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秋期不管是外貌還是反應,比趙三看起來更像個正常人,面對審問可謂知無不言。
趙三夠冷靜大膽,但自以爲是,腦子不那麼靈光,而這個馮秋期,比趙三要精明多了,看似慌亂,對答間卻沒有絲毫漏洞,並且把所有責任都推到了趙三和柳鶉身上。
若是這份供詞確認了,馮秋期就只是個負責打雜的從犯,罪不至死。
然而,過於完美未必真實。
崔凝道,“看起來……兩個人都默契的把責任甩給了柳鶉。”
魏潛把柳鶉的供詞遞到她面前。
內容不多,柳鶉承認一年前與懸宿先生結識,平日關係不錯,但堅決否認買兇殺人之事。
“把柳鶉帶過來。”魏潛道。
柳鶉是春風樓的管事,崔凝見過青樓裡那些打手和小廝,不是帶着匪氣便是逢迎諂媚,卻不想柳鶉居然氣度不凡。
他已近四十,但是身高體長,舉止端方,是與年輕郎君完全不同的成熟俊美。
不過柳鶉如此出衆也並不算出人意料。懸宿先生畢竟是名聲在外的觀星師,能與他成爲朋友的人,無論是什麼身份想必都有過人之處。
柳鶉與懸宿先生是在從長安南下的路上相識。一年前,他去南方去接一批姑娘,路上偶然結識懸宿先生,二人一路相談甚歡,成了朋友。
柳鶉走南闖北,又因身份之故,消息一向頗爲靈通,這一年來也在通過各種辦法替懸宿先生尋親。
兩人相識不算太久,監察一處查起來不算太難,魏潛沒有繼續詢問這些,“趙三是你那妾室的親兄長?”
柳鶉沒有想到監察司動作這麼快,猛然被問到有些怔愣。
柳鶉年近四十,至今未婚,家中只有兩房妾室,一個是跟了他許多年的侍女,另外一個是一年前納進門。
柳鶉不知想起什麼,情緒低落,“正是。聽聞他幼時生了一場大病,後來形貌便與尋常人不同了。”
魏潛問,“這對兄妹是何身份?”
一個如此簡單的問題,卻令柳鶉沉默,片刻之後才道,“她原是樓家的侍女。”
“樓家?”崔凝壓下滿心驚訝,儘可能用平靜的語氣問,“樓仲家嗎?你與他是何關係?”
柳鶉本不想說,但有時候一旦打開一個口子,很快便會決堤了。
對話已經到這個地步,事到如今,沒有繼續瞞的必要。
“我是樓仲的小舅。”柳鶉道。
崔凝想起樓仲曾提起過他的母親,“所以你與樓仲的母親是親姐弟?那你可知曉懸宿先生與令姊的關係?”
柳鶉點頭,“當年父親病故,家產被奪,姐姐因模樣生的好,也不免被人惦記上。她問母親要了一筆錢偷偷跑了,後來便杳無音信,十多年前母親重病,言平生最遺憾的事便是當年沒能護住姐姐。我爲了完成母親心願,託人找了很久,直到前年才重新聯繫上,但……”
柳母早已不在了。
昨日柳鶉被抓時,嘴比蚌殼還緊,這會子像是突然回過味來,發現自己再不說話可能就要成爲替罪羊。
魏潛道,“令姊的名字是?”
“柳聿。”
崔凝手中的筆一頓,追問,“哪個字?”
柳鶉道,“雨雪麃麃,見晛聿消。”
崔凝默默與魏潛對視一眼。監察司搜到的書信中,有幾封落款“聿姬”,應當就是柳聿。
當年柳聿幸而遇見懸宿先生一家,否則一個美貌柔弱的女子獨自在外行走,能不能全須全尾的活着都很難說。她隨着懸宿先生去往河東道,並沒有受到太大的磋磨,後來很快又榜上樓家,有了安身之地。
柳鶉知道這些的時候,心裡多少有些怨——既然有了安身處,爲什麼不聯繫他和母親?
若非爲了完成母親遺願,柳鶉剛開始甚至都不想與之相認。
當年柳家倒了,家財盡散,柳母在她苦苦哀求下,掏空了所有積蓄給她做盤纏,她站穩腳跟這麼多年了卻連個消息都不願傳回來,令柳母帶着滿心的後悔與擔憂去世。
可話說回來,當年柳母之所以不能豁出一切去護着柳聿,還是因爲柳鶉年紀尚小,需要照顧。
這裡面孰是孰非,實在難以掰扯清楚。柳鶉如今已快要到不惑之年,愛憎都已看開許多,想着難得還有個血脈相連之人,也不排斥偶爾來往,然而現實又一次擊潰了他。
被關在牢裡一晚上,柳鶉回憶起了很多事。
一年前南下那次,趙三也在。
聯繫青玉枝發生的命案,柳鶉不免會想,當年他遇見懸宿先生當真只是偶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