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元蘭捧來一瓶子的藥。
“……殿下在帝城外有一間藥廬,專是爲府中平日的藥石所需準備的。殿下說,秋濃這回傷得夠重,別的藥恐好的不快,便令屬下特意去藥廬拿了這瓶玉霜丸。”他說道,原本就長得一板一眼的五官,此刻有着一抹溫和的笑,“殿下是怕秋濃身子不好,虞王妃這邊人手不方便。”
他說的這樣坦誠,虞冉便沒有理由推拒。何況是對秋濃有益,她也不見得會把藥往外推。便對春曉點了下頭,春曉方笑眯眯走到元蘭面前取過藥。
“玉霜丸可口服,亦可外敷,不過外敷須碾碎了,用酒調和方可用。”元蘭叮囑道,打了個千便退出了屋。
虞冉揭開藥瓶蓋子聞了聞,果然裡面蘊含了不少溫良止血的藥材,便不由自主起了些許困惑。既已罰了她身邊的人,又爲何送藥體恤,這是惺惺作態給誰看?
“先揀三兩顆搗碎了,如元蘭所言給秋濃敷上,明日看效用再決定要不要吃這藥。”她吩咐春曉道。
春曉應道:“是,小姐。嘻嘻,看殿下這樣子,必是不再生氣了,他心裡頭還是小姐最要緊。小姐你瞧殿下都送藥過來了,你也就不要再生殿下的氣了吧?”
“你是越發口無遮攔了,”虞冉冷笑,“憑什麼他就可以不分青紅地打人,我便生不得氣?現如今也是他想消氣便能消氣的嗎?但凡秋濃有個一二,看你還能笑得出來!”
春曉頓時閉嘴,灰溜溜地捧着藥出來了。站在廊下嘆了口氣,望着漫天的星斗碎芒想着,要是虞王妃跟樑王殿下就這樣慪一輩子的氣,那該如何是好?虞太傅想抱曾外孫是不可能的了,太上皇跟太后要抱曾孫子,恐怕也是不易的。
哎,這可真是筆愁煞人的賬。
秋濃用了玉霜丸,第二天一早傷口就已經閉攏了,血早已不再往外冒,似乎被玉霜丸的粉末隱隱糊出了一道保護屏障,連痛都隱約覺察不到了。
虞冉過去看她,她顫顫地要下地:“奴婢一條、賤命,怎還勞小姐親自過來看。”
“你胡說什麼?你年長,是看着我長大的,情分豈是主僕二字可以形容。”虞冉將她按下,拿過春曉手中的玉霜丸端詳,也沒想到拓跋玉息竟然肯對秋濃用這麼
好的藥。她倒了一顆在掌心,讓秋濃溫水服下,“幼時家中沒有姊妹,也是你伴着我學女紅琴棋,我會的,你也不見得比我差。我本想着日後到了御史府能爲你指個可心的人,誰想到人生一轉就到了樑王府……嗬,不過也好,以樑王府的門第幫你物色,總比御史府的門面要強過百倍。”說着,便是苦笑一下。
秋濃蠟黃的臉上滿是憂愁:“奴婢不嫁,奴婢都是這個年紀了,早已不再奢望這些。但求小姐一生都合合順順的,奴婢就滿足了。”
“合合順順?”虞冉搖頭,“在這裡,談何容易?我如今就像是一把火苗,整個樑王府就是一口金鍋。我的火候若不足,人人便當我這王妃是擺設,我的火候若是過了,便又少不得被扣上悍婦之名,連同祖父恐都要因此遭彈劾。我這把火,我自己也不知道該如何燒,纔剛剛好。”
對待拓跋玉息亦是如此。她縱然是對他冷淡的,卻也不敢太過,唯恐波及到太傅府。但她亦不能對他推心置腹,甚至共攜良辰美景,因爲過不了心裡這道坎。進不得,退不能……最好的辦法,便是隨遇而安,隨波逐流。待到哪一天,他倦了,厭了,便是她的豔陽天。
秋濃顫顫地握住虞冉的手,知她心中在想的是什麼。急在心裡,可卻也無可奈何。誰教……誰教張啓要死在她的花轎前,她的眼皮子底下呢?若非如此,她說不定,也不會如此地恨着拓跋玉息。
“啓稟王妃娘娘,蝶夫人等前來請安了。”門外有侍女稟道。
虞冉輕輕捏了下秋濃的手,便從她掌中退出。起身攏了攏自己的肩披,漫道:“知道了,且讓她們在堂中吃茶候着,我稍後就來。”
“是。”
即便她對這幫姬妾是多不奈何,可還是得穩住這虞王妃的顏面。祖父千方百計與樑王拓跋玉息達成協議,不就是爲了這張臉皮,跟這臉皮下千絲萬縷的骯髒聯繫嗎?所以哪怕前一刻她是如何神傷,下一刻她都必須端着她虞王妃的姿態出現在衆人面前。
尤其是,那些等着看她虞冉笑話的人。
“、賤妾等給王妃娘娘請安,娘娘萬福。”蝶夫人彷彿早已經忘了昨天被虞冉奚落的事情,正端着笑領着所有姬妾給虞冉行禮。
“免禮。”春
曉看了看虞冉的眼色,便代爲宣道。
“喲,今兒秋濃姑姑上哪兒去了,怎麼換了春曉姑娘呢?”蝶夫人明知故問,一副幸災樂禍地回到椅子上坐下。
虞冉動了動眼皮,端起春曉剛泡的茶輕輕撇開茶末:“秋濃犯了錯,屋裡躺着。怎麼,蝶夫人還想給秋濃請個安嗎?若如此,春曉,且帶蝶夫人下去吧。”
蝶夫人口一張,竟不知道回什麼話。虞冉竟然毫不遮掩地道出了秋濃犯了錯,這大大出了她的預料。還……還讓她去給秋濃行禮,這,這像什麼話?
便訕笑了兩聲:“是虞王妃身邊最得力的姑姑,咱們合該去瞧瞧。但是今日沒有準備,還是改日等秋濃姑姑好些許了再去叨擾吧。”
推諉之意十分明顯,虞冉掀了掀嘴脣擡眼掃過下面烏壓壓低着頭的姬妾們:“我自進府來一直諸事纏身,以至於並未仔細地認識你們。除了蝶夫人時常來得勤,故多知道了些,旁人尤還不熟。從此往後,你們儘可以多過來坐坐,打發一下閒暇時光也是不錯的。”
蝶夫人心下一沉。
虞冉這話,豈不是明着縱容這幫人來背後嚼她舌根嗎?她自己知道,平日確是有不周到之處,惹得府中姬妾多有不滿的,早就想收拾她了。虞冉此刻這話一說,那些人還不一窩蜂似地往上趕,直到把她踹出府去才了事。殿下固然寵她,但她一想到洞房那夜的拓跋玉息,總會時不時地不寒而慄,好像拓跋玉息總有一天會舍她如敝履一般。
攪了攪手上的帕子,心方稍定:“聽說……昨兒夜裡殿下派了元蘭連夜出城尋藥給秋濃姑姑治傷?哎,、賤妾好生羨慕,殿下待虞王妃果真不同,就連着身邊伺候的人都格外偏愛。上次翠微捱了打,可沒這樣的好福氣呀。”
春曉在旁的臉色刷地一下變白,指着蝶夫人抖着聲道:“你別胡說!”
那幾個姬妾原本腹中正計較着在蝶夫人跟虞冉之間如何取捨,被蝶夫人這樣一說,頓都是一愣。難道虞冉才進門,就要安排自己的人伺候拓跋玉息了嗎?若就由她佔盡便宜,她們豈不跟在蝶夫人手下討活是一樣的嗎?那還不如,任由蝶夫人與之抗衡罷了。
一時都沉默了下來,俱都望着虞冉,似乎要討個合宜的說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