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四路強敵

神州一劍和瓢浮子也同聲問道:“那又是誰?”

獨孤握伸出兩個指頭,道:“據說‘南箕北斗’也答應了玄黃教,替他們主持開壇大典。”

錘二先生驚奇的瞧了瓢浮子一眼,道:“當年號稱‘武林三逸’的‘南箕北斗’這兩位老前輩尚在人世?他們怎會答應替玄黃教主持典禮?”要知“南箕北斗”,當年和飄浮子的師傅南山野叟,合稱“武林三逸”。即使早在數十年前,也從不過問江湖之事,而人也極其正派,真是武林中的隱逸一流,這會不知怎的竟然答應玄黃教主持起開壇大典來。

飄浮子也皺了皺雙眉,答不出所以然來。

獨孤握又道:“這個消息,雖然足可震撼武林,但那是玄黃教開壇那天的事,目下來說,還早着一點,用不着老朽漏夜急趕!”

青師太道:“難道獨孤大俠,還有驚人消息?”

獨孤握點頭道:“不錯,老朽是……”

他話聲還沒出口,突然聽到精舍外面,響起一陣急促的步履之聲。

這腳步聲雖然並不算重,但在座之人,全都數得上武林一流高手,尤其在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之時,還以爲外面又有什麼緊急情況,是以衆目一轉,全向門外望去。

只見急匆匆進來的是一個身材瘦小的道人,縮着一頭亂髮的腦袋,手捧藥箱,身子佝僂。才一跨入精舍,兩顆眼珠骨碌碌一轉,立即開口嚷道:“大家全在這裡?你們倒好生舒服,這時候居然還在圍坐品茶,天南地北的閒扯談!”

瓢浮子一見來人,即站起身子,叫了聲:“大師兄!”

原來來人正是百草仙翁葛長庚,因他和少林寺已故掌門古月大師乃是多年至交,寺中僧侶全都認識,故而不須通報,就走了進來。他把藥箱往桌上一放,便朝鍾二先生和神州一劍道:“你們可知道玄黃教要在三日之內,大舉犯山?而且準備只要和五大門派互相勾結過的,都雞犬不留……”

鍾二先生突然霜眉一豎,憤然道:“玄黃教真欺人太甚!”

葛長庚搖頭道:“一點也不甚!你道這回他們請出了些什麼人物?”

錘二先生道:“方纔獨孤老哥已經說過一個大概,玄黃教居然把‘南箕北斗’兩位都請出來了。”

葛長庚翻着眼道:“這兩位老前輩雖然答應屆時觀禮,但以他們兩人的身份,不可能會幫着玄黃教親自出手。嘿嘿!我說的是三日之內,來殲滅咱們這些人的人,嘮,你瞧我這假牛鼻跑得一身臭汗,就是爲了這批牛鬼蛇神,着實不易對付,咱們得趕早準備纔好!”

獨孤握大笑道:“老朽也是爲了得到玄黃教要在三日之後大舉掃蕩少林的消息,才漏夜趕來。”

葛仙翁雙目一睜,奇道:“獨孤老兒,你也聽到了?”

獨孤握點頭道:“老朽風聞這次來犯敵人,共有三撥:第一撥是玄黃教總壇主龍步青率領的教中高手;第二撥是苗山披麻教;第三撥是長白黑衣教。他們號稱三教聯盟,和中原各大門派一見真章。”

葛仙翁大拇指一翹,道:“獨孤老兒果然是順風耳,這消息我假牛鼻還當是獨得之秘哩!”說到這裡,朝廣明大師笑了笑,又道:“不過目下又加了一撥來接收少林寺的人。”

廣明大師奇道:“仙翁說的是那一撥人,要來接收敝寺?”

葛仙翁縮了縮頭道:“枯骨寺。”

“枯骨寺!”

廣明大師聽得臉色驟變!

葛仙翁又補充道:“聽說枯骨如來還邀了他同門師弟十萬大山伏獸尊者助陣。”

鍾二先生諮嗟道:“這些八荒兇人,怎會同時出現?唉,道消魔長,這是羣魔亂舞的天下了!”

葛仙翁冷冷的道:“那還不是金楓令主替玄黃教九陰妖婦出的主意。”“大師兄,金楓令主是誰?他能請得到這些人物?”

大家從沒聽到過江湖上還有“金楓令主”這號人物?不由全都向他瞧去。

目前江湖上最熟悉武林掌故的人,就首推百草仙翁葛長庚了,他既說出“金楓令主”來,定然知道此人的出身來歷。

葛仙翁得意的打了個哈哈道:“你們總知道當年在六紹山舉行羣魔大會的羣魔盟主是誰?”

鍾二先生哦道:“你是說黑星君桑無天?”

葛仙翁眯着眼道:“黑星君桑五天比勾漏雙魔早死了十餘年,他惡貫滿盈,是在五大門派掃蕩羣魔之際,喪在少林大悲禪師‘光明拳’下。”

廣明大師無限感慨的喟然嘆道:“當年五大門派掃蕩羣魔之日,五大門派何等聲勢,可惜後來正當幾位老掌門人去世不久,又出現了勾漏雙魔,咱們五大門派的先人,在這一仗上傷亡殆盡,以致許多高深武學,因而失傳,即如我佛如來留傳下來的‘光明拳’,也就是隊那時起才失傳的。”

葛長庚卻自顧自的繼續往下說道:“金楓令主,就是當年黑星君後人桑鷲。”

鍾二先生哦了一聲,葛長庚又道:“他在二十前,投奔九陰夫人,當上了九陰谷總管,九陰夫人有意創立玄黃教,就要他出任該教總護法金楓令主,輔佐總壇主龍步青,他爲了賣力起見,又拉出商山四異,擔任了玄黃教護法。

這是幾個月以前的事,目前情形,又有了不同,因爲五大門派,集會嵩山,江湖上盛傳青城、邛崍、終南三派,也有聯盟對付玄黃教之說,同時一劍、雙柺、三奇中人,也全到了少林寺。

玄黃教因諸位這一聯合,聲勢甚盛,於是金楓令主又自告奮勇,替九陰夫人四出邀人,同時還建議九陰夫人提高護法地位,不僅不受教主節制,而且還高過教主,成爲玄黃教教主上賓,職備諮詢,以便延攬羣魔,同時請出多年不在江湖走動的許天君,擔任了總護法職務。”

“哦!”大家聽他這麼一說,方始明白,像關外黑衣幫、苗山披麻教、甚至像許天君這一類人物,原來都是金楓令主桑鷲請出來的!

飄浮子聽着大師兄說到這裡,忽然想起九陰夫人一再向方玉琪叮囑的那一番話,不由心中一動;但因此時有多人在座,未便出口,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青師太瞧了大家一眼,沉聲道:“玄黃教既然大舉發動,分成四撥來犯,古人說得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以咱們目下的人手,還不見得輸過人家,鍾前輩領導羣倫,何不把人手略予調整,也分作四撥迎敵?”

葛長庚搖手道:“老師太,你別急,我假牛鼻還有話沒說完哩!”

神州一劍司徒昌明笑道:“你和獨孤老哥,當真有這許多消息?”

葛長庚哈哈笑道:“這個自然,壞消息說了,還有好消息,也值得一提,最近江湖上又出現了一個天地教,這批人行蹤神秘,誰也摸不清他們路數,不過江湖上卻流行了兩句話,叫做‘天地一出,玄黃失色’,他們似乎擺明着向玄黃教挑戰。”

飄浮子立即把自己和方玉琪目睹天地教開壇之事,向葛長庚說了一遍。

葛長庚搔搔頭皮,笑道:“這倒好,雪山瓊宮也捲入了這場遊戲,可大有熱鬧瞧哩!”

鍾二先生沉吟半晌,才道:“天地教和咱們雖然爲友的成份多過爲敵,但咱們總不能仰賴別人,青師太說得不錯,目前情勢不同,確有重新分配人手的需要,大家不妨各抒高見,擬訂應付之道。”

蓑衣丈人接口道:“據老朽所知,苗山披麻教,在苗疆一帶,素以妖言惑蠱愚夫愚婦,平日善於用蠱,如讓他們逼近少室峰下,傷人必多,老朽自問還差可勝任,只要大師撥上一隊貴寺的‘羅漢陣’,或可把他們阻擋山下。”

鍾二先生點頭道:“谷老哥久走苗疆,自然深諳制蠱之道,不知還有那幾位,願意協同谷老哥,攔阻披麻教的?”

他此話一出,峨嵋白雲子起身向鍾二先生討令。

鍾二先生略爲頷首。

靜因師太也起身道:“方纔葛仙翁曾說玄黃教第一撥人,既由先師兄門下叛徒龍步青所率領,貧道之意,這一撥人,就交由貧道和敝師侄方玉琪去會會他吧!”

青師太也道:“貧尼師徒就討個便宜,迎戰已鎩羽而去的黑衣幫就是。”

神州一劍笑道:“老夫也有此意,咱們就做個一路也好。”

鍾二先生還沒開口,樊太婆起身道:“老身和枯骨寺和尚有一段樑子……”

廣明大師連忙合十道:“阿彌陀佛,枯骨寺這批孽障,衝着敝寺而來,貧僧倒要見識他們有點什麼門道,要想接收敝寺?”

鍾二先生搖手道:“枯骨如來,武功入化,何況還有他師弟伏獸天尊同來,可說是四撥人中,最難斗的一路。

“老夫之意,廣明大師身爲一寺之主,就統領少林寺僧侶,會合元真道友武當門下弟子,帶同小徒傅青圭、峨嵋門下邱玉奇、公孫瑤紅,負責阻擋犯山猛獸,老朽和飄浮子道友、獨孤老哥、樊婆祖孫,對付枯骨如來,較爲妥當。”

葛仙翁見只剩自己一人,還沒分配工作,不由急道:“那麼你要我假牛鼻子幹啥?”

鍾二先生笑道:“葛老哥遊戲風塵,濟人爲懷,不宜和敵人對敵。”

葛長庚道:“鍾老兄,你這算什麼話,難道瞧不起我這假牛鼻子?”

鍾二先生道:“咱們幾十年交情,怎會瞧不起你?只是還有一項重大責任,倒想請老哥偏勞。”

葛長庚瞪目道:“你說,你說!”

錘二先生笑了笑道:“葛老哥身得南山老前輩真傳,不但醫術神通,輕功一道,尤爲儕輩之冠……”

葛長庚笑叱道:“你別給我假牛鼻戴高帽子!”

鍾二先生續道:“葛老哥在江湖上,素有好好先生之名,無論黑白兩道,身患重傷,你總是一視同仁,無不悉予治療……”

葛仙翁道:“這是醫者有割股之心。”

鍾二先生道:“因此葛老哥在江湖上沒有一個仇家……”

葛仙翁點頭道:“這倒是事實。”

鍾二先生又道:“這次玄黃教勾結許多魔頭,大舉進犯少林,意圖消滅咱們在場之人,葛老哥可能並不在內。”

葛仙翁臉色一沉道:“難道我假牛鼻是貪生怕死的人?”

鍾二先生道:“非也,他們既有一舉殲滅五大門派之心,嵩山數十里方圓,可能就派人扼守,以窺我方動靜,甚至隱伏高手,不讓咱們的人有一個漏網,葛老哥不在他們預計的名單之內,自不會引起他們注意。

“老夫推想青城鐵肩道友,和終南皓首神龍龐老哥,可能已在趕來嵩山的路上,務請葛老哥迎上他們,要他們千萬留意偷襲,免被賊人們個別下手,如能趕來嵩山會合,自然更好。”

葛長庚亂蓬蓬的腦袋一縮,哈哈笑道:“原來你繞着大圈子,是要假牛鼻替你賣命,討救兵去的,好,假牛鼻這就跑一趟,可是來犯強敵,所帶猛獸極多,各位千萬輕敵不得,假牛鼻告辭了。”

語音一落,抱起桌上那隻硃紅藥箱,嗤地一聲,身形如箭,已激射而起。

大家怔怔望着百仙翁葛長庚淡煙般身形,在精舍外消失。

鍾二先生回頭道:“諸位既已重新分配了任務,昨晚一宵未睡,此時正好各自休息,賊人們雖有三日之言,但也可能在今晚來犯,咱們寧可多加小心的好。”

衆人紛紛起座,神州—劍司徒昌明走到方玉琪面前,兜頭一揖道:“方師叔可否把‘大羅天劍’,賜演一遍,讓弟子得能一窺全貌?”

他詞色極爲懇切,滿露希冀。

方玉琪知他數十年來,立誓要探索這套劍法,才改名司徒昌明,一時不好峻拒,只得含笑站起,點頭道:“方某初學乍練,尚有許多不能領悟之處,大家正好互相切磋。”

神州一劍聽方玉琪已經答應,不由大喜過望,一面慌忙惶恐的道:“弟子只憑先師—招劍法,研練四十年,苦無門徑可循,師叔能惠允演繹,實是弟子多年不敢妄想之事,互相切磋,如何敢當?”

他說得詞色恭順,口口聲聲的“師叔”“弟子”,直叫得方玉琪一張俊臉紅透。

大家因方玉琪的武功,只有數月不見,已突飛猛進,高到令人稱奇,此刻聽說他要表演一套“大羅天劍”,也全都精神抖擻,睜大目光,準備—開眼界。

其中尤其美育霓、樊秋雲、谷飛鶯三姑娘,更是興高采烈,妙目流注,一要不要地瞧着心上人。

方玉琪緩緩抽出寒光如銀,劍身細長白的銀練劍,走落中庭,向大家抱拳作揖,說了聲:“諸位老前輩,請恕晚輩獻醜!”

光看他青衫飄忽,足不揚塵的從容走落庭前,已是瀟灑無比,引起大家一陣掌聲。

話聲一落,俊臉雖然含着笑容,但已司—看出他正心誠意,凝構沉氣,流露出如玉瑩光。

接着兩手向上一抱,星目微仰,左手劍訣,斜向上引,右手銀練劍,劫尖朗天,使出“大羅天劍”的起手式“遙叩天闕”。

衆人目光,全集中到方玉琪劍上,只覺光憑這一起手式,便可看出這套劍法,果然光明正大,氣勢磅礴,使人有博大精深之感!

方玉琪劍式乍展,右腕一振,劍尖“嗡”然有聲,立時漾起無數劍影,劍光流動,宛若天機雲錦,絢麗繽紛,誰也沒看清他這一劍是如何發出來的!

從這一劍開始,接連下去,誰也分不清他發劍招式!只覺一片劍影,縱橫交織,一柄銀練劍化作縷縷精練,由一而十,由十而百,漫天盤旋。

當真像一縷銀絲織成的網羅,懸空長掛。

這時大家眼前,已看不清方玉琪的身形,因爲在日光之下,耀眼劍光,實在太過強烈,但如果低下頭去,漫天劍網,在日光照曬之下,卻可清晰地看到一幅細密的網影,斜斜印在地上。

這片網影之中,正有一條淡淡黑影,在騰躍飛翔。

五大門派中崑崙、峨嵋、崆峒,全以劍法出名,青師太也是用劍高手,但此時瞧着方玉琪的“大羅天劍”,竟會瞠目結舌,看不出半點頭緒,不由回頭向身側靜因師太低聲嘆道:“我們枉自練了一輩子的劍,像這種劍法,真還是生平第一次見到!”

靜因師太心頭雖是無限驚喜,但方玉琪總究是自己師侄,青師太固然出自內心的老實話,自己卻不得不客氣的道:“師太好說,這套劍法雖出異人所傳,精深博奧,但琪兒總還是初學乍練,功力不足。”

她話聲未落,鍾二先生接口笑道:“道友認爲老弟功力不足嗎?哈哈,依老夫看來,方老弟不但劍法已得神髓,而且內力之深,恐怕還在你我等人之上。這套劍法,如無特殊功力,決難揮灑自如哩!”

瓢浮子點頭道:“鍾前輩說得不錯,貧道聽方老弟說過,這套劍法,必須以氣馭劍,當年司徒老哥的尊師神州劍客公冶老前輩,就是因爲本身真氣不足,無法再練。方老弟在練劍之前,還蒙異人賜了三粒‘翠玉蓮實’,練成‘六合真氣’才能開始練劍。”

“六合真氣?”

鍾二先生話剛出口,靜因師太陡然想起自己在黃山被惡郎君崔如風蛇形劍所傷,當時曾有一位自稱是方玉琪朋友的白衣少年,送來一顆“翠玉蓮實”,自己服了之後,不僅蛇毒頓解,而且內力也似乎比以前大有精進。

昨晚聽方玉琪說起雪山瓊宮中人,全是身穿白衣,還當這顆“翠玉蓮實”,是雪山瓊宮中人所賜,因爲大家忙着防禦敵人,沒問清楚,這回聽瓢浮子說起傳方玉琪劍法的異人,在練劍之前,還賜了三顆“翠玉蓮實”之言,不由急急問道:“翠玉蓮……”

她“實”字還沒出口,陡覺身前寒氣砭骨,同時身子似乎被人拉了一下,耳邊只聽青師太喝一聲:“快退!”

急忙依言後退了幾步,舉目瞧去,但見庭中劍風嘶嘶,五丈方圓,已被一片耀眼精光,完全淹沒。大家全已退入廓下,臉露驚異!

靜因師太想不到方玉琪劍法已有這般出神入化之境,心頭一陣驚喜,忍不住目蘊淚光,暗暗禱告:“大師兄英靈有知,琪兒果然不負你期望,不但足以雪恥報仇,抑且可以領導武林,爲你揚眉吐氣了!”

漫天劍氣,一片精光,嘎然而收,方玉琪氣定神閒地手抱長劍,卓立中庭。

大家因爲這套“大羅天劍”實在太以奇奧,除了起手式之外,根本連一招也沒有瞧清楚,是以連他到底練到第幾招了,都沒人知道。

此時倏然收劍,大家還張着眼睛直瞧。

鍾二先生朗聲吟道:“耀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羣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杜老劍器行中這四句詩,方老弟足可當之無愧!”

方玉琪連忙躬身道:“老前輩過獎!”

大家給鍾二先生一嚷,才發覺方玉琪已演練完畢,不由竭力鼓起掌來,把方玉琪的話聲,都掩蓋了下去。

神州一劍司徒昌明自從方玉琪展開劍勢,他聚精會神,一直睜着兩道炯炯目光,連霎都不肯霎一下。

這也難怪,他四十年來夢寐難求的這套劍法,今天得嘗夙願,得窺全貌,那肯輕易放過?

恁他四十年精心苦研,但終究限於一招劍法,何況“大羅天劍”,博奧精深,含蘊天地造化至理的高深武學,又豈是僅憑臆測,所能尋求?是以他瞧着方玉琪劍勢,簡直目不暇接,如有所悟,又若有所失,一時汲汲然,茫茫然,定着目光如醉如癡。

此時聽到掌聲雷動,突然如夢初醒,撲的一聲,往方玉琪面前跪去,口中說道:“弟子愚鈍,蒙師叔現身說法,但三十六招劍法,僅僅看懂了前面三招,從四至十二,還能勉強分辨,但十二招之後,卻如一片汪洋,浩瀚無際,再也瞧不真切,不過既是如此,已勝過弟子四十年摸索,得益非淺了!”

方玉琪急忙把他拉起,漲紅臉道:“司徒老哥如不嫌棄,我們不妨平輩論交,師叔這個稱呼,小弟實在擔當不起。”

神州一劍正色道:“輩份如此,豈可以年齡而論?”

方玉琪道:“公冶玄前輩,雖是小弟記名師傅門下,但早在數十年前,就是稱他一聲前輩,也並不爲過,我們各論各的交情,司徒老哥不可再推了。”

鍾二先生、飄浮子、靜因師太等人,也都紛紛勸說,神州一劍司徒昌明纔算不再堅持,答應和方玉琪平輩論交。

方玉琪因“大羅天劍”十二招以後,必須練成“六合真氣”,以氣馭劍,才能發揮威力。

十二招以前,只是招式較爲精奧,運劍之時,毋須使氣,這就是當年公冶玄只練到十二招劍法的緣故。一面並說出願意把前面十二式,和司徒昌明互相研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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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州一劍聽方玉琪口氣,願意把前面十二式相傳,自然喜出望外。

這時大家也因方玉琪劍法已經練完,昨夜一宵未睡,今晚可能有敵人來犯,急需休息,便紛紛迴轉靜室。

方玉琪也就不再客氣,把“大羅天劍”前面一十二招劍式,緩緩展開,重新演練了一追。

神州一劍司徒昌明,練劍數十年,只有一招劍法,他還能精鑽竅究,探討玄秘,悟出許多變化,這會方玉琪一招一式的逐一施展,他自然心領神會,默默記住。

等方玉琪練完十二招劍法,便笑着道:“方老弟,你讓老哥哥依樣畫葫蘆,演練一遍,瞧瞧可有錯誤?”

說着從肩頭拔下長劍,正心澄慮,一招一式的演練起來。

方玉琪瞧着他練完十二招劍法,不但絲毫沒錯,而且還純熟無比,不像是新會初學,不由大爲驚奇,道:“啊!司徒老哥哥,你真了不起,這套劍法,看來簡單明瞭。實則玄奧無比,小弟足足練了三個月,纔算勉強學會呢。”

神州一劍哈哈大笑道:“老弟臺,這一十二招劍法,雖然深奧,老哥哥四十年玄思冥索,苦苦推求,總有脈絡可循,經你方纔緩慢演練了一遍之後,老哥哥早巳心領神會,豁然貫通了。”

說到這裡,收起長劍,又道:“唔,方老弟,你一晚未睡,快去休息一會吧,說不定賊人今晚就來,哈哈,老哥哥拜賜劍招,正好以賊試劍!”

說着,飄然往外走去。

方玉琪雖然不累,但想到夜晚可能有事,此時正好先養好神,也就回轉靜室,休息去了。

三天時光,晃眼過去。

青城鐵肩道人,終南皓首神龍和邛崍哭廣居士,一個也沒有趕到。

少林寺在嚴密戒備,和四撥人分頭守護下,安然度過了兩晚三天。

這是第三個晚上了,月黑星稀,山風漸烈!

少室峰下,一片漆黑,一片靜謐!

忽然從遙遠的山崗上,連續傳來虎嘯獅吼,此起彼落,越來越近!一大羣宿鳥,驚恐而快速地掠過天空,證明獸羣業已審抵山下。

這當然是伏獸天尊了!

怪嘯之後,又突然靜寂下來,這種靜寂更加重了緊張氣氛。

過了一會,少室峰西南角上,又咆哮起幾聲厲吼,一鳴乍起,剎那間,嘯聲滿山,在深夜中聽來,淒厲刺耳,極是懾人。

饒你少林寺僧侶們個個身懷武功,早有準備,也不禁聽得毛骨悚然,膽顫心驚。

但他們雖在相互厲吼,敢情到達少室峰西南之後,便不再逼近,是以聽來不遠,聲音卻好像已經停在那裡。

獸嗥才落,少林寺東南角上,突然因風傳來一陣弦管吹打之聲。

這樂聲奏的是出殯用的喪樂,音調尖銳,難聽己極,有如鬼哭狼嚎一般。

深山半夜,聽來更使人有一種悲慘悽切的感覺。

此時少林寺大雄寶殿上,雖然只有佛前一盞琉璃燈,吐着暗淡燈光,但殿上殿下,卻有幾組人在暗中守候,靜待敵人光臨。

這幾組人因爲迎接的對象不同,是以除了廣明大師和武當元真子爲首的一撥人,職司對付猛獸,早巳不在之外,其餘的人,分成了幾撥,各自圍坐,以免臨時自己人混亂。

這一陣喪樂才一傳來,蓑衣丈人谷守真便悄悄向峨嵋白雲子說道:“道兄,披麻教的人已經到了。”

白雲子霍地站起,問道:“丈人是說這陣喪樂?”

谷守真頷首道:“披麻教慣於裝神作鬼,他們一貫伎倆,就是利用這種刺耳喪樂,先聲奪人,使人心靈上先蒙上一層恐怖陰影,咱們只要按照預定步驟行事,不必理會他們。”

谷飛鶯道:“爺爺,那麼我們也該迎出去了?”

谷守真笑道:“你沒聽到他們的樂聲?這時剛到山腳下,距離還遠着呢!”

喪樂一路吹吹打打,由東南方逐漸移近。

蓑衣丈人手持朱漆藤杖,緩緩站起,口中說道:“道兄,是時候了,咱們出去吧!”

白雲子、谷飛鶯、金彈於啓輝、銀劍於啓煌,以及配屬他們這一組的三十六個少林弟子,一齊站起身子,跟在蓑衣丈人身後,足不揚塵的走出山門,越過廣場。

這時正當下弦,月色無光,少室北麓,四周俱是參天松柏,一片漆黑。

喪樂愈來愈近,黑夜中,兩盞慘綠燈光,從東南方的松林一角,隱隱出現。

蓑衣丈人右手拄着藤杖,左手向後一揮,隨行的三十六名少林弟於,突然散佈開去,動作迅疾,一齊閃入附近林中。

只剩下蓑衣丈人等五人,靜靜的立在夜色之中。

谷飛鶯緊傍着她爺爺,心頭直覺到又緊張,又好玩,一雙俏眼,一霎不霎的直盯着那兩盞慘綠燈籠,只是嫌他們走得太慢。

不錯,這批人當真慢得出奇,兩盞燈籠好像停在松林轉角上,在等後面的人。

刺耳喪樂,卻並沒停止,還似吹打得越有勁了。

燈籠又漸漸移動了,後面轉出兩行吹打樂器的人,吹吹打打,緩緩行來。這一批人,個個身穿白衣,腰束麻繩,臉上塗着五顏六色,狀若鬼怪。

谷飛鶯微含怯意,輕輕問道:“爺爺,他們怎麼一個個都打扮得奇形怪狀,好像魔鬼一般?”

蓑衣丈人只是微微一笑,向白雲子道:“待會由道兄和他們答話,老朽需要監視他們行動。”

白雲子點了點頭。

那隊裝神作鬼的喪樂後面,緊隨着一口高大的黑漆棺木,也是由八個鬼怪般的大漢擡着,棺木四角,掛了四盞白紙燈籠,燈光昏黃。

棺木後面,一行約有十來個披麻戴孝的人,每人右手備拿着一枝哭喪棒,護棺而行。

這時哀樂大作,還隱隱夾雜着嗚嗚咽咽的淒厲哭聲,更顯得鬼氣森森,黑夜之中,不管是誰,瞧到了這一行人,誰祁禁不住會直冒寒氣。

金彈於啓輝、銀劍於啓煌也漸感緊張,雙雙掣出長劍。

雙方距離,越來越近,前面兩個白衣人左手提燈,右手哭喪棒一揮,大聲喝道:“快快閃開,別衝了麻衣煞!”

說着大踏步往五人身前衝來。

“站住!”

白雲子大喝一聲,袍袖一揮,迎着衝來兩人拂出!

“砰!”雙方各自被震退了一步,兩個白衣人微微一愣。

左邊一個道:“原來是個道士,好大的力氣!”

右邊一個道:“喂,道士,你好沒道理,攔着咱們作甚?”

白雲子冷笑道:“你們這般橫衝直撞,是到哪裡去?”

左邊一個道:“咱們到少林做法事去的。”

右邊一個道:“道士,咱們主人信的是佛,不相信道教,你還是讓開的好。”

原來這兩個白衣人走在較前,這幾句話的時間,後邊那些吹打樂器的人也已跟到。

左邊那個白衣人叱道:“你還不滾開!”

喝聲中,兩人高挑燈籠,大踏步逼來,哭喪棒作勢欲揮!

白雲子驀地發出一聲長笑,喝道:“披麻教妖孽,真人面前不必說假,貧道峨嵋白雲子,在此等候多時,快叫你們教主上前答話!”

他這一聲長笑,運足內勁而發,清越悠長,聲若裂帛,居然把尖銳刺耳的哀樂蓋了下去。

樂聲乍止,一行人同時停了下來。

兩個白衣大漢勃然怒道:“野道士,咱們可不知什麼崑崙、峨嵋,你既然不知死活,敢阻攔咱們主人的靈車,太爺就送你上路吧!”

話聲才落,金彈於啓輝、銀劍於啓煌兄弟兩人,那還按捺得住,同時躍出,一擺長劍,大聲喝道:“憑你們兩個蠢材,也想跟師叔動手,來,來,小爺先伸量伸量你們披麻教的妖孽,到底有多少能耐,敢闖到中原來撒野?”

雙方厲聲叱喝,眼看就要動手之際,忽然從棺木右側,走出一位頭披麻袋,身穿麻衣麻裙,戴着重孝的婦人,一手扶着棺木,發出幽咽的聲音問道:“是什麼人攔着我們?”

她因爲頭上披着麻袋,整個頭面都被蓋任,除了可以低頭看路,不致傾跌之外。有誰擋住去路,都沒法瞧到。

左右兩個白衣大漢,聞言右手一縮,收回哭喪棒,趕緊答道:“路上一共有五個人攔着咱們去路,說話的是一個道土,叫做什麼峨嵋白雲子。”

那女子幽幽一嘆道:“你就告訴他,說咱們當家的在日,一生信佛,所以要連夜趕上少林寺去做法事,用不着道士,請他們回去吧。”

她聲音說得十分柔媚,這幾句話,好像包含着無限辛酸,確實是未亡人口吻,使人聽了之後,會無緣無故的油然生出憐憫之心!

左邊一個白衣大漢應了聲是,道:“小人方纔也這般說了,叵耐這道人不但不肯聽小人們的勸告,還想……還想跟小人們動武……”

那女人又悽苦的“唉”了一聲,道:“你們兩個就是不管正事,好勇鬥狠,今天是當衆的回煞之期,少再給我惹事了,萬一衝了煞神,如何是好?你們就好好的請人家讓路,不就完了。”

她話聲嬌婉,說到後來,嬌軀不禁微微顫動,往後退去。

分明這兩個白衣大漢平日專門招惹是非,氣得她又嚶嚶啜泣起來!

白雲子心頭大爲狐疑,聽這女子的聲音,敢情真是山下大戶人家,人死之後的回煞之期。(作者按:古時陰陽家以死年月日的干支,推算魂氣返舍之期,俗稱回煞,家人必須迴避,謂之避煞。顏氏家訓中載有“偏傍之書,死有歸煞,子孫逃竄,莫肯在家,畫瓦書符,作諸壓勝”。)

這羣人面塗五彩,吹吹打打的夜行,正在避煞,自己一行誤打誤撞,竟然把他們當作了披麻教,如果傳出江湖,豈非是一件極大笑話?

白雲子如今是峨嵋派掌門人的身份,他一念及此,不由修眉微皺,揮手叫於氏兄弟退下,一面朗聲道:“夫人且慢,貧道尚有話說。”

那身戴重孝,吸泣着向後轉身的女人,果然聞聲止步,又緩緩轉過身來。她雖然頭披麻袋,身上穿着寬大的麻衣麻裙,望去顯得臃腫,但在她轉動之際,隱約可以看出她身段婀娜,弱不禁風。

此時她一手依然扶着棺木,一手輕輕掀起覆蓋着頭臉的麻袋,這一掀,在兩盞慘綠燈籠之下,露出一個豔光奪目的嬌麗面孔!

眉蹙春山,眼含幽怨,英蓉臉上,一付哀哀欲絕的悽苦模樣,更顯得楚楚動人,我見猶憐!

只要看上一眼,誰也忍不住怦然心動!

白雲子身後的金彈銀劍於氏兄弟,和緊依着爺爺身邊的谷飛騭,都不禁爲之一怔。連隱身周圍的三十六個少林弟子,全都屏息凝神,目不稍睫!

白雲子只覺心神一動,身不由主地迎着走去,向前走近了兩三步,才停了下來。

那豔麗女人看他走近,便怯生生的後退半步,雙目一擡,幽幽的道:“道長有甚見教?”

她嬌軀發出輕微的顫動,是以話聲也略帶顫抖。

白雲子一愣之後,暗暗鎮靜,使動盪的神情平靜下來,一面肅然的道:“貧道斗膽,想請教夫人兩件事。”

那豔麗女人瞧着白雲子道:“道長請說。”

白雲子只覺心中又是一動,急忙避開目光,道:“夫人尊府,可在登封?”

那豔麗女人聲音極低,冷冷的說了句:“不錯。”

白雲子又道:“登封不乏叢林禪寺,夫人何以要在深夜遠來少室北麓?”

那豔麗女人幽幽的道:“今日正是夫君回煞之期,登封雖有叢林,但陰陽先生徘算,要離家越遠越好,利於北方,所以……”

她說話之時,雙目溜轉,似乎盈盈欲涕,右手皓腕輕舉,執着一方繡帕,敢情要往臉上拭去。

她話聲幽咽,舉動之間,風情萬種,優美無比,白雲子幾乎被她妖冶悽楚的容光,吸引住心神!

正當此時,驀聽蓑衣丈人大喝一聲:“道兄快退,她是披麻教主的大弟子天蠱女!”

白雲子如雷貫耳,他終究功力深厚,心頭一震,倏然向後飄退,說時遲,那時快,他身形才動,耳中陡聽豔麗女人一聲冷笑,繡帕揚起。

站在自己身後的金彈銀劍於氏兄弟,躲閃不及,雙雙向後栽倒!

但就在這一瞬間,蓑衣丈人硃紅藤杖,驀地向地上一頓。

“阿彌陀佛!”

一陣響亮的佛號,從四面響起。

四周林中,霎時閃出身穿灰色短裝的三十六名少林弟子。

他們每一個人,除了手上一口戒刀之外,左手全都緊握着一個噴筒,筒口對準麻衣教的人,作出待命噴射的模樣。

顯見這噴筒之中,定然是異常厲害的暗器無疑。

豔麗女人突然臉色一沉,她那悽楚動人的花容,立時變成了獰惡之色,目射兇光,冷冷笑道:“原來是谷老頭,師傅容你在苗疆一帶走動,你倒居然敢明目張膽和咱們作起對來!”

蓑衣老人呵呵笑道:“老朽作客少林,怎說得上和貴教作對?今日之事,分明是貴教受了玄黃教勾結,向少林挑釁來的。”

天蠱女冷笑道:“如此說來,你是替五大門派賣命來的?好,就瞧瞧你們能不能阻擋得住披麻教的行列?”

她說話聲中,右手哭喪棒忽地虛空一揮。

那鬼哭狼嗥的哀樂,突然大聲響了起來,八個扛着棺木的大漢,動作如一,同時迅速把木槓搭上肩頭,直腰站起。

本來跟在棺後,戴麻披孝的十幾個人,也恢然分左右散開,圍護棺木兩旁,同時舉步移動,向攔在路上諳人衝來。

這時金彈銀劍於氏兄弟,早由谷飛鶯救轉,挑了少許藥末,在他們鼻孔中抹了一抹。於氏兄弟接連打了幾個噴嚏,便自躍起。

白雲子一派掌門,方纔若非警覺得快,險中狡計,心頭不禁大怒,反手從肩頭撇下長劍,正待出手。

只聽蓑衣丈人用傳音入密說道:“道兄此時不宜出手,只管讓他們衝入‘羅漢陣’去,老朽要監視他們暗中偷放毒蠱,這陣勢就要道兄偏勞了。”

白雲子也連忙用傳音入密答道:“丈人放心,貧道理會得!”

這原是瞬息之間的事,披麻教喪樂大響,一羣人擁着棺木,舉步衝來。

三十六名少林弟子,忽然分作兩撥,刀光霍霍,已有一十八個列陣以待。另外十八個人,卻悄然退下,手持噴筒,搶在上風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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