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線索太過細小凌亂,很難察覺,然而一旦拼湊成一根完整的線,就會發現當初以爲只是偶然的事情實在多的不太尋常。
當初大理寺官員被害,謝颺在其中扮演了一個無辜的受害者。
李昴被殺案,倒是沒有他的影子,但李昴卻是柳意娘那裡的常客。而現在看來,柳意娘與他又有一些關係。
青玉枝這個案子,因爲謝颺《玉枝閒雅集》引發了一個風潮,纔會有學子突然跑到玉枝泉竹林裡玩。柳意娘在這風口浪尖還專程跑去找他。
如果崔凝沒有記錯,謝颺當初外放去的第一個地方就是江南,而蘇州別駕被害之後,曾經抓到有人傳出信鴿,不知寄給何人。五哥說謝颺可能與此案也有關係,那大概是查到了什麼。
若是說這些零零碎碎的東西是謝颺涉案的證據,未免有些牽強,但他又的確無處不在,一次兩次是巧合,巧合太多恐怕就不是偶然了。
“我已將幾個案子卷宗調出。”魏潛道。
幾個案子都有監察司參與,卷宗也有備份,但大理寺官員被害一案是大理寺那邊獨自調查,魏潛申請重查卷宗,怎麼看都是不信任大理寺的能力,把那邊得罪的不輕。
崔凝震驚了,她同在監察四處,不說時時刻刻與他在一起,至少是清楚他所有行蹤的,他究竟什麼時候做了這麼多事?!
不過眼下還要審犯人,崔凝只能把滿肚子的疑問嚥下去,在獄卒提去提人的空檔,飛快把兩個人的資料過了一遍。
她在地穴抓到的那個人叫馮秋期,青玉枝的賬房先生,而與他在地穴會面的人叫趙三,是負責往青玉枝繡房那邊送布料的車伕。
經過查證,繡房的冷月緞丟失之前,趙三確實去送過一回布料。
在衆多證據之下,這兩人招認是收了柳鶉的錢殺人。
儘管監察司按照供詞中的地點搜到了大量的錢財,但疑點依舊頗多。
譬如,經過驗屍發現,這二人殺人手法嫺熟,一個普普通通的賬房先生和車伕,怎麼會擅長殺人?又譬如,那個據說連青玉枝掌櫃都不知道的地穴,他們是如何知道?
先帶上來的是趙三。
他身量比崔凝還要矮一些,但頭很大,顯得有點畸形,臉上有些褶皺,看上去至少四十歲,待再一細看,卻發現那些褶皺明顯不是皮膚自然老化形成,竟是個天生老相。
“叫什麼名字?”崔凝問。
趙三飛快看了崔凝一眼,“趙三。”
“還有別的名字嗎?”
“沒有。”
“年齡?”
“二十九。”
崔凝在重新詢問的過程中,發現趙三表現的有點異常。他一直都垂着眼睛,但是在回答問題的時候就會擡眼看過來,然後很快又移開,似乎是在趁機觀察她。
一副膽小如鼠的模樣,實則十分冷靜大膽。
待崔凝問完所有基礎問題,魏潛纔開口,“柳意娘去找你做什麼?”
趙三垂下頭,悶聲道,“她不是去尋我的。”
“是嗎?”魏潛平靜的反問了一句。
當日他們在地穴中的對話被崔凝聽到,趙三被捕之後一直與馮秋期分開關着,並不知道這些細節。在第一次審問之前,魏潛特地交代監察使不要暴露此事。
魏潛沒有繼續逼問,反而給出了一個可能性,“她是去尋柳鶉?”
地穴一共有四個出口,除了松鶴泉那個只能從裡面打開的門,其他三個均可隨意出入,夾道算一個,一個在青玉枝賬房裡,另外一個則通向青玉枝隔壁的宅子。
經查證,那處正是柳意孃的義兄柳鶉的宅子。
趙三毫不猶豫的道,“是。”
魏潛道,“當時柳鶉在家嗎?”
趙三遲疑了一下,“在。”
“監察司上門抓人的時候,他並不在家,所以他是一大早在家中與柳意娘見過面之後,又去往了春風樓?”
柳鶉是春風樓管事。
“是。”趙三不明白魏潛爲什麼描述這麼詳細,但顯然這個答案很合他心意,甚至比他自己想的那些還要沒有破綻。
魏潛緊緊盯着他,突然語速飛快的問,“他在何處見的柳意娘,他們見面的時候你在何處,在做什麼?”
在魏潛審視的目光之下,趙三不由自主的微微蜷縮,“我在、在客房裡睡覺。”
睡覺怎麼可能知道柳意娘來的事情?
話音一落,他便知道答錯了,連忙改口,“不不,我剛剛起來,在用早膳。”
“到底是睡覺還是吃飯?”魏潛加重語氣重,氣勢愈發懾人。
趙三確定道,“在吃飯。”
三個問題,他只回答了最後兩個,但魏潛並沒有繼續追問,而是緊接着問道,“柳意娘何時離開?”
這一次趙三回答問題的時候明顯謹慎了很多,想了想才道,“我不知。”
“你用完早膳去了何處?”
昨日監察使只着重審問殺人動機和作案過程,並沒有這麼細緻的問他被抓那天早上的事情,而魏潛問的這個問題在趙三看來至關重要。
他認真思索之後,選擇如實道,“我去了地穴與馮秋期見面。”
魏潛從袖中掏出一小包紅色粉末,“可曾見過此物?”
趙三看了一眼,“沒有。”
“把他帶回去。”魏潛終止了審問。
趙三覺得莫名其妙,同時又有幾分得意,起身的時候面上甚至帶了一絲不甚明顯的笑,忍不住朝魏潛看去。
魏潛忽然擡頭,清明的目光與之對視,“我等會兒會問你背後的主子究竟是誰,先回去仔細想想怎麼編。”
那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分明已洞悉一切,趙三驚出一身冷汗,腦子霎時亂成一團,甚至不知道自己哪裡露出了馬腳。
待趙三被壓下去,魏潛才道,“看出什麼了嗎?”
魏潛在問話的時候設了一個小圈套,故意裝作不知實情,用詳細的描述說了一個更完美的謊言去引導話題,一旦趙三被帶入他謊言中,一切便由不得他了。
假如趙三是個聰明人,或者說的是實話,應該會有一套屬於自己的答案,但他顯然在被魏潛牽着鼻子走。
崔凝回憶道,“他在撒謊。他不知道馮秋期招認了多少,但那天早上的經歷是馮秋期不知道的,相對安全,他可以隨便說,所以剛開始你問關於柳意孃的問題,他回答的很輕鬆隨意,隨着問題變得密集而細緻,他發現自己的回答中出現漏洞,思考的時間明顯變長了。而後來地穴中的事情,他謹慎的說了實話,但用了更長的時間思考。”
這是昨天早上的事情,問題也都很尋常,如果是真實經歷,根本不需要過多思考。
崔凝繼續道,“還有,他根本不像一個普通車伕,昨日才招認殺人移屍,殺人償命板上釘釘子,今日居然還有閒情觀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