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渠樑是驕傲的,作爲錄事參軍他有着大秦最爲驕傲的姓氏。爲了這個姓氏,他也要恪盡職守。不讓那些瞪着狼一眼眼睛的殺才冒領軍功,大秦是贏家的,自家人總要爲自家人着想不是?
人老了就會成精,雲玥以前不這樣看。但現在他信了,不管別人信不信他是信了。
蔚獠與漁老湊在一起嘀嘀咕咕,然後兩個老不死的便去找了扁鵲。現在是三個老傢伙在一起嘀嘀咕咕,開小會總是要研究出成果的。於是我們驕傲的嬴渠樑先生便腹瀉了,那真是瀉一個時辰就跑了八趟茅房。
若是在別人軍中,脫褲子就拉似乎也沒人管。畢竟是大王親眷,王室成員隨地拉屎這點面子還是要給的。特權階級嘛,拉個屎算不得大事。
雲玥軍中不同,拉屎要去茅房。隨地大小便是要吃板子的,嬴渠樑一萬分後悔當初支持雲玥這一決定。曾幾何時他帶着糾察軍卒,拿着雲玥發給的竹板子滿世界轉悠。專門找那些隨地大小便士卒的晦氣,逮到一個就揍一個。現在軍卒們又尋出竹片子,專門等在嬴渠樑軍帳門口。有些臭不要臉的,居然還說見參軍大人如廁不便特來相助。你他孃的倒是攙一把啊,沒見老子走路都打晃兒?好漢架不住三泡稀——古人誠不我欺。
報應啊!如今報應不爽,若是釋迦摩尼將佛教這時候傳過來。相信嬴渠樑一定第一時間報名剃頭!
“扁鵲先生,嬴渠樑能否活命還請先生名言。家中尚有老母幼子,容嬴渠樑留書一封安排家事。”嬴渠樑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扁鵲,肚子裡在打遺言腹稿。若是這老混蛋說出想吃啥吃啥的話。立刻便會撲上去掐死他。
扁鵲默不作聲,眯縫着眼睛臉上古井無波。若不是手搭在嬴渠樑手腕上,很懷疑這老傢伙是在閉目養神。
“參軍大人身體無礙,只是肝火上升氣串兩肋,引起臟腑之氣鬱結而至。三五年內會自然康愈。”扁鵲一臉欠揍的微笑,臉上那顆大蒜頭鼻子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開始發紅。
尼瑪!三五年?這是要老子活活拉死的節奏,照目前情況能撐過三五天,那都是一個生命的奇蹟。
“先生還有沒有立刻見效一下的方子,嬴渠樑不勝感激。”
“呃……老夫行鍼試試!”說着扁鵲便打開隨身木匣子,從裡面拿出銀針。
下針非常輕柔。嬴渠樑甚至感覺不到銀針刺穿了他的皮膚。正在感嘆扁鵲先生好醫術,想着恭維兩句扁鵲先說話了。“參軍大人,此次大勝兒郎們雖然斬獲甚多,但陣亡兒郎只有一級功勳未免薄了些。那些傷殘士卒也很可憐,老朽斗膽參軍大人能不能……多報些首級。至於人頭。只要大人肯答應。殺才們總是有辦法的!”
“不行!”
“啊……!”嬴渠樑幾乎下意識的反對,挖自家牆角的事情怎麼能幹?謊報軍功,那可是要掉腦袋的。對於挖牆腳的人,莊襄王一概不含糊,親戚也不行。可還沒等話音落地,一聲慘叫便伴隨而來。
“哎呀!老夫手重了些還請參軍大人恕罪!待老夫換一枚金針!”
嬴渠樑嚇得面無人色,他孃的這玩意叫金針?這是給人扎的?給牛扎都有富裕。
“先生,一切好商量……”
雲玥懵懵懂懂中。軍功忽然變成了上萬級。至於多出來的人頭,根本不用雲玥操心,殺才們總有殺才們的辦法。只是爲何一向刻板的嬴渠樑轉了性子。居然默認了殺人們冒領軍功,還在文書上簽字畫押?
匈奴貴族屍體找不到,但那兩面金牌牌還是有用的。至少也說明幹掉了匈奴大人物,人頭嘛!天知道牌牌是那具屍體上卸下來的,不過也難不倒殺才們。兩顆據說是匈奴王子的人頭被硝製得非常好,嬴渠樑大人親自簽字畫押證明難道還有假?
人頭被裝在兩個精美的盒子裡。五十名騎兵便帶着人頭飛奔回咸陽。頭盔上的紅色翎羽在清晨的陽光下熠熠生輝!
“平涼大捷!陣斬萬騎,陣斬萬騎啊!”信使們還沒離開平涼就扯着脖子大漢。義渠君聽見差點兒沒背過氣去。這小子顯擺的速度不慢啊,只是他孃的軍功怎麼變成萬餘了。大戰之時自己就在旁邊觀瞧。匈奴人連狗都算上也沒有死上一萬之數啊。
“君上……!”獵犬一般忠誠的中軍校尉試圖說些什麼,卻被義渠君擺手制止。
“敗軍之將說什麼都是多餘,戰場上功勳都是真刀真槍掙來的。能幫着咱們遮掩昨夜之事已然是難得,傳令拔營。咱們去追那些該死的匈奴人,把場子找回來。”
義渠君咬着後槽牙說道,作爲大秦王族。他從未感覺到如此狼狽,需要一個後生晚輩來爲自己隱瞞戰敗恥辱。要讓匈奴人付出代價,血的恥辱只能用血來洗刷。這一刻,義渠君準備讓匈奴人血流成河。
“大秦又要多一位百戰名將了!”屠嘉還是一副病怏怏的樣子,自從昨天晚上穿着單衣雪夜逃亡之後,他就是這副死樣子。
“狗屁!狗屁的名將,這樣的混賬東西只能在老夫營裡做一個千夫長。奶奶的,一個人兩具強弩。還有那種可以連發的弩箭,又佔着上坡之利。匈奴人就算是有十萬人,怕也是拿不下來。
這樣的蜱蟲簡直是大秦軍人的恥辱,真刀真槍的戰場讓他弄成了飛蝗如雨。那樣密集的箭矢,什麼樣兒的騎兵能夠近前。看着吧!若是王上認可了他的戰法,大秦將不會再有剽悍的騎兵。那些弩箭會射得越來越遠,勇士的比拼變成了無聊的對射。
今後的將軍們,只要知道怎麼將敵人拒絕在射程之外就可以了。還談什麼勇武,還談什麼百戰鐵血。哼!”
屠嘉尷尬得窒住。想想自己說的話的確欠抽。一個乳臭未乾的傢伙居然大勝,號稱鐵騎無敵的義渠君居然慘敗。他這個時候誇讚雲玥,義渠君沒把他轟出去已經算是夠意思。
義渠君說得沒錯,雲玥的戰法簡直是騎兵的噩夢。若是莊襄王以此爲契機改變軍制,那最先被衝擊的便是他義渠。從此義渠君再也沒有上戰場撈取軍功的機會。子孫也得不到蒙蔭。用不上三代,義渠君子孫的爵位便會降低。最終,會淪爲整個贏式家族的落魄戶。
“平涼大捷!陣斬萬騎,陣斬萬騎啊!”同樣的話語聽得恆齒熱淚盈眶,堅守平涼近兩個月終於等到朝廷援兵。可……可自己手下兩萬多軍卒,現在只餘下十之一二。還有好多是傷兵。看着自己狼狽的屬下,在看看鮮衣怒馬的雲玥所部,悲愴的眼淚就沒有停止過。
勝利者永遠是驕傲的,可死去的人功績有誰記得。匈奴人屍體被焚燒殆盡,哪裡有首級可以拿去報功。想到手下軍卒跟隨自己苦守兩月。居然毫無軍功。恆齒感覺自己的心好像被小刀一下一下的刮!
一日三驚的隴右諸郡縣,在聽到這個消息之後,歡聲雷動,馬上的斥候信使用不着自己下馬,立刻會被驛站的兵丁從馬上扛下來,洗漱灌水再加上捏腰,只想從信使嘴裡多得到一些北地的消息。那些可怕的匈奴人會不會再來,成爲首要問題被問出來。
“來個屁啊!義渠君上正帶着他無敵騎兵在追趕。這次匈奴人可是蝕了大本。老子就在雲侯軍中,屍體密密麻麻鋪滿了山坡。我軍勝利之後,天上的烏鴉禿鷲遮天蔽日。
兄弟們也不管。匈奴人也不是什麼好鳥。讓這些傢伙吃了去,也算是物盡其用。
那弩箭射得好像下雨一樣,匈奴人叫聲好像狼嚎。老子的箭射光了,短劍也砍斷了。最後拿木棒子,還是敲碎了兩個匈奴騎兵的頭。奶奶的,匈奴人的腦袋真硬啊。震得老子虎口都快裂開。”
信使一邊撕扯着肥雞,一邊吐沫橫飛的說着。下面的縣丞縣吏瞪大眼睛聽着。眼神裡滿是欽佩之色。如此軍中猛將都被雲侯派出來送信,可見雲侯麾下是怎樣的虎狼之師。這下終於可以放心。那些兇悍的匈奴人不會打來,好日子還有得過。
“有兩個匈奴大酋,聽說還是什麼匈奴王子。也被雲侯幹掉,你們瞧腦袋就在那個匣子裡。還有證明他們身份的金牌牌,金牌牌啊!你們見過沒有,那可是匈奴勳爵才能佩戴。”見一衆粉絲極其崇拜,信使便開始大吹大擂。忽悠得縣丞縣吏們更加尊敬,醇酒美食不停點兒的往上端。
眼看着驛馬備好,信使拎起沒吃完的半隻雞,上了戰馬再次向關內狂奔起來,這樣的大消息千萬不敢耽擱了。
大忽悠們在狂奔,每過一個郡縣就在背上多插一面小旗子,留下一個個歡呼的城鎮,眼看着就要進入咸陽城,一羣信使給自己換上戰衣,上面的血跡都沒有擦拭乾淨,從懷裡取出菸灰胡亂的塗抹到了臉上,這是出發的時候蔚獠先生親自吩咐的,進入咸陽城的時候越狼狽越好。
喝了一口水清清嗓子,所有人在將自己的嗓門調整到了最佳狀態之後對視一眼,默契胯上了戰馬,大軍打勝仗固然重要,但是這些表面文章也一定要做的漂漂亮亮,蔚獠先生說得太對了,仗是雲侯帶着弟兄們打出來的,萬萬不能讓它在封賞上有半點的損傷。
“平涼大捷!陣斬萬騎,陣斬萬騎啊!”每個人都將自己的音量調到最大分貝,力圖用最大的力氣傳播出最遠距離。
猛然間爆發的嗓音驚得樹林子裡的鳥兒都竄了起來,五十餘騎排着整齊的隊形威風凜凜的向咸陽城奔去,這輩子也沒有幾次能在咸陽城跑馬的機會,此時不顯擺,更待何時。
“平涼大捷!陣斬萬騎,陣斬萬騎啊!”城門官一聽,立刻一呆。遠遠看到煙塵滾滾有一隊騎兵奔馳過來,人人頭上都插着紅色翎羽,背上還插着背旗,這是鴻翎急使難道剛剛出徵的雲侯大捷了?
咸陽人並不缺乏捷報,但對匈奴人的捷報卻殊爲難得。帝國總是對山東六國發起進攻,在匈奴戰線上基本處於守勢。已然許多年,沒有聽到北地捷報了。
“平涼大捷!陣斬萬騎,陣斬萬騎啊!”這回算是聽清楚了,是平涼聽說哪裡有數萬關中子弟被匈奴人圍困了近兩個月。城門官開始瘋狂的推搡城門裡的行人,不管他們是普通百姓還是身着皮裘的權貴。
高傲的咸陽人正要喝罵,見來的是鴻翎急使便齊齊閉上了嘴巴。一個夥計打扮的傢伙,將擔子往地上一扔便向城裡沒命奔去。急得跟隨的婦人大呼小叫,呼喚自己的郎君回來。
城門官狀若瘋狂,一面銅鑼被敲得震天響。弄得守門軍卒都捂住耳朵,四散躲避。
當先兩騎沒有奔向王宮,而是直奔雲家所住街道。剛剛準備出門巡查店鋪的龐大牛,猛然見到兩匹快馬從街口竄進來。絲毫不避讓街上行人,再一看兩人身上衣衫襤褸似乎還帶着血跡,心裡咯噔一下眼前有些發黑,一屁股便坐在青石臺階上。
艱難扶着門框站起,準備迎接那個驚天噩耗。多年前他曾經經歷過一次,如今已然有些經驗。
沒想到兩個該死的王八蛋居然喊出:“平涼大捷!陣斬萬騎,陣斬萬騎啊!”帶着家丁一擁而上,拽下兩個王八蛋便是一頓臭揍。龐大牛擠了進去,對着使勁兒踹了兩個王八蛋兩腳。覺得不解恨,又踹了兩腳。
“送他們去沐浴,給吃頓好的換身乾淨衣服見老夫人。”龐大牛扔下一句話就跑了。
剛一進後宅便扯着破鑼一般的嗓子高喊:“平涼大捷!陣斬萬騎,陣斬萬騎啊!侯爺勝了,侯爺打敗匈奴人了。”
沒有想象中的歡呼,只有一陣死一般的沉寂。良久,後宅裡傳出一片撕心裂肺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