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心酸過往起共鳴,他和她,都是孤子
一
花徑香濃,一條潺潺流着山泉的人工小澗將花房一分爲二,一邊是花團錦簇,一邊有古樸的桌椅,呈於暖陽之下,案上擺着茶具,若是累了,乏了,坐在這裡,既可看到一派春色綺麗,又能在金色的陽光底下,賞玻璃牆外小池幽幽、柳樹輕舞、綠灌叢叢……
那絕對是一種極盡的人生享受蹂。
這天的下午三點半,一老一少,兩個氣質典雅的女人,坐於此,添了茶,淺淺品着該。
老太太撫着茶盞,眼神帶着回憶的夢幻色彩,脣線勾得優雅,說:
“在所有人眼裡,繼之耀眼,閃閃發光。
“當然,相貌堂堂,本身就是一種得天獨厚的本錢,而能力強,腦子活,更是一種無人可比的財富。
“我之前在網上看到過那樣一個娛樂調查,小編沒事打趣在那裡說:看到類似祁大大這樣的高端男人,你第一個反應想到的會是什麼?
“選項有很多個,我大約還能記得其中幾個:1,銀行卡上數不清楚的0字,這輩子不用愁了,不過,你得準備好和人共享的心理準備;2,美得像仙境的莊園;3,風度翩翩的美男子,賞心悅目,還能生下天才寶寶……其他,不記得了。這些選項中第一項選的人最多。
“這能說明什麼問題?說明繼之在很多人眼裡,代表的是財富,是成功的典型。
“可很多人看到了他的成功,卻極少去關注成功背後的付出,也沒有人真正能瞭解他的心態。
“表面上,他意氣分發,實際上呢,他越是成功,越是寂寞,越是寡歡。
“繼之有一個不幸的童年……”
唉!
說到這裡時,老太太忽輕輕嘆了一聲,呷了一口清茶,靠在那裡,陽光照在她身上,將她眼底的遺憾照得無所遁形。
時檀聽着,伴着老人溫溫慈善的聲音,恍惚記起自己的小時候,有幸,更有不幸,佔據了開始擁有記憶的年華……
她沒有插話。
老太太繼續往下說:
“我大兒子,也就是你公公祁諫,當初娶繼之媽媽蘭芳時,是我逼的。”
時檀喝茶的動作因爲這句話,而微微一頓,側目輕問:
“原因呢?”
“因爲喜歡!”
“您喜歡蘭芳……女士?”
時檀遲疑了好一會兒,到底沒稱那個素未謀面的女人爲“媽媽”。
老太太倒也不在意,點頭:
“對,我喜歡蘭芳。”
曾經那麼喜歡,如今卻是每提及這名字一回,心就會疼上一遍。
“蘭芳是我的學生,這是一個非常乖巧的好孩子,她家境清貧,是被領養的。不過生的絹秀精緻,性子嫺靜,畫畫的天份極高,很讓我喜歡,就像古代的仕女,有一種高雅之美。所以,我帶她回過幾趟家。
“那時,我有一個心願,想着有沒有那個可能,把她和我的兒子配成對兒,真要是能娶進一個和我情趣相投的兒媳婦的話,我想我會很高興。
“我生有三個兒子,分別比蘭芳大了三歲、兩歲、一歲。
“初時,蘭芳和我家老二走的比較近,我也樂見其成,覺得她和老二挺相配。可後來也不知道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蘭芳懷孕了,孩子卻是老大的,而且老大還不肯負責。老二爲此還和老大大打過一架。我聽說後非常生氣,幾番勸說,硬是逼着老大娶了蘭芳。老二因爲這件事,氣得離家出走,沒有出席老大的婚禮。
“一個月後,蘭芳順進成章成了我的長媳,肚子裡又孕育着我祁家的子孫,我以爲一切功德圓滿了,結果卻是大錯特錯。”
老太太又嘆了一聲,白皙的額頭,也因爲回憶而疊起代表傷逝的歲月波紋,那裡頭承載着難言的苦澀,大約是回憶苦到了她的心,她靜默了一下,才又說道起來,只是語氣越發的澀然:
“結婚之後,老大沒有善待過蘭芳,終年不回家,不進妻子的房,沒有節制的在外胡鬧,老婆生養時,他遠在國外。孩子的名字,還是他爺爺給起的。繼之繼之,老頭子的意思是:祁家唯他所繼。”
時檀也跟着皺起細眉,這
樣的婚姻,真是可悲。
既然不相愛,又何必非要在一起?
婚姻的國度,真的不可有半點強求。
在這件事上,老太太的做法,是錯的,甚至連孩子都不該留。
這麼一想,小白的可愛臉蛋,突然在她腦海閃現:唉,好吧,每個選擇生下孩子的母親,都有她必須那麼做的原因,她不該有那麼激進的想法。
耳邊,老太太的敘述在繼續,她拉回走失的神思,仔細聽着:
“……再後來,我才知道,老大在外有女人,不光有,而且那個女人也給她生了一個兒子。那孩子比祁繼小三個月。老大的心,一直一直放在那個女人身上。
“他和蘭芳的婚姻,就這樣名存實亡維持了兩年,蘭芳忍無可忍,終於提出了離婚。
“她說她不願意在這個可笑的婚姻當中繼續下去。
“我雖幾番挽留,可終究他們夫妻緣分太薄。好好一個家,就那樣拆了。
“因爲這件事,我生了一場大病。氣的。所幸,蘭芳沒要求把孩子帶走。他們離婚後,繼之就由我帶了起來,這才衝散了那件事對我留下的傷痛之情。
“此後沒多久,老大就把另一個孩子抱了來,那意思是想把那位扶正。我死活沒同意,說了,他要是敢娶,就是自動放棄繼承權。祁氏旗下的所有財產,他將無權繼承。
“老大很注重事業,他不敢在這件事上和我們夫妻倆對着幹,就這樣,他沒有再婚,法律名義上,一直單着。雖然實際上,他和那個女人,一直住在一起。可那已是我管束不了的事了。反正,我就是不願意讓那個女人的戶口添進我們祁家的家譜上。在這件事上,我是固執的。不管外界怎麼評論,總之,我的想法,沒有人能來搖撼。”
的確是固執。
這種固執當中應該也包含着老太太對前兒媳的虧疚之情。
父母的婚姻,如此悲劇,作爲他們的孩子,日子豈會好過?
突然之間,她對祁繼多了一些同情。
正思量,老太太又開始往下說,這一次說到了祁繼。
“繼之二十週,大約不到兩週歲,身邊就沒了媽媽,這孩子等於是我從小帶大的。
“檀檀,你是不知道,繼之小時候長得不知有多漂亮,一雙眼睛啊,顯得特別特別的有神,臉蛋兒啊肉肉的,粉嫩粉嫩的,小嘴兒特別的甜。重要的是,那股聰明勁兒,沒有人比得上他,那記憶,好的讓人驚歎,那思維能力,強大的會令人覺得匪夷所思。”
這話,讓時檀想到了小白,那優良的基因,完全是繼承於他——她完全可以想象。
老太太的臉上因爲祁繼,又扯出了一抹淺淺的笑,那笑容裡含着某種欣慰,以及喜愛:
“繼之讀書是跳着級的讀。人家在上幼稚園,他已經在讀四年級的課;人家上了三年級,他已經讀完初中的書……他是我所見過的孩子當中最最聰明的一個。
“所謂的天才,我不是沒見過,就是沒想到我們祁家也能生養出這麼一個高智商的孩子。他爺爺一直說,這孩子,將來可以挑起祁家的重擔。可誰知這中間出了事。”
語氣突然一轉,也令時檀的心,跟着一緊。
“繼之十歲時,我生了一場重病,病的很厲害,幾乎要危及老命,他爺爺爲了我的病,也是四處奔波,忙的無心照料他,於是,我們商量了一下,讓他爸把他接去和他們一起住。
“那時,他爸和那個女人在外同居了十年,早已以那邊爲家,繼之反而成了多餘的一個。
“從小得不到父親的關注,繼之若去那邊,恐怕是要受到排斥的。可他爺爺覺得,繼之總歸是嫡長出生,父子倆的關係,也不能一直這麼僵着,總得多接觸,才能建立起感情。所以,他還是去了那個家。
“那時,我有派人專門照看繼之,有人監督着,那女人也不敢虧待繼之。只是沒想到沒隔幾個月,他放學去圖書館的路上,鬧了失蹤……”
這件事,時檀也知道,當年那件案子曾轟動全國。
“繼之失蹤的同時,蘭芳也不見了。
“起初,很多人以爲是蘭芳想兒子,帶兒子跑了。
“但我不認同這個觀點。蘭
芳是一個識大體的孩子,她清楚把繼之留在祁家對孩子只有好處沒有壞處。繼之又孝順,絕對不可能不吭一聲就走掉的。
“我說,肯定是梆架,那些人壞的很,故意把他們母子一起梆了,好把我們的視線往另一個視角上引。
“可要是梆架,爲什麼那些人沒打勒索電話呢?生不見人死不見屍,這也太奇怪了。你說對不對……”
的確很奇怪!
時檀以她的專業知識,以及多年的破案經驗來看,這絕對不是簡單的梆架。
或許是有人想致他們母子於死地!
可誰會這麼狠毒呢?
她沒接話,靜聽下文。
老太太一邊回憶,一邊徐徐述說着:
“警方足足幫我們調查了一個多月,沒什麼特別有用的線索。我和他爺爺不信邪,繼續派人找啊找啊找,那麼一個聰明的孩子,怎麼可能會說沒了就半個人影都找不着了呢!我們啊,一連找了他四年,等重新找到他時,幾乎認不出他是誰來:又黑又瘦又高,臉上身上全是傷痕。”
終於,時檀忍不住插~進了話來:“那幾年,他去哪了?怎麼會鬧得那麼狼狽?被人囚困了嗎?”
老太太露出一抹無奈的笑:
“他沒說。”
“沒說?”
時檀訝然。
“對,沒說,失蹤的四年,他到底遇上了什麼事,事到今日,他都不肯給我們一個明確的說法。我們唯一知道的是,他曾親眼目睹他媽媽死於非命。繼之被我們帶回來之後沒過多久,就領着我們去了一處私人墓地,將母親的骨灰給移了回來。我們這才知道蘭芳已經沒了。”
話至此,老太太輕輕唏噓,眼底皆是心疼之色。
“那再後來呢……”
不想老人沉湎於悲傷,時檀輕輕問了一句,想打散這有些沉重而悲傷的氣氛。
老太太這才收起了傷感,繼續往下說道:
“再後來啊,繼之跳級讀完了大學。十六歲那年,他申請去了特種A區參加軍事訓練,四年時間,他在那邊磨練自己。他說,真正的男人,就該在那種地方成長起來,而不是整日鑽研生財之道。”
據時檀所知,國內的特種A區是第一軍政世家莫家創立的。祁繼母親是莫家之後這個身份,也正是從那時起爲國人所知的。
“四年後,繼之二十歲時,終於回了祁家,就此參加工作,一步一步從最底層做起,開始在商界嶄露頭角……讓整座堯市,乃至全國都記住了他的名字。
“檀檀,今天,奶奶坐在這裡,可以很負責的對你說:繼之走的每一步,都是靠他的能力換取來的。”
說出這話時,老太太容光煥發的臉孔上,盡是驕傲之色,還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
“孩子,我不會因爲繼之是我孫子,就不斷的給他說好話。而是,他的的確確就是一個對工作認真負責的好孩子,生活態度也端正,外頭那些閒言碎語啊,你不要信。繼之不愛解釋,但不代表他是那種濫渣渣……那孩子真要那麼不爭氣,我和你爺爺怎麼放心把祁氏交給他,你說是不是?所以,你也聽奶奶一句,好好啊和繼之把日子過下去……”
說了這麼多,老太太的最終目的,無非就一個:勸和。
時檀沒有馬上接話。
從老太太的描述中,她看到了一個少年老成、自小失愛的孤獨子:
稚齡時,父母離異,他在祖母膝下長大,得不到半點父母之愛;童年,他神秘失蹤,在外吃盡苦頭,還目睹母親之死,他的心,肯定是孤寂的,所以,他的眼神裡有時會迸射出冰冷狠戾之色。可他不想被人看出他的狠,所以,他在人前,常用微笑來僞裝。
是這樣的嗎?
誰知道!
“奶奶,我配不上他!”
時檀思罷,輕輕說:“他應該娶一個他願意娶,並且他喜歡的人。而不是我。”
她喜歡的不是他。
“傻丫頭,要是他不願意娶你,八年前,你以爲我和你爺爺能強求了他嗎?要是他不樂意這門婚事,他會等你八年嗎?”
老太太輕輕點了點她的額頭。
扶額,她怔忡了一會兒,很冷靜的否定:
“他娶我,是爲了祁氏!”
“這只是一個原因罷了!最最主要的是他願意被這個原因束縛了!要是換作別人,他肯定不同意!”
老太太的話,時檀不認同,她至始至終覺得他娶她,是有目的的。
這天下午,老太太和時檀說了很多很多,一句一句,皆發自肺腑,身爲祁氏老夫人,她沒有任架看低與人的態度,身上流露着一種濃郁的書香之氣,隨和而可親——她是博學的,情商高,格調也高,她的話,絕對有一種打動人心的力量。
後來,老太太走了,時檀獨自坐那裡,靜看夕陽西去,紅紅的火球掛在西山,一種美麗,呈現在天地之間,顯得無比雄壯,她看着,莫名就醉了……
二
這天晚上,祁繼有個商業聚會,沒回來吃。
時檀人懶,和三位老人吃了晚飯,上樓在那一片陌生的領域四處走了走,然後鑽進了祁繼的書房,漫不經心的瀏覽着那些書的名字,神色有些恍惚,有些感慨凝聚於心頭,而後,在腦海裡奔騰了起來。
不知是哪本書上說的:
萬丈紅塵之間,有人千千萬,而每個人從一出身,就在寫一個獨屬於自己的故事。
這個故事,因爲每個人的生活環境、文化水平的不同而各不相同。
有人富貴;有人窮困;有人平淡;有人坎坷;有人是傳奇;有人是跳樑小醜;有人幸福一生;有人不幸一世……
故事因人而異,人以一生譜寫,直至生命的終結。
有些人的故事,因爲他們的非凡而被編纂成冊,或流芳年世,或遺臭萬年;更多的人,則會被歷史淡忘,就若石入湖面,消失不見。
無疑,祁繼的母親蘭芳,這一生很不幸,遇人不淑,與女人來說,最是悲哀,被毀掉的會是人生一輩子。
而祁繼,他的出身,既幸,又不幸。
不幸的是,自幼不得父親之愛,年幼吃盡苦頭。
幸的是,他出身祁氏,他有一個愛他憐他的好祖母好祖父,更擁有着旁人所沒有的才能,因爲這種才能,他雄起,建立起了屬於他的商業帝國。
這種幸運,常人難遇。
而她呢,既有幸,也有不幸,二十七年的人生,她已長滿故事,可那些故事,只有她自己知道——給予她天堂的曾經,現如今只能在夢裡尋,記憶的洪流裡,很多人已逝,再也追不回來。也無法和當年的人再重新領略舊日溫情。
這種孤寂,難以言表。
就某個層面而言,他和她或能起共鳴——失親的滋味,最是苦澀。她懂。
所不同的是,他比她人生更爲的平坦,順利。
是的,經下午聽老太太道透他的生平,對於這個男人,她有了一些異樣的觸動。
此時此刻,看着這四壁皆爲書的房間,密密麻麻,一撂撂的,那麼多那麼多,她的心裡則又突然另外生出了一個奇怪的疑問:
那個男人僅是拿它們來做做樣子裝門面,還是真有讀過?
奶奶把他說的那麼好,他到底是真好,還是言過其實了?
她該去研究嗎?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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