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寧之役後,明軍盡失河西之地,退入山海關內。
天啓對廣寧之敗極爲震怒,他將熊廷弼、王化貞下獄論罪,同時任命王在晉繼任遼東經略。
熊、王二人的失敗還影響到朝廷內黨派之間的鬥爭,熊廷弼於天啓五年閹黨掌權清算東林黨時被殺並傳首九邊,而王化貞直到崇禎二年東林黨復出清算閹黨時被殺。
這隱約可以讓我們看出二人的黨派色彩。
雖然明朝一潰千里,但後金並沒有吞併河西的願望,他們將廣寧以及河西諸城堡洗掠一空,將河西人口驅趕到河東,然後毀廣寧城,帶着戰利品撤回河東。
後金對河西棄而不守,而明軍又撤回山海關內,除了添自己的傷口,暫時也難有作爲,這樣河西地區暫時就成了無主之地。
這時韃靼人就像禿鷹一樣飄然而至,他們來到一片狼籍的河西,打掃戰場,吞食後金吃剩的殘羹剩飯。他們撿拾官軍遺棄的軍械糧餉,併到山海關上和明軍進行交易。
面對着新的形勢,明朝該何去何從?
有兩個選擇:
一是承認失敗,接受現實。這樣就需要按照後金所提出的方案劃界,雙方以遼河爲界,河東歸後金,河西歸明朝,明軍在河西地區不修建軍事工事,以免威脅後金。
這種方案的好處是可以結束戰爭,和平共處,明朝可以恢復元氣。壞處是明朝失去了河東的土地。
二是不承認失敗,繼續反攻。這樣明朝就必須投入大量人力物力,整軍備戰。
這種方案的好處是還有希望恢復河東失地。壞處是明朝必須付出極大的代價,國家有可能被拖垮,而且短期內恢復河東的希望不大。
要選擇第一個方案,只需堅守山海關即可,而要選擇第二個方案,就必須出鎮關外。
當時朝廷內部關於守山海關還是出鎮關外的爭論非常激烈,從本質上來講,這時對上述兩個選擇的爭論,也就是關於戰還是和的爭論。
如果守山海關,就是做出了第一種選擇,接受後金的條件,保持和平。
如果出鎮關外,就是做出了第二種選擇,不接受後金的條件,繼續以城堡威脅後金,這必然要招至努爾哈赤的打擊。
從表面上看,不出關是投降,是怯懦,是賣國,出關是英勇,是忠誠,是愛國。
事實上,如何從根本上維護國家利益,是一個複雜的問題,牽涉甚多,不是從表面看上去那麼簡單。
我認爲,那些低調的,忍辱負重的,勇於背黑鍋的人,要比那些高調的,怒髮衝冠的,勇於打仗的人更愛國,起碼比他們更懂得應該怎樣愛國。況且後者往往魚龍混雜,動機複雜。
同樣,關於守山海關還是出鎮關外的問題,不能簡單認爲是忠於奸、勇敢與怕死、進取與保守,積極與消極的問題。兩者只是戰略上的不同看法,不應貼上標籤。
主張守山海關的觀點實質是認爲在關外修築城堡無法守得住,留在關外的輜重糧草往往招致後金軍的搶劫,產生資敵的效果,不如對後金實行堅壁清野,等待時機再與後金決戰,此外,放棄關外還可以使蒙古人和女真人因分贓發生爭鬥,達到以夷制夷的目的。
主張出鎮關外的觀點實質是上不願放棄河東的土地,認爲只要在關外多修城堡,加強防禦,可以逐步拓展,乃至光復全遼。
個人認爲,只有集中力量在野戰中戰勝敵人,才能從根本上扭轉戰局。
那種到處修築堡壘,分兵把守的烏龜戰術,是不能從根本上扭轉戰局的,因爲這樣消耗大量人力物力,不能形成合力,易被敵人各個擊破,而且失去戰場運動能力,放棄主動權,變成敵人的靶子,其中所屯積的糧草則是一塊塊肥肉,容易招致戰爭。
做出任何一種選擇,都必須根據實際情況,否則,說得再好聽,又有什麼用呢?
在軍事上,明軍沒有找到破解努爾哈赤的好辦法,軍隊內部腐敗,奸細密佈,戰爭連遭失敗,士氣低落。不適合再戰。
政治上,朝堂上黨爭如火如荼,打得不可開交,戰事比遼東戰場還要激烈。不適合再戰。
經濟上,國庫空虛,財政在崩潰的邊緣。不適合再戰。
社會上,人民負擔沉重,生活水平下降,人心思異,民變蠢蠢欲動,社會動盪不安。不適合再戰。
在這種情部下,不如先蹲下來攢口氣,以便將來跳得更高。
對於明朝來講,在關外連年饑荒,而關內物產相對豐富的情況下,不如以退爲進,堅守山海關,在關外實行堅壁清野,對後金進行餓困,同時集中力量解決內部問題,積蓄人力物力,不斷髮展壯大,時機成熟以後,再動員全國之力,以絕對優勢兵力與敵進行決戰,從而一舉扭轉戰局。
然而朝廷內部就此問題並不能達成一致意見。
內行的兵部和有軍事背景的一批大臣如王在晉、高第等人老成謀國,主張守山海關,但是他們的主張受到外行的文官集團的質疑。
而大明江山的產權人天啓缺少包羞忍辱的精神,不願意暫時放棄“祖宗封疆”,他雖未明確表態,但在內心深處,他仍是急於恢復遼東,不贊成守山海關。
一幫善於觀顏察色之人很快就掌握了天啓的內心動向,於是投其所好,主張出鎮關外。
很顯然,“得帝心者得天下”,在天啓的支持下,兩種爭論的勝負,毫無懸念,出鎮關外的主張很快就要戰勝堅守山海關的主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