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北辰跟王所長的那頓晚飯吃得乏善可陳，不過是互相說一些客套話罷了，葉北辰還想早點回家多陪陪老婆孩子，所以連酒也沒有怎麼喝，這頓飯就變得更加無趣了。好在那個王所長是個機靈人，挺會說話，倒也不至於讓席間的氣氛太過尷尬。
菜吃得差不多了，葉北辰終於開始進入正題了。
“王所長，這段時間謝謝你一直照顧我媽媽，往後……可能還得麻煩你再照顧一段時間。”葉北辰終於第一次舉起酒杯，微笑着對王所長說了這麼一番話。
王所長是聰明人，立刻就反應過來，葉北辰的意思是想要把事情再擱置一段時間，不會太快起訴冷月，所以還要讓冷月繼續在看守所裡帶着。至於究竟呆多久麼……那可就不好說了。
其實冷月如果是個普通的健康人也就算了，關鍵還是個癌症晚期患者，萬一死在看守所裡……這不明不白的，實在是有些麻煩啊。
當初，冷月在醫院裡鬧事之後，的確是被警察給帶走了的。但是後面的事情卻沒有完全按照程序走，葉家動用了關係，沒有正式立案，卻把人給丟進看守所裡了，而且一放就是一個多月。
起初的時候，王所長也擔心，生怕因此而得罪了冷家的勢力，所以每天都過得戰戰兢兢的，生怕冷家的人來找他。不過這麼一個多月下來，冷家那邊似乎完全沒有想要插手的意思，他才漸漸放心下來。
可是葉北辰現在一說這話，他就又沒法放心了。
像他這樣的小角色，還沒有能力接觸到太高層次的圈子，因此葉家和冷家之間究竟鬧到了什麼程度，他並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兩邊兒都得罪不起。這兩個大家族，隨便哪一個發起火來，都能輕而易舉地讓他丟了烏紗帽，甚至可能更慘。
他不願意冒這個險。
冷家的人雖然現在不插手，但是如果冷月真死了，可就不一定了，到時候，冷家的人追究起來，葉北辰是會替他扛着，還是把黑鍋甩給他，讓自己手上乾乾淨淨的？
王所長覺得，還是前一種的可能性更大。
不過片刻時間，王所長的腦子裡已經閃過了無數種心思，不過臉上卻是分毫不露的，依舊笑呵呵地舉着酒杯說話——
“葉少你太客氣了，我也不過就是做了些分內的事情，有什麼麻煩的，哪裡擔得起你的這個謝字哦……”
葉北辰輕笑：“謝還是要謝的。我知道，如果沒有你盯着，底下人的嘴巴未必可以那麼嚴實。她胡言亂語了那麼久，卻一個字都沒有透到外面去，這全都是王所長你的功勞啊。”說到這裡，他頓了頓，依舊舉着酒杯，嘴裡說着：“這杯我敬你。”
王所長嘴裡說着“不敢當不敢當”之類的話，卻還是將自己手中的酒杯與他輕輕一碰，只是在碰杯的時候，他刻意地把手腕壓低，讓自己的杯沿比葉北辰的杯口低了一大截。這是一種酒桌上的禮儀，無聲地顯示着自己的謙卑。
葉北辰當然懂，他淡笑着接受了，心裡對於這個王所長的識相很是滿意。
“我先幹了，葉少您隨意啊，哈哈哈……”王所長打了個哈哈，一仰頭把杯子裡的酒全喝乾了。
葉北辰也給他面子，同樣乾了杯中的酒。他雖然一直再說自己是想要請對方幫忙，不過實際上卻是隱隱透着一股命令的味道。他的身份地位不低，透出這種感覺來也不算是錯，只不過嘛……要是太過頭了可就不好了。葉北辰不想表現得太過於盛氣凌人，所以纔會始終拿捏着分寸，讓自己的姿態不高不低，恰到好處。
他這樣，王所長也不好太直接地拒絕他，畢竟堂堂葉少都如此紆尊降貴地給他面子了，他要是拒絕，未免太不識相。沒有辦法，王所長只能拐彎抹角提一提醫療條件的問題，說看守所裡畢竟比不了醫院，治不好冷女士的病，可能會讓她過得比較痛苦之類的。
葉北辰明白他的意思，知道他是害怕人死在看守所裡，到時候不清不楚地惹麻煩。
他又敬了王所長一杯酒，淡笑着說：“她是我媽媽，我當然也希望她能長命百歲。可是自然規律不是人力能夠違抗的，她患了絕症，而是已經到了晚期，誰都知道肯定就不好的。這就是命數，怨不得什麼人的……”
他頓了頓，看着王所長的眼睛，慢慢地問：“王所長，你說呢？”
他的眼神那樣意味深長，不冰冷，反而如同兩團烈火，灼得王所長心頭髮燙。
怎麼說？還能怎麼說！
“癌症這種東西也真是防不勝防的，早點發現或許還能治療，可是晚期……唉，葉少您想開點兒，先前別太傷心傷了自己的身體。”王所長表面上是在勸，實際上卻是繞圈子說廢話。他腦子裡在努力地想着應對的策略，想要找到一種既不得罪葉家，也不讓冷家找自己麻煩的法子，可是想了半天，完全沒有答案。
他不是現在纔開始想這個問題的，自從接到葉北辰的電話以後，他就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了。他能夠混到今天的這種位置，自然也不是傻子，知道葉北辰不會無緣無故地請他吃飯，而且要他辦的事情，也肯定不會太容易。
眼下這種情況，其實還不算是最糟糕的，因爲葉北辰就只是要求他繼續關着冷月而已，沒讓他幹別的……要知道，他來之前還在擔心呢，生怕葉北辰直接暗示他弄死冷月！
葉北辰又給自己和王所長添了酒，舉起杯子緩緩地說：“王所長，我媽媽患病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我們全家人都有心理準備的……我想，我外公和舅舅他們，應該也都做好相應的心理準備了。我們誰都不求什麼奇蹟，只希望她人生當中最後的這段時光可以走好。”
他把被子往前湊了湊，跟王所長手中的酒杯碰到一起，發出了一聲輕微的脆響。那響聲在這密封性極好的包廂當中，聽起來非常明顯。
王所長的心，就這麼跟着輕輕地顫了一下。葉北辰的暗示，他怎
麼可能不明白？
葉少口中的舅舅和外公，不就是冷家的人麼？他可以提起，還能是爲什麼？
他在告訴他，就算冷月死了，冷家的人也不會怎麼鬧騰的！
“王所長，我向來不喜歡勉強別人。我媽媽現在那種情況，我也不強求什麼，只希望她臨終之前的日子可以過得平安、快樂，不要被無謂的人和事打擾，靜靜地度過這段時間也就可以了……別人我都不放心，只有你，可以把我媽媽照顧得那麼好……你可以答應我的這個請求麼？代替我照顧她，直到她壽命自然終結的那一天爲止。”
葉北辰的語氣並不強硬，相反還真的有幾分懇求的味道，可是王所長知道，自己不能拒絕。
他怎麼敢拒絕。
“既然葉少看得起我，那我一定好好照顧令堂，絕對不讓她受到任何打擾。”王所長乾笑着回答。
他還能怎麼說？話都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葉北辰都已經擺出那種懇求的姿態了，他難道還拒絕麼？
他之前的委婉暗示葉北辰明白，而且也給了他迴應，他還能再說什麼？
葉北辰勾了勾嘴角，露出一絲滿意的笑容，只是眼底卻並無笑意。他依舊用那種平和的語氣跟王所長說：“既然如此，那我葉某人先在此謝過了……先乾爲敬。”
他直接把酒乾了，然後微笑着看着王所長。
王所長也只好硬着頭皮把酒喝掉，然後再硬着頭皮乾笑，說些自己肯定會盡力之類的話。
葉北辰滿意地點點頭，又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跟他說：“王所長，實在不好意思，內子和孩子還在家裡等着我回去，我不能耽擱得太晚。我先走了，你留步，不必送了。”
王所長站起身，嘴裡說着客套的話，目送他離開，直到包廂門關閉的那一刻，才重重地跌回椅子上。
那個燙手的山芋……終究還是沒能扔出去啊！
他嘆了口氣，心中無限煩悶，卻也只能自己安慰自己——幸好葉少只是讓他把人關着而已，沒讓他動別的手腳，也沒讓他如何苛待冷月，就只是關着而已……這種情況，已經比他預想當中好多了。
葉北辰走出餐廳以後，才終於長長地舒了口氣，不再繃着那副虛假的姿態，可以讓自己放鬆下來。他其實也不願意說那麼多口不對心的假話，只是場面上的事情就是如此，哪怕互相都知道對方話裡有話，想要表達的根本不是字面上的意思，卻也不能顛婆那層窗戶紙。
規則如此，其實大家都很累，只是誰也不能去做那個先把話說破的人。因爲先說破的那個，永遠不會有什麼好下場的。
葉北辰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呼吸着還算清新的空氣，讓自己放鬆下來。他在心裡跟自己說：馬上就能回家了，到家以後，就可以徹底放下那些僞裝了……
他好累，好想快點回去，好像再聞一聞她發間的香氣，再抱一抱她柔軟的身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