛。等到山君的神相徹底凝聚,再爲山君造廟立龕。”
沙婆婆畢竟老練,道,“山君出世的消息,一定要隱瞞下來,不可對外人提起。否則,上達天聽,別說山君,就算你自己,也自身難保!”
青羊和虯髯大漢聽到上達天聽四字,各自凜然,面色凝重。
陳實看到他們的表情,便知上達天聽這四個字的份量極重,疑惑道:“上達天聽,莫非是有人可以聯繫天外真神?”
“這些你便不要那麼好奇了。太早接觸到他們,只恐早夭。”
沙婆婆道,“青羊,老胡,咱們先給山君上幾炷香。”
一人一狐一羊各自擎香,向陳實躬身便拜。
陳實連忙躲避,卻被青羊和虯髯大漢摁住,動彈不得。
“我們並非拜伱,而是拜山君,你不用不好意思!”沙婆婆道。
陳實只好乖乖地站在那裡,等待他們拜完,便見三人手中的香火飄起,向小廟中飛去,自動插在香爐中。
“婆婆,你們是長輩,我再給你們磕幾個回去!”
陳實說到這裡,便要向三人磕頭,三人臉色劇變,急忙各自伸手擋住他。沙婆婆面色嚴厲,喝道:“小十,我們是在拜山君,不是拜你,不算違背長幼之序!你若是向我們磕幾個,連帶着山君也向我們磕幾個,我們受不起,只怕便要折壽了!”
青羊和虯髯大漢連連點頭。
青羊道:“山君住在你廟裡的期間,你見任何人都不能磕頭,知道麼?最多點點頭!”
陳實點了點頭。
沙婆婆舒了口氣,打量他的小廟,疑惑道:“你神龕變成小廟,是否有什麼異常?”
陳實老老實實道:“其他的沒什麼異常,我就是覺得,我可以祭起山君和黃虎。”
三人瞪大眼睛,面面相覷。
連山君都能祭起?
這座小廟知不知道山君是什麼存在?居然敢役使山君!
青羊冷笑道:“祭起山君?我不……”
“信”字還未說出口,它便被虯髯大漢捂住了嘴。
沙婆婆笑道:“小十,不用試驗,婆婆信你。青羊,再敢胡說八道,今天晚上便涮了你!”
虯髯大漢連連點頭。
陳實詢問道:“婆婆,如今山君坐在我的小廟中,相當於我的神胎,那我還能在後天的神降大祭上得到真神賜福,獲得神胎麼?”
沙婆婆道:“你可曾見過兩個神胎之人?”
陳實搖頭。
沙婆婆笑道:“你已經有了神胎,那麼便不會再有第二個。小十,別胡思亂想了,明天不是放榜麼?你早些去縣城,免得耽擱了。”
陳實叫上黑鍋,坐上木車,向他們揮了揮手道別,木車向縣城駛去。
“小十,你的小廟最好不要暴露給他人。”
沙婆婆還是不放心,高聲道,“神胎也不要給別人看!”
陳實應了一聲,木車漸漸遠去。
待到木車從他們的視野中消失,沙婆婆斂去臉上的笑容,與青羊和虯髯大漢對視一眼。
“小十的石頭乾孃,一定有問題!”
沙婆婆道,“老陳頭臨終前將小十託付給我們,可謂託孤,我們不能不謹慎,免得有什麼邪祟盯上小十!”
青羊道:“石頭乾孃早不賜晚不賜,偏偏等到老陳頭死後再賜,可見是懼怕老陳頭髮現它的秘密。”
虯髯大漢哈哈笑道:“我們三人的實力,都不遜於老陳頭。老陳頭在世,可以壓制石頭乾孃一籌,那麼我們三人一起上黃土崗,定能壓制它三籌!”
三人計議已定,立刻動身前往黃坡村,直奔村外的黃土崗而去。
不多時,他們便來到黃土崗前,一步跨出,頓時天傾地斜,黃土如天,倒懸起來,而三人腳下赫然是無垠虛空,一種強烈的失重墜落感襲來。
虯髯大漢身後現出九尾,猛然搖晃,喝道:“定!”
墜落感立刻消失。
三人前行,試圖登上黃天。
然而一步跨出,壓力陡增,每跨出一步,壓力便大了許多,宛如頂着一座又一座大山往天上攀爬!
六千年來,這塊黃土坡一直不曾遭人破壞,不是沒有原因。
三人也是厲害無比,硬生生頂着壓力,來到坡頂,定睛看去,只見歪脖子樹上掛着一個書生鬼。
三人相互攙扶,竭盡所能走向老柳樹。
朱秀才好奇的看着他們,只見這三個怪人一副風燭殘年行將就木的樣子。
“別死在我腳下,我見不得這個!你們要死就換個地方死!”朱秀才連忙叫道。
三人充耳不聞,被越來越強的壓力壓得身軀顫抖,臉色漲紅。
他們雙腿哆嗦,終於來到老柳樹下。
“噗通!”
沙婆婆被壓得跪在地上,雙手撐地,還想不低頭,但脖子上宛如壓着一座泰山,不低頭脖子就會斷掉,讓她不得不低頭。
“噗通!”“噗通!”
青羊和虯髯大漢幾乎同時跪地,起不了身。
虯髯大漢身軀顫抖,咬緊牙關,哆嗦着從懷裡取出幾炷香,一併點燃了,奮力插在柳樹下的石碑前。
他身上的壓力頓時飛速退去,虯髯大漢放鬆下來,翻身仰面躺在草地上,大口大口喘氣。
沙婆婆和青羊見狀,也各自取香點燃,插在石碑前,壓力果然小了很多。
三人休息片刻,立刻匆匆走下土坡。
沙婆婆回頭,望向老柳樹,心有餘悸,喃喃道:“老陳頭給小十找的乾孃,到底是什麼來頭?”
她皺緊眉頭,如今陳寅都正在陰間阻攔邪祟進入陳實體內,無暇過問其他事情,否則倒可以去陰間問問他。
不過,陰間有人盯上了陳寅都,若是進入陰間,只怕他們還是會遭遇兇險。
沙婆婆看向石碑,又想到陳實體內的那些邪祟,不由一陣頭大。
“老陳頭,你的這個擔子,實在太重了!誰能擔得起?”她嘆了口氣。
陳實來到縣城時,正值天空漸漸變得赤紅,太陽即將落山。
他驅車來到文才書院,書院中除了他之外,還有傅磊生、田懷義和沈雨生。
“陳實,我正打算找你。”
田懷義面色凝重道,“沈雨生此次文試,真神潛降,賜予他一品文昌神胎,你在武試中發揮驚人,也必將得到神賜上乘神胎。你們二人如今的處境都極爲兇險,每年這個時節,都會有很多學子失蹤,多是被人擄了去,挖走神胎。”
他微微頓了一下,道:“昨天晚上還有一位神通廣大的貴婦人找到我,暗示我可以高價賣給她沈雨生的文昌神胎,許我以高官厚祿,被我拒絕。”
陳實心中微動,問道:“是李家的貴婦人麼?”
田懷義遲疑,沒有直接回答,道:“我和恩師商議過了,恩師保不住沈雨生,能夠保住他的地方只有一個,就是縣衙。今晚我準備帶着沈雨生,守在萬魂幡下。那位貴婦人若是派人前來,見奈何不得萬魂幡,便會退去,不敢節外生枝。”
萬魂幡乃鎮守整個新鄉縣城的重寶,威力極大,如今新縣令還未就任,田懷義催動萬魂幡的話,足以擋住元嬰境乃至化神境的高手!
“陳實,你也要過去麼?”田懷義詢問道。
陳實搖頭道:“我沒有神胎,不會有危險。”
傅磊生道:“懷義,你一定要保護好你沈師弟,不能有所閃失!”
田懷義笑道:“恩師,當年我只是一個窮小子,有緣才拜入恩師門下。我在鄉下,就是個混吃等死的渾小子,從來不知人世間還有這麼多的道理,是你教導我學會這些東西,知道善惡恩義。後來我去了邊疆衛所,與邪祟拼殺,身邊的都是血裡來血裡去的將士,沒有被官場的那些規矩人情影響。對於別人,那神通廣大的貴婦人的提拔或許至關重要,但對我來說,糞土一般。恩師大可放心!”
傅磊生默默點頭,摸了摸沈雨生的腦袋,道:“雨生,你隨師兄去衙門躲一躲,借衙門正氣,鎮一鎮人心!”
沈雨生默默地跟着田懷義去了。
傅磊生吐出一口濁氣,看了陳實一眼,道:“你雖然暫未被人盯上,但也有危險。今晚我便留在書院。”
陳實躬身謝過。
這一夜,甚是漫長,陳實和傅磊生都沒有睡意。
傅磊生挑燈夜讀,陳實坐在一旁打瞌睡,待到子時剛過,突然陰風吹來,燈焰頓時變得綠油油的,火苗竄起一尺多高。
黑鍋立刻起身,汪汪叫喚。
陰風中,血氣逼人。
陳實驚醒,急忙擡手護住燈焰,回頭看去,只見窗外立着一人,渾身是血,正是田懷義。
“恩師,弟子無能,未能保住沈師弟。”
那血人站在陰風中,大哭跪拜下來,叩首道,“師恩如山,懷義有負恩師所託。只是此生不能報答恩師了,唯有來世,再報師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