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威海衛,登州總兵行轅
剛剛豎起反旗的登州總兵陳新,和他的老搭檔劉民有,正一邊抽着香菸,一邊對着一張畫得花花綠綠的華北平原地圖,討論着最新發生在北直隸的驚天突變。
“……後金軍……居然就這樣入關了?而關寧軍也這麼幹脆地投敵了?這也太那個啥了吧?”
得知關寧軍獻關投降,後金軍攻入永寧府的消息,劉民有不可置信地嘀咕道,“……就算大淩河之役打輸了,獲勝的皇太極也已經是強弩之末,一年之內根本沒有力量繼續進攻錦州和寧遠,關寧軍又爲什麼要投降?自籌軍餉自帶乾糧從西南千里迢迢來山海關勤王的川軍都沒有投降,本鄉本土護衛桑梓每年拿四五百萬兩銀子的軍餉的遼西將門卻投了敵?!真是奇了怪了!說好的‘以遼人守遼土,以遼土養遼人’呢?”
“……沒辦法,那些被寵壞了的富孩子,有時候比苦命的窮孩子還要更會吃裡扒外啊……宣府、大同還有內地不少衛所,已經斷了幾年的糧餉,都還在咬牙苦撐。而關寧軍只是被朝廷減發了幾個月的薪水,還是在漕運海運斷絕,朝廷自身都捉襟見肘的情況下,遼西將門就已經忍無可忍,把朝廷視爲死仇了!”
陳新撇了撇嘴,搖頭評論說,“……唉,那種眼高於頂、自視太高的人,通常都是很難管教,也是很容易背叛的。在他們這種被寵壞了的驕縱紈絝眼中,關寧軍已經成了維繫大明朝廷存在和天下安危的唯一柱石,整個世界只怕是都得隨着他們轉,哪怕文武百官統統停了俸祿,也不能短了他們的半絲好處!
之前大淩河之戰打得一敗塗地,崇禎皇帝覺得是遼西將門愧對朝廷厚養,對不起每年撥給遼鎮的四五百萬兩銀子和如海一般的糧米。遼西將門卻覺得是朝廷辜負了他們的‘忠心’,逼着他們送死!朝廷事後非但沒有補償,還要減發糧餉,本來就讓這些自以爲是的天之驕子憋了一肚子的氣——他們估計還沒想過打了敗仗要追究責任呢!對於富裕慣了的人來說,變窮就相當於從雲端掉到地上一樣的疼啊!
再加上戰敗被俘的祖大壽、吳襄等一干宿將,從建奴那邊不斷傳信過來勸降,很可能皇太極還許下了什麼天花亂墜的條件,比如打進關內分封諸侯之類……於是關寧軍就獻關倒戈了。”
“……關寧軍的節操確實不值得信任。但這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被重文輕武的朝廷給逼出來的。”
劉民有嘆息道,“……我更困惑的是,大淩河之戰,明軍固然是大敗虧輸,建奴也是在荒野之中艱苦廝殺了大半年,士兵肯定都已經疲憊不堪了,糧餉物資的消耗勢必也很厲害。如今才歇兵不過數月,就再次大舉入關,與明廷決戰,皇太極難道就不怕兵勞師疲,在北京城下重演宋太宗的高粱河之敗麼?”
(北宋滅北漢之後,宋太宗不顧士卒久戰疲憊、糧餉不濟,就繼續攻打遼國幽州,結果一敗塗地。)
“……唉,對於大明來說,打仗就是賠錢,但對於後金來說,打仗可是賺錢!”
陳新聳了聳肩膀,“……從去年秋天到今年春天,明軍在大淩河戰場上幾次大敗,每次都送給了建奴不少糧秣輜重。今年的遼東又是天災肆虐,比陝北那邊也好不了多少,遼河流域的大片田地都是莊稼顆粒無收。縱然皇太極想要休養生息,也種不出幾鬥穀子,而祖大壽和吳襄他們在大淩河率軍倒戈投降之後,反而又多了幾萬張嘴需要皇太極來養活——如此一來,與其在遼東坐吃山空,還不如進關去搶一把呢!”
說到這裡,陳新又突然想起了什麼,皺眉補充道,“……另外,皇太極這一回也沒有犯下急躁冒進的錯誤——根據最新獲得的情報,要麼是皇太極有意謹慎用兵,要麼是八旗兵連續作戰尚需休養,總之,目前八旗女真兵在破關之後並沒有直撲京師,而是過了山海關沒多遠,走到昌黎縣就停止前進了。目前正在京畿各縣狂飆猛進楸所謂辮子兵,似乎都是剛剛投敵的關寧鐵騎,還有一些其他的投敵明軍……”
“……看起來,皇太極確實是一個難纏的對手。而關寧鐵騎的表現……唉,這就是爲什麼說叛徒比敵人更可恨了。”劉民有搖頭嘆了口氣,“……老陳,你覺得崇禎皇帝這一回能守住北京城嗎?”
“……這個……很難說,如今崇禎皇帝手裡的牌還沒有出盡,還有本錢跟皇太極較量一番。”
陳新遲疑了片刻,最後還是不敢確定地搖了搖頭,“……歷史上崇禎十七年李自成進北京的時候,整個天下都對崇禎帝絕望了,任何勢力都覺得應該換個人來坐天下,所以區區六萬闖軍東征進京的一路上是望風而降,二十多萬官軍只打了一仗就盡數倒戈,崇禎皇帝在北京城裡居然只湊出了四千守軍,外圍更是沒有一支忠誠的軍隊願意來勤王解圍,這才導致李自成輕易破城,纔打了兩天就逼得朱由檢在煤山上吊。
而現在纔剛到崇禎五年,朱由檢的聲望還沒有被完全搞垮掉。雖然關寧軍這條養不熟的狼崽子投了建奴,但還有一些地方州縣是會誓死抵抗的。然後,在京畿的四周,崇禎皇帝的手裡還有洪承疇的五萬秦軍,盧象升的三萬天雄軍,這兩支比較有戰鬥力的野戰兵團。再加上宣府和京師的駐防兵力,如果崇禎皇帝砸鍋賣鐵、孤注一擲的話,十二三萬官軍還是能湊出來的。實在不行的話,朝廷還可以走北運河,把朱大典手裡的山東官軍調回京師去,怎麼樣也能在北直隸平原上跟八旗兵大戰一場了。”
陳新如此闡述道,最後總結說,“……照我看來,這一仗打到最後,也不過是重演一回崇禎二年的己巳之變罷了。不過由於山海關已經落入敵手,在這一次擊退建奴之後,崇禎皇帝恐怕就只好遷都了。”
劉民有聞言,再次低頭打量起了桌上的地圖——確實,對於大明王朝而言,目前的北直隸就是一個大牢籠,外面都是虎視眈眈的猛獸。不過,這個牢籠並不嚴實h雖然糧食很難輸入,但外面的援軍從理論上還可以進得來,而且牢籠裡的崇禎皇帝也還有不少兵馬可以傍身,建奴很難把他一口吞掉。”
“……嗯,從理論上說,崇禎皇帝是還有這麼多兵馬可以調集。但是糧食呢?餉銀呢?軍隊總不能喝着西北風打仗吧!如今漕運海運一齊斷絕,崇禎皇帝在北京城裡還籌得出錢糧嗎?就算我們現在停止對渤海航道的封鎖,江南那邊也已經來不及組織海船,把今年的漕糧和稅銀送到天津了。”劉民有搖頭反駁說。
“……你說的沒錯,但其實北京城裡並不缺糧食,更不缺銀子。只要下點兒狠心,就能弄出來。”
陳新意味深長地眨了眨眼睛,“……要不然的話,在崇禎皇帝穿着補丁龍袍吊死煤山之後,李自成又是怎麼從北京城裡拷掠出七千萬兩白銀,還有足夠維持幾十萬大軍跟清軍和吳三桂展開連番激戰的糧米的?”
“……你是說從那些皇親國戚、官宦士紳的家裡搜刮錢糧?這幾乎是辦不到的。”劉民有還是繼續搖頭,“……李自成做得到的事情,不意味着朱由檢也做得到。明朝的統治根基就是這些貪官污吏。如果是好言相勸他們捐助錢糧,這樣的事情我們那個歷史上的崇禎皇帝也做過,結果是人人一毛不拔。如果要對京中豪門使用暴力手段……你信不信,假如崇禎皇帝今天敢在京師肆意抄家吃大戶,明天那些京官就敢率領家丁打進紫禁城,直接綁了崇禎皇帝去投降皇太極!而錦衣衛和東廠恐怕也會倒戈或中立……”
“……他們難道以爲自己投降了遼東建奴,就不用捐銀納糧了嗎?”陳新有些吃驚地反駁說。
“……你難道還以爲北京城裡的那幫愚蠢權貴,居然還會有智商這種東西?”劉民有的反應更加吃驚,“……如果他們真有智商這種東西,又怎麼會拋棄崇禎皇帝,打開城門喜迎闖王的夾棍和抄家的?既然這幫作死專家在崇禎十七年能夠天真地把腦袋送到闖王的刀下,現在這會兒應該也能很開心地把自家地窖裡成山的發黴銀子糧食,還有嬌妻美妾什麼的,統統都奉獻給那些‘弓馬無雙’的滿蒙貴族主子吧!”
“……”陳新沉默了一會兒,終於不太情願地點了點頭,“……嗯,假如崇禎五年的北京權貴就跟另一個時空十二年之後的他們一樣愚蠢的話,那麼北京城是有可能守不住了……”但說到這裡,他又猛地話鋒一轉,“……但話說回來,像這種大戰略方面的事情,我們兩個反正已經做不得主了,又何必想得太多呢?”
提起這事,原本對北直隸戰局興味盎然的劉民有,也不由得沉默了下來,然後兩人一起從桌邊轉過身去,回頭看着掛在牆上的五星紅旗,還有衣架上剛剛送來的解放軍最新制式軍禮服……
——此刻,割據山東半島的登州鎮已不再是獨立勢力,而是被收編爲全球華人穿越者同盟的一部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