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待從頭 收拾舊山河,朝天闕【求月票!】
掣電奔雷晻靄間,崩騰白雨襲人寒。
急驟春雨,落入人間,來的突兀。
但安樂所在的號舍內,劍氣縱橫滿乾坤,墨池飛掠間所交織的劍氣,將整間號舍都籠罩, 使之氣氛如煌煌大日普照,帶幾分熱烈,驅散暴雨春寒。
安樂目光熠熠,執筆落白卷,不斷的書寫,一個又一個似裹挾意氣的文字, 從筆下躍出。
號舍外, 身披甲冑的士兵腰間挎刀, 盡職盡責的承受着暴雨,雨水在他們的森寒甲冑上打出白色的匹練,如蒙輕紗。
此刻,這位士兵眯着眼,透過雨簾,盯着那號舍內書寫文章的少年,只感覺凌厲劍氣交織, 感受着那股瀰漫且激盪的心神。
原本被暴雨澆灌而身出寒意的身體,莫名的涌現出一股暴躁的血氣。
一時間, 士兵都有幾分好奇,少年到底在作何等文章。
如柱暴雨不斷落下,平添了幾分春闈的肅穆。
話語落下, 手中縈繞的文氣驟然屈指彈出。
大夫子與二夫子也同時散去身形,所立位置被暴雨覆蓋,再無半點痕跡。
他人春眠少年做題,他人做題少年修行。
延續三日的春闈第一場終於結束,接下來還有第二場與第三場,皆是持續三日。
大夫子朱火喜與二夫子龐紀看了三夫子王半山一眼,眼神中帶着幾許無言。
考生舉子們尚未出文院,在青石路上行走便彼此爭論了起來。
……
“驅除胡虜,恢復中土!”
安樂灑脫一笑。
這叫好聲一出,勢必會被感知到。
“在下建康徐順,見過安大家。”
大夫子詫異道。
三夫子王半山卻是面帶微笑,望着夜色雨幕,淡淡開口。
做題之時,心境的蛻變,加上劍瀑與心神的共鳴,所以纔有了心神的提升。
對於本次春闈考題,他亦是看到了,不過,他都能猜的到這些來自皇朝各地舉人的作答切入點。
三人出了文院,行至文院的石碑牌坊下,一路面呈霽色的劉越終於是忍不住,詢問安樂。
“那武魁狄藏可是直言安樂若是敢入文院,便直接翻臉呢,怕是很難讓此子加入我們文院了。”
老人還真有幾分好奇安樂的答案。
“人前灑脫,人後受罪。”
“剛纔的確是聽聞到有人叫好之聲,爲何沒了動靜。”
……
女掌櫃問道。
鄢朝清的修爲不弱,心神趕赴而去不過瞬息,卻依舊未曾捕捉到對方。
回到繁華街道,於攘攘人流中,去往燕春裡,三日未見的女掌櫃,熱情的打招呼。
興許除了不願,還有不敢,怕遭遇失敗,如夢繁華破碎,導致戰火蔓延。
……
暴雨漸歇,天色漸明,春光爛漫。
“春闈結束後,便讓他入文院吧,能讓文曲碑動,說明了此子與我文院極爲有緣,未來此子若前往無字文曲碑前誦唸文章,興許真可如那李幼安,蘇瞻仙一般,惹來文曲碑生異象,凝文膽,降浩然!”
……
安樂聆聽片刻,便沒了興趣。
身着官袍的副主考官鄢朝清,端坐於木椅子上,心神迴歸身軀,他睜眼眉頭微微一蹙。
二夫子龐紀道:“此子便是如今聞名臨安的安大家,一手墨竹頗爲驚豔,你且看其腰間劍,還有一柄竹劍,朱夫子當認得此竹劍吧。”
文氣如絲如縷,破開了雨幕,落入了號舍內,下一刻,三位夫子身前,天地倏地安靜,彷彿歲月被停止,每一滴落下的白雨俱是凝固在半空。
看了眼天色,隱約間快要天明。
“安大家那關於北伐大題,是支持北伐還是不支持?”
……
青山入手,安樂開始舞老人所授的詞牌三劍。
只感覺心氣都被削去了些許。
大夫子捋須道。
心情愉悅,徑直回了太廟巷。
大夫子扭頭看了他一眼:“你認識?”
三夫子輕笑:“此子曾去往武廟,惹得武廟武魁石生起氣血狼煙,歷代武魁現身爲其推演武經……”
另一邊,緩緩的吟誦着自己那篇檄文答案。
劉越做不到,因爲他無法放棄金榜,他滿腔抱負,需要青雲直上方可實現。
明知正確答案是什麼,可卻仍能憑心意書寫自己所想說的,哪怕因此丟去分數,甚至有可能無緣金榜,依舊秉持心胸中一口氣。
老人見到安樂手中提着的老黃酒和牛肉,很熟稔的起身、收畫、關門溜達往小院。
三夫子王半山欣賞至極,忍不住發出了一聲叫好。
待得安樂吟誦完最後一個字。
當雨水凝聚成少年所作的文章時,三位夫子俱是目光微凝,盯着每一個文字開始閱讀,開始咀嚼其中的味道。
當日觀太廟老人流金歲月,大趙皇朝南遷時候那些武將們泣血嚎啕的畫面,文武百官跪別中土的傷感,讓他很是鬱悶。
許久,方是開口:“此子天生就是作學問的料,跑去武廟當武夫,有辱斯文。”
“此子文采斐然,自是當入文院,怎麼能讓如此人才流落在外呢?”大夫子朱火喜有些不悅。
一時間, 天地間只剩下雨幕落楸坪的聲音迴盪。
劉越聞言,渾身一僵,一旁的徐順卻是不斷搖頭,面容中有興奮之色:“安大家,非也,我等身在春闈大考,做題不能僅憑自身心意,還需要把握主考官的喜好,支持北伐並非正確答案。”
徐姓舉人此刻倒是謙遜許多,再無之前目中無人的架勢。
安樂淡淡看了他一眼,微微頷首表示打過招呼,隨後與面色有幾分黯然的劉越閒聊了起來。
老人撫掌大笑:“好一句驅除胡虜恢復中土。”
安樂看了劉越一眼,道:“自是支持北伐,滄浪江以北乃中原故土,收復故土,免遭蠻夷腥辱,自是我輩流淌於血液中的責任。”
安樂豪爽的飲下一盞黃酒,笑了笑:“非也,相反我可能要丟大分。”
三人搖了搖頭,沒有再繼續留於此處,三夫子王半山卻是不管那麼多,捋須大笑,一步邁出,徑直消失在雨幕。
諸多舉人從春眠中醒來,就着雨水沖洗了把臉,吃過帶着的烤餅,點燃微亮燈火,開始繼續做題答卷。
說明對方的修爲或許在他之上。
這讓鄢朝清感覺無趣的很。
“那柄墨劍,是取自第六山主紅塵劍匣吧。”大夫子揹負着手,望着那號舍中激盪劍氣的少年,眸光微斂。
一壺酒不知不覺便飲了個乾淨。
老人砸吧着嘴,回味老黃酒的滋味,說道。
“能得佩青山, 定是位不俗的好少年, 且觀他作了何等文章。”大夫子輕聲道。
“小友如何作答?與老夫好好說說。”
安樂拿着考牌出了號舍,融入諸多舉人隊伍,這些考生們一個個雖然疲憊,但神情亢奮,彼此在交談着考題內容,分析彼此的切入點是否準確。
遠處的雨簾分開,三道儒衫身影安靜站立,那縷縈繞指尖的文氣, 便是指向那號舍中作文章答題的少年。
春闈第一場結束,於安樂而言,卻彷彿如往西湖聽了一日小曲般愜意。
“說了那麼多,破題點難道不是因爲此題爲秦相所出嗎?秦相一向是主張維持相安局勢,不願勞民傷財的北伐。”
可從一開始,安樂就未曾抱希望能夠在北伐大題上得分。
黑瓦邊沿,雨水交織成幕,如瀑布一般宣泄個不止,給寂靜的黑夜平添幾許喧囂。
“對,趙黃庭將青山贈於此子,因爲一幅墨竹,又或是因爲少年的品質。”二夫子緩緩道。
此題傳爲統考官秦相所出,大多數舉子考生定是都會以不宜北伐爲破題點,進行作答。
……
腰佩青山墨池,一席白衣纖塵不染,消失在春光爛漫的文院山麓山道之間。
……
大夫子捋須動作不由滯住。
也就是說,一日時間,他將三天所要做的考題俱是答完了。
“那於文院而言,又是一場盛事。”
“好!”
隨後不再多言一句,拂袖離去。
三位夫子相繼出現,身上儒衫不沾絲毫的雨水。
大夫子聞言不由一楞,視線望穿珠簾雨幕,看到了安樂腰間別着的一柄竹劍。
文院三位夫子, 代表的是三種思想流派, 彼此麾下學生無數,俱是有不少學生登上了文曲榜。
“答的好,答的爽利!”
安樂啞然一笑,本想付錢,卻拗不過這熱情的女掌櫃。
可是,大趙皇朝原本的根,在滄浪江以北,在中土啊!
搖了搖頭,安樂放下了筆,擡起頭看向了雨幕之外。
梢頭餘墨猶含潤,恰似梳風洗雨時。
“這寫的爽,北伐檄文,那秦相看到怕是會十分震怒吧。”
那高興個屁,神經錯亂吶?
安樂將那道北伐考題,告知了老人。
“若真可因此而高中爲官,便可踐行心中所願,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下一瞬,有磅礴的心神掃蕩而過,發現毫無蹤跡後,退去復來,以此三四遍後,才徹底的退走。
不過,舉子考生們俱是有一日修整時間,可一掃三日頹廢,亦可用功複習,查缺補漏。
“如今的文院,早不如武廟來的純粹,讓此子入文院勾心鬥角麼?況且此子與秦相有矛盾,文院怕是容不下他。”
“公子怎麼三日不來打酒喝?”
文章洋洋灑灑,以春雨凝成文字而提前觀之,俱是能夠感受到文章中所蘊含的熾烈情緒。
安樂懶得理會此人,深深看了一眼面色愈發蒼白的劉越一眼。
可今日,三位夫子同時出現,觀一少年作文章,實屬少見。
坐在椅子上的老人一邊聆聽一邊飲酒,漸漸的眼眸中有一團煌煌大日般的火焰熊熊燃燒,欲要提劍跨越滄浪江,戰上一場。
大夫子朱火喜,點了點頭:“此子可入文院?”
可五百年過去,大趙皇朝在滄浪江以南發展的極其富庶,兵強馬壯、武將氣血貫長虹、文人墨客夜夜笙歌,繁華到蝕骨銷魂的地步。
三夫子王半山捋着長鬚,毫不掩飾自己的欣賞。
劉越得了安慰,面色好了些,品味着安樂所言話語,可心頭依舊有幾分鬱結。
大夫子擡起手,輕點一粒似藏劍氣的春雨,霎時,春雨變換,竟是凝成了一個個文字。
話語落畢,安樂未曾再多言。
“驅除胡虜,恢復中土……乃檄文綱領,令人閱之,不由燃起北伐之念想,確實是爲有才華的年輕人。”
……
老人聞言,頓時疑惑的看了過來。
“還得是安大家夠灑脫。”
劉越眉頭微蹙,不悅的看了徐順一眼:“安大家之灑脫,你不懂。”
……
劉越望着安樂腰桿筆直,衣袂飛揚,佩劍瀟灑的背影,不由流露出一抹欽佩。
安樂作揖一笑:“小生參加了春闈,剛完成第一場,這不就來打酒喝?酒沒問題,夠味,來兩壺。”
“諸位覺得那大題‘論北伐與否’正確切入點當是哪個方向?”
路過太廟,正見門戶打開,老人坐在椅子上,身前掛着那幅他給林四爺畫的奔馬圖,一邊眯着眼曬着暖陽,一邊欣賞品鑑着畫作。
想起當初自己在西湖畔曾發下的欲要收復山河舊土的宏大誓願,又想到自己在卷題上落下的點點筆墨。
女掌櫃聞言,頓時驚訝且豪氣開口:“不曾想公子竟是一位舉人吶,今日這酒,公子免費喝!只希望公子高中進士啊!那小店也能蓬蓽生輝!”
“不過,頂多不給我大題分數,我也本就不指望這題尚能得分。”
老人聞言,不由眯了眯眼:“的確是秦離士那傢伙能夠搞出來的題。”
結束了考題的作答,安樂不再思索,微微閉目,泥丸宮中劍爐鏗鏘,短短時間內,脫俗心神又有了些許的提升。
號舍內劍氣如秋光,肅殺涌動,隨着他文章書寫完畢,亦是緩緩的收斂,最後化作墨池,佩於腰際。
如今也終於算是發泄了一番。
“老夫是掰不動吶。”
從安樂的第一句開篇,就能知道安樂對於北伐的態度。
先前他正沉浸於書寫,隱約感覺有視線透過雨幕在窺探着他,就不知道是誰了,能夠隔過春闈的監測,想來絕對修爲非等閒。
“趙黃庭的青山?”
“那還用說,自然是要以民生、民財、民意等諸多方面來闡述北伐的弊端,還要着重闡述元蒙皇帝的強大,避其鋒芒,維持如今的相安局勢纔是破題真解。”
“半山啊,你得將他掰回來。”
當此八字呈現,似有劍氣透雨而出,要將漆黑長夜給一劍斬去,迎來萬丈光明!
若是南遷初始,爲了不勞民傷財,不傷及國本,不進行北伐奪回失地,恢復臉面,尚在理解範疇。
“自古帝王臨御天下,皆中土居內以制蠻夷,蠻夷居外以奉中土,未聞以蠻夷居中土而制天下也……”
因此,安樂竟是在號舍內,認真的觀想起《劍瀑圖》,就這般修行了起來。
三位夫子都是作學問之人,各自有着自己的理念,對於文章自有其欣賞的標準。
徐順抿了抿嘴,安靜跟在二人後面,倒也沒多少怨言,安大家之名如雷灌耳,他先前無視對方,如今遭這般對待卻也無可厚非。
“對啊,沒想到引動文曲碑的文章,竟是此子所作,倒是讓老夫意外又不意外。”三夫子王半山捋須而笑。
鄢朝清起身,屋內檀香幽幽,緩緩走到了屋檐下。
一處白牆黑瓦的建築內。
打了兩壺白嫖的老黃酒,安樂又去丁衙巷切了一斤滷牛肉。
徐順撇嘴:“若非觀你華亭劉越有着不俗的才名,本公子才懶得理會你。”
“罷了,興許是我幻聽了,這場暴雨太大,完全不像春雨,更像是急驟夏雨。”
正是劉越與那徐姓舉人。
聲音破碎了畫面,時間重新迴歸,轟鳴磅礴如飛瀑沖刷聲,再度籠罩四周。
不過,未曾影響他春闈考試便不算什麼大事。
小院內,安樂擺好桌椅,溫好老黃酒,與老人對飲吃肉。
走出不遠,有兩道人影佇立遠處,沐浴着暖陽,於草長鶯飛間見到安樂,興奮的招手。
“安小友心情很不錯,念頭很通達的樣子,看來春闈第一場考的很好?”
徐順在一旁卻是笑了笑:“現在是瀟灑,可若金榜無名,無法登進士列,這名震臨安的安大家,心頭怕是也會難受的很吧,甚至會淪爲臨安文人墨客口中的笑話。”
剩餘的時間,安樂很自信,不需要檢查,因爲於他而言,題目都不難,不能確定分數的,唯有最後一道北伐大題。
正是北伐的好時機,可卻依舊不願北伐,不願與元蒙帝國撕破臉,爲了沉醉在臨安這繁華的溫柔鄉中。
安樂完成最後一個字的書寫,長吁一口氣,眸光熠熠。
“此子所作文章似篇北伐檄文,氣勢磅礴,更顯一種大勢所趨之象,甚好。”
二夫子龐紀搖頭:“此子來自崇州,登臨安不久,並未入文院。”
遂擡起手拍了拍:“無需太過放在心上,爲了得分罷了,不丟人。”
“是酒不合胃口了嗎?”
像安樂那般瀟灑,他雖羨慕,卻無可奈何。
曲徑通幽處,茅廬屋檐下。
安樂其實不是很理解如今當朝那些拒絕北伐,選擇講和的官員。
安樂脣角掛起一抹笑,沒有再動題卷。
而一句開篇,三位夫子眼眸俱是一亮,起了繼續往下看的想法。
安樂倒也不隱瞞,放下杯盞,站起身,行至院子中,擡起手朝着插在老槐樹上的青山一招。
春雨在第二日便停歇,今日暖陽高照,照得文院內諸多桃花與杏花俏着爭春。
“哈哈哈昨夜引起文曲碑動的那文章……原來是你小子寫的啊!”
“秦離士那傢伙,若是看到你這竟是引起文曲碑動的答案,不知會不會吐血。”
“至少心頭定是會非常噁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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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