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實心中有些不安。他從死亡中醒來,便一直夢想着自己能夠重新修煉,擺脫廢人的身份,擁有新的神胎。然後成爲秀才,考中舉人,做官老爺魚肉百姓,讓爺爺頤養天年。
只是如今,爺爺去了陰間,而且自己的神胎好像也出了大問題。
本應該是真神賜福,降下神胎。但現在卻變成了遇到孤魂或者神相,便收入廟中做神胎!
神龕上有了其他神胎,那麼秀才的神降大祭上,真神還會賜福給自己麼?
“我拜乾孃拜了兩年多時間,終於得到乾孃賜福庇佑,卻不知這賜福是吉是兇。”
他剛想到這裡,卻見小廟中,那隻黃虎正在廟門處探頭探腦,向外張望,似乎對外面的世界頗爲好奇。
這座小廟像是有奇妙作用,讓它這等神靈久久無法凝聚的神相,也隨之而凝聚。
它原本一直無法真正穩住自己的神相,隨時可能散掉,但到了陳實的小廟中,神相便穩固。
而神龕上的牛首人身神相,也停止了潰散的趨勢,雖然未曾徹底形成,但比先前好了很多。
陳實藉着鏡子打量小廟中的景象,只見那香爐中插着的三炷香,香火之氣也在飛速流向那尊神相。
黃虎也在觀察陳實手中的鏡子,似乎對鏡子裡的自己很是好奇。
這是一隻成年猛虎,模樣似乎頗爲溫順,漸漸湊近。
突然,一隻巨大如山的腦袋從陳實腦後的小廟中探出來,陰影籠罩着山頭,恐怖的壓迫感瞬息間傳遍乾陽山的一衆山頭!
廟門前,黑鍋驚疑不定,以爲小主人終於失控,擡頭便看到那猛虎碩大無比的腦袋,立刻老老實實趴在地上假裝睡着。
陽間太危險了。狗子心道。
同一時間,整個乾陽山,大大小小的靈,包括四周村莊的乾孃,感受到了那隻黃虎的氣息,古老,久遠,強大。
而在黃虎背後,另一股氣息如同巍峨壯闊的乾陽山,莊嚴,慈憫。
油菜村,胡家大院。
沙婆婆正在這裡做客,與胡小亮相商如何才能引出陳實體內的邪祟,突然對面的虯髯大漢猛地起身,驚疑不定的看向羣山之間。
“婆婆,你感應到了麼?”
沙婆婆疑惑道:“感應到什麼?”
她猛然間也感應到羣山之中傳來一股強大的氣息,甚至不遜於大蛇玄山,但比大蛇玄山的氣息多了幾分狂野!
大蛇玄山經歷了漫長的歲月洗禮,已經變得極爲平和,波瀾不驚,而這股氣息卻蘊藏着極爲狂暴的力量!
“山中多出了一個堪比大蛇玄山的存在!”沙婆婆驚訝萬分。
大蛇玄山如同乾陽山的靈,修爲深不可測,可以說是沙婆婆見過的高手之中最強的一個。
這一瞬間,山中高手散發出的氣息,竟能與他並列,令沙婆婆不禁嘖嘖稱奇。
“不是那股強橫氣息!”
虯髯大漢依舊震驚莫名,道,“是這股氣息背後,婆婆感應到了麼?”
沙婆婆不解道:“這股氣息背後有什麼?老胡,你不要打啞謎!”
虯髯大漢道:“乾陽山的君王,好像甦醒了!”
“什麼?”沙婆婆臉色頓變。
乾陽山的山君,甦醒了。
虯髯大漢立刻起身:“作爲乾陽山的子民,我須得去參拜山君!”
“我隨你一起去!”沙婆婆當即跟上他。
山間的村落裡,青羊兩腿直立,靠在樹邊端着茶杯飲茶,突然手一哆嗦,茶杯墜地,驚疑不定的仰頭上望。
普通人肉體凡胎,看不到那猛虎巨大的腦袋,但它卻能看見這隻黃虎小山般的頭顱,投下的陰影幾乎遮蔽了它這座村莊。
“山君……”它驚疑不定道。
它四腳着地,向乾陽山而去。
青羊剛剛走出村莊,突然只見山中樹林東倒西歪,一隻龐大無比的老龜不知從何處走出來,抖落身上厚重的山石,鼻孔噴出一道道濃煙,也向山君廟所在的山峰走去。
“轟隆!”
山澗中突然水勢暴漲,洶涌奔流,大水漫灌,然而到了平地之上,卻突然收縮成束,化作一條寬達十多丈的長河。
河中銀光閃閃,忽然有巨物躍出水面,發出震耳欲聾的龍吟,彷彿牤牛在山中吼叫,但聲音響亮無比,震耳欲聾。
那是一條銀龍,還是幼年,但已經可以操控大水。
青羊曾在百年前見過她一面,後來便沒有她的消息,沒想到竟還活着。
路途中,一隻只體魄巨大的靈獸彷彿受到了召喚,不約而同的走向山君廟,數量越來越多。
新鄉省巡撫李孝正坐在車輦中,不緊不慢的沿着省道向省城駛去,衆多李氏一族高手的簇擁着車輦,突然,車中傳來李孝正的聲音:“停車。”
車伕慌忙停下。
李孝正掀開車簾,走出車輦,望向乾陽羣山。
“這股氣息……”
他腦後神光璀璨,霎時間元神沖天而起,屹立在雲端,向山中看去。
雲霧繚繞間,他只能看到一隻巨大無比的虎頭,虎嘯山林,喚醒山間無數的靈。
李孝正驚疑不定,收回元神。
“爹,出了什麼事?”李雋上前,詢問道。
李孝正面色凝重,道:“乾陽山多出了一個高手,正在肆無忌憚的綻放氣息,對我們李家只怕不是一件好事。”
他憂心忡忡,此次李家想盡辦法,讓他補上新鄉省巡撫的缺,就是爲了乾陽山中的財富。不過李家的意思是,讓其他世閥以爲他們的目的是真王墓,但李家的目的實則是那艘大明寶船。
其他世家都在緊盯着真王墓時,他們卻將大明寶船弄到手,等到這些世閥反應過來,寶船已經落到李家手中。
只是此次乾陽山中的變化,讓他有些擔心。
大蛇玄山默默地與黃虎對視一眼,有些精神恍惚。
虎頭從廟中探出之時,不僅他,甚至整個乾陽山所有的靈,都感受到了來自上古真王時代的呼喚。
這種呼喚不僅是來自血脈上的壓制,也是來自民心所向的崇敬,是大明將士以及遷徙的百姓,乘着寶船穿過茫茫的黑暗之海,來到新大陸時的惶恐不安。
他們需要一尊能夠讓他們在新大陸站穩跟腳,對抗疾病瘟疫和邪祟的神祇,這種呼聲讓他們將船上一尊守護他們渡海的神像搬出,在乾陽山中開廟立神龕,將這尊神祇的神像請入神龕之中。
從此乾陽山中便有一尊望着大海,守護大山的神祇,鎮守這片大明的新鄉。
他既是鎮守這片大山的神,也是驅除時疫的祇,是登陸新鄉的大明子民治癒長途遷徙帶來的病痛的醫者。
他是神農氏的後裔,醫黃虎,救青龍,掌管着醫道,普濟衆生的同時,又掌管着九陽雷火,讓凡人擁有屠神伐仙之力。
他被稱作,九天採訪三界藥王天醫大聖,開元普度天尊,感應普救天尊。
靈感火藥天君,孫大真人!
他發明之火藥,讓凡人可以打爆修士的金丹,震散元嬰,轟碎元神!
他在真王時代,化身來到西牛新洲,行走在羣山之間,治病救人,而追隨他的黃虎鎮守羣山,驅散邪祟,維持秩序。
乾陽山中的靈,很多是這尊山君種下的藥材,如今已經成爲守護山川的靈,庇護一方百姓。
大蛇玄山望向山君廟,心中默默道:“山君,你因何而沉睡?又因何而甦醒?”
他的靈從頭頂走下,化作黑衣男子,手擎一炷香,遙遙作祭,道:“君爲乾山主,我爲乾山子。生我者,養我者,我當貢獻一份香火。”
陳實也察覺到乾陽山中的異變,絲絲縷縷的不凡之力正從山中飄起,向自己腦後的小廟飛來。
那是山中的靈獻出的香火,匯聚而成的不凡之力,涌入他的小廟,助廟中神祇形成神相。
這其中,有溪女、參娃娃這樣幼小的靈,也有山中的巨樹、藤蔓、異獸等尚未形成的靈,還有各村各寨守護人們的乾孃,也有如大蛇玄山、莊婆婆這樣強大的靈。
他們是守護乾陽山的靈,同樣也是乾陽山的子民,受這片大山的恩惠。
受山的恩惠,當回報于山。
這是靈樸素的價值觀。
陳實借明鏡看去,只見小廟神龕中,山君的神相正在凝聚,穩固。
看樣子,只需兩三天山君神相便會徹底穩固,不用擔心被破壞了。
“不過明天便是放榜日,後天神降大祭,難道我帶着山君去參加神降大祭?”
陳實憂心忡忡,關上大殿門戶,走出山君廟,叫上黑鍋,乘車下山。
待來到山下,黑鍋緊張起來,擋在木車前方,衝着羣山狂吠。
陳實坐在車上,只覺木車竟在輕輕的振動,振動頻率越來越快,幅度越來越大。
他正在驚疑之中,卻見前方漫山遍野的靈獸向這邊奔來,洪水一般,席捲山崗,摧毀叢林。
“這麼多靈獸,一個踩我一腳,只怕也能把我踩成爛泥!”
陳實正欲催動木車,驅車狂奔,忽然天空變得異常明亮,他擡頭看去,但見天外一道熊熊火光直奔乾陽山而來,火光後方拖着長達數裡的滾滾黑煙,看那道火光的趨勢,正是山君廟!
“小十,你怎麼在這裡?”沙婆婆聲音傳來。
陳實急忙循聲望去,卻見沙婆婆提着一個小籃子,站在一隻體魄巨大的白狐腦門上,那白狐脖子下長着一圈黑毛,身後九尾,妖氣逼人,也在奔向山君廟。
“不要——”
那白狐口中發出人聲,依稀是虯髯大漢的聲音。
陳實還看到一隻巨型青羊也在獸羣中狂奔,青羊前身強壯無比,肌肉嶙峋,雙角如同鋒利無比的尖刀,但尖刀長達十五六丈,利爪像是彎刀,等閒靈獸根本不敢接近。
“青羊叔叔!”
陳實疑惑,他們怎麼來了?
青羊奮力躍起,足踏祥雲,低着頭竟欲撞向那天外襲來的火光,竟似要將火光撞偏!
然而那道火光來勢洶洶,斜斜砸下,不斷加速,青羊根本來不及撞在火光上!
白狐唳嘯,尾巴搖動,上方的天空彷彿琉璃,紛紛破碎,空間崩壞,無數碎片鋒利無比,試圖擋住那道火光。
但見火光呼嘯,穿過無數空間碎片,來到山神廟附近!
諸多靈獸紛紛怒吼,有的將自己的內丹祭起,有的催動天賦神通,有的則合身飛起,撞向那道火光,但統統來不及。
只見山神廟中,那株古老無比的巨樹突然變得無比繁茂,樹冠越來越大,如同擎天巨傘,試圖阻擋火光。
那是一株杏樹,擁有靈性,也在此刻試圖保護山君廟,然而下一刻火光穿透杏樹的樹冠,擊中山神廟。
明亮無比的光芒從撞擊點傳來,刺眼無比,隨即熊熊火球沖天而起,山巒破碎,巨石飛上空中,不計其數。
滾燙無比的熱風膨脹開來,攜帶着天外一擊難以想象的力量,四面八方衝擊而去!
不少靈獸在火光之中直接被引燃,頃刻間血肉成灰,剩下骨骼站在原地,但下一瞬間,骨骼便在滾燙的熱風中變得赤紅,燃燒成灰。
陳實從車中飛躍下來,保住黑鍋,將這條大狗護在懷中,正欲拼死抵禦這股熱浪的侵蝕,突然四周風平浪靜。他急忙看去,一個個巨大的卦象長短不一,圍繞他呼呼旋轉,將熱風擋住。
陳實鬆開黑鍋,驚魂未定。
但見空中巨石呼嘯墜落,那些未死的靈獸正在狂奔,躲避砸落的巨石,有些來不及躲開,便被砸得粉身碎骨,血肉模糊。
熱風很快過去,陳實看向山頂,但見這座從地底鑽出的山峰被削去一半,破碎的山頭冒着騰騰黑煙,至於山神廟和巨大的杏樹已經灰飛煙滅。
這一幕,他很是熟悉。
當初他和爺爺趕赴月祭節時,地底便鑽出一座小山頭,山上一座破廟,他在山中修行,廟中有陽光照射而出。清晨下山時,便有一道流火從天而降,火中是隕石,擊中那座破廟,將小山也一併摧毀。
如今,這一幕重演!
陳實突然想起,自己回家後爺爺說的話。
“西牛新洲上這種事情多如牛毛。”
爺爺見過很多類似的事。
如今,他也再度見證了。
爆炸聲讓陳實的耳朵嗡嗡作響,聽不見沙婆婆的聲音,只能看到她焦急的面龐,正在向自己說着什麼,像是在問自己有沒有受傷。
而青羊叔叔站在空中怒罵,指天畫地,口噴髒話,可是他還是聽不見。
白狐踉蹌走來,失魂落魄,突然怒視遠處的山峰,張口大聲責問大蛇玄山,似乎埋怨玄山爲何不出手擋住那道火光。
陳實耳朵還是嗡嗡作響。
如爺爺所說,西牛新洲類似的事情的確很多,但那時爺爺他們有心無力,沒有救下那些廟宇中的神靈。
但是……
“我救下了。”陳實莫名歡喜,心中默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