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的朝晨忙向他行禮。
他卻不看她,只大步朝我走來。朝晨欲上前,卻見我使了個眼色,忙止住了步子。
顧大人上前來,直直地看着我,狠聲道:“臣,參見檀妃娘娘!”他的話裡,掩飾不住的恨意,一波一波,越發地濃郁起來。
“顧大人。”千綠走上前。開口道,“幸虧這次顧少爺無事,否則,我和姐姐定不會心安。”
我吃了一驚,此時的千綠已經像完全變了一個人。
顧大人看着我,冷笑道:“最毒婦人心,此話用在娘娘身上便是最恰當不過了!恆兒爲何進宮,想必娘娘您比臣清楚許多,卻不想他競能落得如此下場!怎麼娘娘以爲,有了皇上的恩寵,您就事事不必怕了麼?”
看了千綠一眼,我譏諷道:“顧大人要說本宮心狠,本宮只能說,大人您是眼瞎了!”
“你!”他指着我,一句話說不出來,唯有那怒意,絲毫不曾減少。
他看着我,恨不能將我千刀萬剮了。
千綠忙道:“大人,眼下顧少爺如何了?我姐姐遣我來問問,若是有什麼藥材不夠的,您儘管開口。”
顧大人冷着臉道:“多謝榮妃娘娘關心,恆兒是我唯一的兒子,我定不會讓他出事!”他復又看向我,咬着牙道,“看來娘娘也是怕恆兒在宮中危害到您進位,所以才急着想法子除掉他麼?”
我一怔,瞧見千綠的嘴角一抹笑,真好啊,把所有的責任全推至我的頭上了。怪不得千緋將顧卿恆拉出來的時候這般有恃無恐。是啊,顧大人以往最是看不慣我,說是我使的手段,他自然深信不疑。
而我,即便現在說此事是千緋與千綠的主意,怕他也定不會信我。
可,我也不想說。
顧大人要信她們姐妹,便信吧。與我何干?
冷笑一聲道:“顧大人說的是啊,本宮還覺得皇上開恩減去的那二十大板輕了呢。若是照本宮的意思,侍衛與宮婢私通,本就不必網開一面的!”
語畢,再不看他們,轉身便走。
想必此刻,顧大人必定被我氣得肺都快炸了。千綠呢,會因爲愈發地心疼顧卿恆而恨極了我。
朝晨忙跟上來,我微微深吸了口氣。撇開他二人不說,我到底也是關心顧卿恆的。不過從顧大人的話裡,我也不難看得出,他的情況,並沒有異常惡劣。
這也總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回了熙寧宮,用了晚膳,便瞧見眷兒進來道:“娘娘,太后問您是否過天胤宮去探皇上?”
我一時間怔住,好端端的,太后如何問起這個來?
不禁問她:“今晚皇上在天胤宮過夜麼?”
她點頭:“是,奴婢託人問了劉公公了。”
我想了想,便點頭道:“那本宮一會兒過去。”太后突然要眷兒如此問我,定是有事情要我過天胤宮去的,我不如先應承了下來。
聞言,眷兒纔回頭瞧了一眼,便見一個宮婢進來,將手上的東西擱在桌上,聽眷兒又道:“太后說,娘娘順道將這盅止咳的湯水給皇上送去。”
目光落在桌上的食盒上,不禁啞然失笑,太后是關心皇上,卻不親自去探,要我去。
可,我唯獨不明白,她不是最疼愛姚妃麼?又如何不讓姚妃去?
纔想着,便見眷兒福了身道:“娘娘若是沒事,奴婢先告退了。”
見我點了頭,她才卻步下去。
朝晨忙上前,掀開了食盒的蓋子,伸手碰觸了下,開口道:“娘娘,看來我們要快些過天胤宮去了,晚了怕是會涼了。”
我點點頭,吩咐她去外頭備鸞轎。
朝晨不過去了一小會兒,馬上就回,說是鸞轎早就準備好了。我心知是太后準備的,卻也不點破。要朝晨小心地拿了食盒,便出門去。
朝晨扶我上了鸞轎,轎簾將要落下的一剎那,我伸手攔住了,朝她道:“東西給我吧。”外頭冷,那帶過去就涼了。
朝晨忙應了聲,將食盒遞過來。
小心地捧在懷裡,才感覺鸞轎緩緩地被擡了起來。
我靠在軟墊上,微微閉上了眼睛。今天一日,我也着實有些累了。太多的事情,一下子全撞在一起。
也不知過了多久,才感覺鸞轎緩緩地停下,朝晨掀起了轎簾,小聲道:“娘娘,到了。”
我應了身,她忙接過我手上的東西,才空出另一手扶我下去。
與她一道上了臺階,便見劉福迎上來,道:“老奴參見娘娘。”
我讓他免禮,便問:“皇上在宮裡麼?”
他忙道:“在,娘娘來的巧。皇上剛從御書房回來,此刻正歇着呢。老奴先給您通報一聲。”說着,轉身便要走。
“劉公公。”我喊住他,說道,“不必了,李公公在裡頭吧?本宮自己進去便是。”
劉福回身笑道:“皇上讓小李子出宮去顧府了,裡頭誰都不在,皇上要休息.誰都不敢進去。”
我有些驚訝,未曾想到夏侯子衿居然會讓李公公去了顧府。聽劉福說,他既是剛回的寢宮,想來李公公也是纔出宮不久。可,劉福卻說,皇上要休息,誰都不敢進去。那麼,我來了,他又怎敢進去通報?
想着,嘴角牽笑,他知道我要來?
於是,便朝劉福開口道:“既然皇上歇着,便不必通報了。”回眸對朝晨道.“你在外頭候着,東西給本宮。”
“是。”她應着聲,將食盒遞過來。
轉身的時候,見劉福已經爲我輕聲推開了門。
擡步入內,只覺得一陣暖氣撲面而來。他病了,宮裡的暖爐怕是又多了一圈了。
我不說話,輕聲過去,他和衣地躺在龍牀上,許是睡着了,我進去,他連眉頭都未皺一下。將手上的東西放下,躡手躡腳地上前,伸手欲爲他掖被子。他卻忽然擡手抵着額角,開口道:“小李子,朕頭疼得厲害。”
我吃了一驚,纔要說宣太醫,卻聽他又道:“你方纔去,姚家可有什麼動靜?”
姚家?
錯愕地看着面前的男子,他不是要李公公去了顧府麼?他又突然問起姚家作何?
聽得我未說話,他猛地睜開眼睛,瞧見了牀邊的我,眸子一緊,沉聲道:“檀妃,怎麼會是你?”
我忙道:“太后要臣妾帶了止咳的湯水給皇上,外頭劉公公說您歇着,臣妾便沒讓他進來打擾。”
不知是否因爲我提到了“太后”,他眸中的怒意終於緩和下去,朝我的身後看了一眼,淺聲道:“母后要你帶來的?”
我知道,他定是想看看太后抑或是熙寧宮的人有沒有來,結果,還是讓他失望了,因爲只我來了。
我點了頭上前去扶他,他囤起手置於脣邊咳嗽了一番,扶着額緊蹙起了眉頭。我纔想起他方纔說頭疼的厲害,便開口道:“臣妾宣了太醫來給皇上瞧瞧。”
他未說話,我行至門口,喊了劉福一聲,他忙過來問:“娘娘有何事?”
我道:“皇上不舒服,你去宣個太醫來天胤宮。”
聞言,他臉色一變,忙應了身下去。
回身,走到桌邊,從食盒裡端了湯碗出來,遞給他道:“皇上醒的及時,不然,這湯水又要去熱一遍。”
他伸手接過,擡眸瞧我一眼,低聲道:“你的手怎麼了?”
不自覺地看了自己的右手一眼,真厲害啊,方纔我一直用了左手,他也發現了?我怎麼覺得他的眼睛看東西,只要是在視野裡的,皆是重點?
想着,便想笑。
他見我不答話,又徑自道:“朕不曾想,原來抄經文竟然這般累麼?”
我一怔,想了想,索性不提及傷了手腕的事。便笑道:“臣妾是許久不執筆了,有些不習慣,隔兩天,便好了。”
他“唔”了一聲,便不再說話,只仰頭將碗裡的湯水喝了。
將碗擱在桌上,扶他靠在身後的軟墊上,擡手碰觸他的額頭,燒是退了。他看了我一眼,卻是不說話。我道:“今日太后問臣妾,皇上的病情如何。”
他這才微微動容,淺聲開口:“那你怎麼說?”
“臣妾如實答了,昨夜咳得厲害,早朝的時候,還發着燒。”一面說着,一面瞧着他的臉色,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瞧見他的脣邊一抹似有似無的笑意。
夏侯子衿啊,他既然知道咋夜在天胤宮外發生的一切,那麼他自然是早就知道我今日要過熙寧宮去替太后抄經文的。昨夜他過景泰宮去,是否還有一層原因.他是要太后知道他的病情?
或許,他昨夜,根本沒服藥?
所以,昨晚李公公會是那般驚慌的神色,唯恐他出什麼事情。驚慌地看着面前的男子,所以,他纔不要宣太醫來瞧?
回眸,瞧着桌上的食盒,那麼太后此舉,便是妥協了,是嗎?
我雖還不知道他們母子之間究竟在槓着什麼事情,但,總歸是他贏了。
“檀妃。”他忽然喚我。
我一驚,忙回身看着他,他的手忽然伸過來,抓住我的,微微緊握,戲謔地笑道:“朕發覺,你越來越聰明,這讓朕,感到一絲威脅。”
對上他深邃的眸子,我淡笑着:“臣妾再聰明,也不過轉悠在您的掌心裡。
他微哼一聲,輕闔了雙目。
隔了會兒,便聽外頭劉福道:“娘娘,王太醫來了。”
夏侯子衿在呢,劉福居然叫的是我。他大約還以爲夏侯子衿睡着吧?
我回頭道:“王大人請進來吧。”
然後,聽見門開了又關的聲音,王太醫疾步上前來,跪下道:“臣參見皇上.檀妃娘娘。”
我起身退開,開口道:“太醫快給皇上瞧瞧,皇上說頭疼得厲害。”
聞言,他忙起了身,上前至牀邊。
夏侯子衿依舊不睜眼,王太醫小心地幫他把了脈,半晌,纔開口:“臣斗膽.明早請皇上停朝一日。”
我嚇了一跳,忙問:“皇上的病情很嚴重麼?”
聽聞我如此問,王太醫才道:“娘娘不必擔憂,臣只是要皇上休息一日。皇上的燒已退,只要休息好了,自然也不會頭疼了。”
原來是這樣,讓我還以爲他的病情不樂觀。
牀上之人突然開口道:“王太醫是老眼昏花了不成?”
我一驚,瞧見王太醫也是詫異地回身,夏侯子衿卻並不睜眼,淡聲道:“朕的燒分明沒有退,朕的病分明就不是休息便能好的。”
我愕然。
王太醫馬上意識到了什麼,忙俯首道:“是,臣的確老眼昏花了。皇上連着兩日高燒不退……”
他這才道:“嗯,你先下去。”
“是,臣告退。”王太醫擦了把汗,慌慌張張地退了下去。
看着牀上之人,他不睜眼,卻是伸手要我過去。上前,握住他的手,聽他道:“檀妃知道回去如何對太后說了?”
“是。”我應着聲,可,我怎麼覺得這一次,他要騙的,還不僅僅是太后呢?
不過隔了一會兒,他又咳嗽起來。
我替他撫着胸口道:“皇上還是休息一日,如何?”
反正他也要太醫說了,休息也好不了,那便休息一日也沒什麼大不了。
他卻搖頭道:“朕又不是真的病得很嚴重,近日政事太多,朕不能休息。”
我纔想起,彷彿前朝的事情,從年前便一直繁忙。那時候,連着雪災和冰凍,災情確實嚴重。不過現在,又不知他要忙什麼。
不過這些,我自然不會去問他。開口道:“那臣妾替皇上揉揉。”言罷,放開他的手,指腹搭上他的額角,輕輕揉着。
他不說話,我亦不說話,只專注地替他輕揉着額角。
他除了偶爾的幾聲咳嗽,便再無其他的聲音,我以爲,他睡着了。
欲將手收回,卻在那一剎那,他的手伸上來,拉住我的手。輕聲道:“朕以爲,你今日來,會追問顧卿恆的事情。”
我怔住,他忽然起了身,睜開眼睛,直直地看着我。
“你爲何,不問他的事情?”
這樣問我,倒是叫我不解了。他不是,很討厭我和顧卿恆扯上關係麼?如今倒是好,主動問起我此事來。
咬着脣開口:“皇上開恩減了他二十大板了,臣妾在心裡替他感謝您,故此.也不必問。”
他微哼一聲道:“朕本來是想加他二十大板的。”
我不禁笑,知道他是開玩笑的。
他下牀來,我微吃了一驚,忙跟着起身,聽他道:“其實那二十大板減與不減都無所謂,你以爲母后真的會,打死了他?呵,那可是顧荻雲的獨子。”
我緘默,太后雖然更喜歡姚家的勢力,可,也終究會考慮到平衡大臣們之間的勢力。
朝前走了幾步,他又道:“母后此舉,不過是讓朕賣了顧家一個人情罷了。
我有些驚訝,看來他們母子,在政事上,還是不謀而合的。爲了夏侯家的江山,他們母子連想法都這麼一致啊。
我忽然又想起他在太后面前裝病的事情來,那麼,又究竟是爲了什麼?
我追上去,脫口問:“那……那皇上會相信他私通宮婢麼?”
他猛地看了我一眼,我有些心悸地低下頭。是否,我的話,問得過了?
他倒是沒有責怪我,只淺笑一聲道:“朕以爲,他若真的喜歡朕這後宮的宮婢,朕倒是不介意賜他幾個!”
未待我反應過來,他拉起我的手,大步朝外頭走去。
而我,還想着他方纔的話。
賜顧卿恆宮婢啊,那顧大人又會覺得她們身份低下了。呵,他當初對我,不就是那樣麼?只是,顧卿恆啊,他也必不會同意的。
他,就是那麼死心眼兒。
劉福見我們出去,吃了一驚,忙回身取了他的裘貉又追上來,給他披上了,小聲道:“夜涼了,皇上還不就寢麼?”
他“唔”了一聲,開口道:“你們都下去。”
劉福怔了下,終是應聲退下了。
不過瞬息之間,整個天胤宮外頭,寂靜無比,除了被風吹動的燈籠,一個人都沒有了。
他拉看我,站於天胤宮外頭的長廊上,一手扶着漢白玉雕成的欄杆,目光遠遠地看向前方。現在這個季節,夜空中都還不多見星星,到處是黑暗的一片。
我斜睨着看着他,他忽然開口道:“你和顧卿恆青梅竹馬啊。”
他的話,像是感嘆。
我只點了頭。
他又道:“一起長大……”
我只覺得心下猛地一沉,他是否,想起了當年的拂希?
所以,纔會說青梅竹馬。
所以,纔要說一起長大。他忽然低頭看着我,問道:“可,你居然不曾愛他麼?”錯愕地看着男子俊美的容顏,我實剛想問,那麼,你與拂希呢?你愛她麼?
被他握住的手微微地顫抖起來,在心裡嘲笑自己的傻來。他若是不愛拂希,如何會在夢裡都叫着她的名字?他若是不愛她,如何會那般寵愛千綠?
他若是不愛她,方纔又,如何會問我這樣的話……
我苦笑一聲,道:“愛這一字,太過深沉,當年的臣妾不過年少,自也是不知其深意的。”
耳畔,又想起顧卿恆的那一句,我的三兒,終於長大了……
他那樣溫柔的聲音,笑起來,如風一般。
想起來,心頭似被什麼東西輕輕地一撞,會泛起微微的疼痛。
可,話不過出口,我又怔住,若是他此刻問我,是否愛他,我又該,如何回答?
幸得,他只低聲淺笑,伸手將我攬進懷中,獨獨不問我那句話。
手,不自覺地攀上他的身,穿過他身上的厚厚裘貉,一直伸進裡面去。指腹掠過他胸前繁複的炫龍刺繡,忽而染起微微的疼。
低聲喚他:“皇上……”
“嗯?”他應着聲,卻並低下頭來瞧我。
我微微吸了口氣,開口道:“皇上可還頭疼?”
他似怔了下,又應了一個“嗯”字。
擡眸,看着男子冷然的面容,輪廓分明的臉龐卻給我一種朦朧的感覺。明明,近在咫尺,卻又彷彿,怎麼也觸及不到。
不知爲何,與他在一起,每每安靜之時,我總會,想起我的先生,想起蘇暮寒。
那時的我與他,隔着一道紗簾,從三年前,走到三年後。
而現在,那紗簾終可以揭開,而那人,卻不再。
可我與夏侯子衿,明明可以這麼近這麼近,我甚至可以,緊緊地擁抱住他,可卻,隔了心。
是否因爲,他的心裡,已經住進了一人,所以任憑我再怎麼努力,他都只是看見站在他身旁的我,而並不是,在他的心裡?
清涼的風拂面吹上來,在我的面額泛起一絲涼意。
清醒麼?清醒啊。
嘴角不自覺地苦笑幾分,誰說帝王無愛呢?
他有。
只是他的愛,遺落在了五年前……
心頭緩緩地,疼起來。
我,心疼他。
低聲開口:“皇上,還是回去休息吧。明早,還要早朝。”
他這才,緩緩地收回遠眺的目光,瞧着我,淺淺一笑,在他略微蒼白的臉上.綻開一道流年……
我競,看得癡了。
他忽然傾身,抵在我的耳畔,笑言:“朕信你,信你和顧卿恆的事情。”
怔住了。
難道說,方纔那麼久的時間,他安靜地想着的事情,竟是我和顧卿恆的事麼
想了這麼久,他纔會笑着告訴我,他,信我。
抱着他的手微微一顫,那抹嘴角的笑,彷彿變得愈發的遙遠起來。
他卻又道:“你信朕麼?”
眸子驀地撐了撐。
他問,我信他麼?
可,我居然不知,他問的究竟是何事。信他什麼事呢?和拂希的事,還是這天朝後宮那麼多的嬪妃呢?
他並不待我回答,復又擁了擁我道:“朕累了,先回宮休息了,你也回熙寧宮去吧。想必母后,還等着你去回話。”語畢,再不看我,轉了身,大步離開。
張了口,還是沒有叫住他。怔怔地站了會兒,嘆息一聲,朝殿外走去。
“娘娘。”朝晨遠遠地瞧見了我,忙迎上來扶我。
由她扶着走下臺階去,聽她小聲道:“娘娘,方纔瑞公公來過了,您咋日說要問舒貴嬪的事……”她瞧我一眼,我已然會意,點了頭示意她說下去。她往我身旁靠了靠,接着道,“芳涵姑姑派人查過,這幾日,舒貴嬪一直在玉清宮,一步都不曾離開。如意也是。”
“就無人出來麼?”我皺眉問道。
朝晨點了頭道:“有,但是都不曾和榮妃有任何聯繫。”
“那,和惜嬪呢?”
她搖頭:“也沒有。”
我緘默了,不是舒貴嬪倒是也說得過去。畢竟她和千緋的樑子結下的,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可,我想不通的是,不是她,千緋還能得了誰的幫助?
我始終相信,憑她的頭腦,昨日那麼圓滑而又驚險的戲碼是絕對想不出來的
繞了這麼一大圈子,又能將此事完好無損地繞回顧家去。呵,這樣的法子,也不是一般人能想得出來的。
朝晨見我不說話,又道:“不如,奴婢再回去傳個話,讓姑姑再派人暗中仔細查查?”
我搖頭,沉聲道:“不,此事日後也不必提及。”
我有些擔心,有人,會在幕後,直直地觀摩着這一切。如果真是那樣,那我必須越發地小心才行。
朝晨這才應了聲,我卻道:“不過你明日倒是真該回一趟景泰宮去,本宮既是幫太后抄經文,整日穿得光鮮自然不妥。你去找幾套素淨一點的衣裳來。”瞧見太后今日的穿着,我才記得起這事,幸好她今日未曾說什麼。
見朝晨點了頭,我又小聲道:“告訴姑姑,讓她去查前朝太子和拂希的事。
明顯瞧見朝晨的眸中閃過一絲驚詫,她卻識趣地沒有表現出來。此刻,兩人已經及近鸞轎,她扶我上去,只低了頭道:“是,那奴婢明日一早便去,等回來.娘娘換上素淨一些的衣服再陪太后過軒閣佛堂去纔好。”
我點了頭,便見她落了轎簾。
鸞轎行了一段路,隱約地聽見有宮婢的話傳進來:
“我方纔又瞧見太醫過慶榮宮去,你說榮妃娘娘腹中的帝裔是不是……”
“噓,你不想活了,這話能亂說麼?再說了,榮妃娘娘有了帝裔,太醫宣得頻繁,不是正常麼!”
不自覺地掀起簾子,聞聲瞧去。
見兩個宮婢的背影,緩緩消失於那一側花叢,我未叫停鸞轎,待轎子再往前,便連聲音都聽不到了。我猛地又想起似乎連着一月有餘了,每次見着千緋,她的臉色都不是很好。
莫非她腹中的帝裔真的有異?
指尖微顫,若是如此,那太醫院的人,又怎敢隱瞞!
那可是死罪!
可,正如方纔那宮婢所說,千緋腹中懷的是帝裔,縱然太醫宣的頻繁,也是正常的。
此事,我若是過問,倒是怕引起別人的注意。免得,又以爲我打起她腹中帝裔的主意來。
到了熙寧宮,才下了鸞轎,便見眷兒等在宮門口,見我過去,忙迎上來道:“娘娘可算回來了,太后等着您呢。”
我點了頭,隨她進去。
夏侯子衿算的可真準啊,他知道太后等着我回話,所以,也不留我。
眷兒引我至太后的寢宮外頭,侍立於一旁通:“娘娘請進去吧,太后還未休息。”
語畢,她已經爲我推開門。
我拂開朝晨的手,擡步八內。
不過才走了幾步,便聽太后的聲音傳來:“檀妃回來了?”
我微吃了一驚,忙道:“是。臣妾剛回,聽眷兒說太后等着臣妾,便馬上來了。”繞過那道長長的屏風,我朝她行了禮。
她淺笑道:“哀家這不是等着你回來,問問皇上的病情如何?”
走上前,低了頭道:“太后要臣妾送的止咳湯水皇上已經喝了。皇上他……”悄然看了她一眼,微微握緊了雙拳,咬牙道,“皇上一直高燒不退,卻又不肯歇朝。”
太后落於桌面的護甲發出輕微的一陣聲響,坐直了身子道:“那檀妃怎就回了?”
我只好道:“皇上說,要休息,打發臣妾回來了。”
太后看了我一眼,忽然聽外頭有人道:“太后,王太醫來了。”
心下一個激靈,王太醫不是方纔爲夏侯子衿問診的太醫麼?太后喚了他來,也必定是問他的情況的,那王太醫出天胤宮也比我早了多時了。可,她獨獨先問我。
“讓他進來。”太后朝外頭說着,復又看向我,淡聲道,“哀家聽聞皇上宣了太醫,心中掛念,便派人叫他來問問。卻不想,你先回來了,便又忍不住,先問起你來。”
心下冷笑,怪不得她白日裡要問我何爲“兩舌”呢,原來就是想試探試探我的話是否屬實。
可,縱然這樣,我也只能低了頭道:“太后關心皇上龍體,臣妾明白。”
太后又道:“無事你便回去歇着吧。”她朝一側的屏風看了一眼,我已然明白,她是不要我與那王太醫照面。
身後已經聽見王太醫進來的聲音,我朝太后福了身子,便轉身自一旁的屏風後繞出來。徑直到了門口。
眷兒幫我開了門,小聲道:“娘娘是直接回東暖閣,還是……”
“直接回去,本宮今日也累了。”我不看她,只出門扶了朝晨的手便走。
“奴婢恭送娘娘。”眷兒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走出幾步,朝晨才問:“娘娘,奴婢瞧見王太醫進去了,可是太后風體違和?”
我冷笑一聲,並不答話。
又走幾步,不自覺地回頭。
“娘娘……”
朝晨輕聲喚我,我搖搖頭,又回身朝東暖閣走去。
這一回,便是端看着,皇上與太后的話,究竟誰更有分量一些。
只是,倘若王太醫說的與我有異,那麼明日太后看我,又是另一番風景了。
翌日,朝晨纔出去沒多久,便回來。我有些詫異,不是要她回景泰宮去拿衣服的麼?如何就這麼快?
轉了身,見進來的,還有眷兒。
Wшw⊕Tтkā n⊕Сo 她上前朝我行禮道:“奴婢給娘娘請安。”
微微皺眉,瞧着她問:“這麼早,你怎麼來?莫不是太后找本宮有事麼?”
她笑道:“娘娘真是料事如神。”
她的話,說得我一驚,難道昨日那王太醫,真的沒有按照夏侯子衿說的話來稟報他的病?所以這麼一大早太后便要派人來找我去問話麼?
我正想着,便聽眷兒道:“太后說,看娘娘昨日的經文抄得虔心,十日之期便罷了,娘娘您一會兒可回宮去了。”
她的話,倒是叫我怔住了。
我真的沒想到,竟然是因爲此事。
眷兒又道:“奴婢話帶到了,就先告退了。”她又朝我福了身,便下去了。
我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茫然起身。
朝晨行至我身邊道:“如此的話,奴婢也不必回去幫娘娘拿衣服了。”
我不過抄了一日的佛經,便叫我回去了。太后此舉,真讓我不解了。
回了景泰宮,衆人見了我有些訝異。別說他們,連我都似乎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唯獨芳涵,她的神情依舊淡淡的,彷彿是一直早便知道此事一般。
屏退了衆人,獨留下芳涵在房內,她上前道:“娘娘的手好些了麼?”
我點了頭,只問她:“晚涼呢?”
“關了靜閉,今日才第二日,還有一日,再放她出來。”她的話語依舊淡然無味。
緘默了,還有一日呢,那我是連看都不能去看她的。
隔了會兒,才又開口道:“本來今日想讓朝晨會景泰宮來,要姑姑幫本宮查一些事情的。”
芳涵幫我倒了水,遞到我手中,低聲問:“娘娘有何事?”
淺飲了一口,我想了想,才道:“本宮想要知道前朝太子和拂希之間的關係。 ”
她的神色有些微微的恍惚,不過只一瞬,問我道:“娘娘怎的好端端的說起這個?”
的確,將前朝太子和拂希扯上關係,聽得來就是那麼奇怪。裕太妃雖然瘋癲,可,既然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必也不會是空穴來風的事情。
見我未說話,芳涵又開口道:“娘娘,此事您還是不要查。”
有些驚詫地看着她,她依舊低了頭道:“奴婢不知娘娘從何處聽來此事,可,奴婢以爲,縱然他二人有着關係,娘娘您也是不該管的。世人皆知,他二人都已經不在世上,有沒有關係,您想關心,可,更有些人,會特別關心着您。”
看着面前的女子,她的神色很是平靜,絲毫瞧不出其他。
將手上的杯子擱下,我緩緩起了身。
她的話,自是有道理的。
拂希和前朝太子都已經死了,他們之間是否有關係,其實與我,是沒有任何關係的。我也知道,芳涵勸我不要查的原因。
此二人,在天朝後宮都是甚爲敏感的,一個不慎,我便會惹禍上身。
更有那日,太后不過聽聞我道出“太子”二字,便已經是那樣盛怒不已。也許,我是該聽了芳涵的話,將此事淡忘。
可,昨日,在天胤宮外頭,他的那句“青梅竹馬”的話,不知爲何,我思及.便會覺得心酸不已。
我其實比任何人,都想知道當年他與拂希的事情。
所以,聽聞拂希與前朝太子有關,纔會迫切地想要知道這一切。
芳涵嘆息一聲道:“娘娘需要謹記着自己的身份。”
我知道,任何有關拂希的事,對於夏侯子衿,都是他的最後一道防線。而我與顧卿恆的事情剛剛過去,是碰不得前朝太子的事的。
半晌,纔開口道:“姑姑說的是,是本宮糊塗了。”
“娘娘……”芳涵看了我一眼,有些欲言又止。
我皺眉道:“姑姑有話,但說無妨。”
她似考慮了下,才壓低了聲音道:“娘娘可有聽聞有關榮妃腹中帝裔的消息?”
我一驚,復,又想起咋夜那兩個宮婢的話來。沉聲道:“她腹中的帝裔果真有問題麼?”
芳涵並未露出驚訝的神色,只開口道:“看來娘娘也是聽聞了?奴婢今日稍稍打聽了下,貌似,知道此事的人,除了奴婢,便是娘娘您了。”
猛地擡眸,這麼說,是故意讓我與芳涵聽聞此事?
“娘娘怎麼看此事?”她低聲問我。
緩緩起了身,略微思忖了下,開口道:“想來要找那傳出此話的宮人是比較困難。那麼,現下只有兩個可能。一是宮裡有人知道了榮妃腹中的帝裔有異,可,卻不想自己動手,所以要借我的手去查。這第二麼,也許根本就是榮妃自己放出的風聲,如果真的是那樣,那麼她腹中的帝裔應該無異。至於她是想借此機會做什麼,本宮暫時還想不到。”
昨夜我也只瞧見了那兩個宮婢的背影,看着芳涵的臉色,我也知,讓她知道此事的宮人,她定也是未曾見過面的。
見她點頭道:“所以奴婢幫娘娘去御藥房取藥膏之時,順便打聽了一下。據說一直給榮妃請脈的太醫,從來只有一個,便是孫太醫。”
“也就是說……”
除了孫太醫,並未曾有其他的太醫瞧過千緋。那麼,她腹中帝裔是否真的有問題,倒是成了謎了。
芳涵朝我點頭,看來,她想的,與我一樣。
不過此事,我還不想管,我想,先觀摩觀摩。
既然只有那孫太醫一個爲千緋請脈,那我倒是有個更好的辦法,如果她腹中的帝裔真的有問題,我也會讓她自己現出原形來。
而我,也從來沒有忘記玉婕妤當日的話,她要我,動不得千緋。
這日,傍晚的時候,聽聞太后親自去了天胤宮。
嘴角不自覺地想笑,他該是高興了,太后終是親去探他。
其實,他即便不是太后的親生兒子,太后對他的關愛還是不少的。
我想,除了拂希一事,他和太后之間應該還沒有出現過裂痕吧?
雖然我不知道這一次,又究竟是爲了何事。但終究是,太后又退讓了一步。又過一日,晚涼的靜閉期限滿了。我讓人去放她出來的時候,因着只喝了三日的水,她虛弱得幾乎站立不住。“奴婢謝娘娘寬恕之恩。”她朝我說着,一個不慎,便要跌倒。我忙起身,扶住她,她略微有些驚恐,低了頭道:“娘娘不可,奴婢……”“晚涼。”我打斷了她的話,搖頭道,“這一次,是本宮對不住你。”
她笑言:“奴婢不出來,朝晨也會站出來。奴婢們要做的事情,便是護得娘娘您周全。”
扶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嘆息一聲道:“只可惜,這次,本宮讓你們失望了。”沒有扳倒千綠,賠上了晚涼和顧卿恆。
晚涼道:“不,娘娘您錯了。此事必然也傳進皇上耳朵裡,從今往後,皇上再也不會懷疑您是碩大人的人了。娘娘您試想,這後宮裡,還有什麼能比得過皇上信您?所以娘娘,這一局,您並沒有輸。”
我微微一驚,瞧着面前雖然虛弱,卻字字慳鏘的宮婢。
不禁失笑。
是否因爲這次,連累了顧卿恆受傷,所以我竟,看得還沒有晚涼透徹。
是啊,有昨日夏侯子衿天胤宮的那番話,他信了我的所有,我,還求什麼呢
“娘娘……”她又喚我。
我回眸看她,卻聽她壓低了聲音道:“奴婢聽姑姑說,這後宮之中,獨您和姑姑聽聞了榮妃腹中帝裔有恙之事?姑姑的意思是……”她的聲音驟然低下去,我不自覺地上前,她才又道,“景泰富有了誰人的眼線。”
聽她說出來,我倒是沒有多大的驚訝。
上回,是有宮婢在我的窗外敘說千綠與夏侯子衿的事情,被我罰去了浣衣局
而這次,便是將“不小心說的話”地點,擺在了景泰宮外。可,要得有人知道,我的去處,還有,芳涵的去處。這一點,我起先,也想到了。
不過這番話,從晚涼的口中說出來,那麼的芳涵要她……
纔想着,便見她在我的面前跪了,低了頭大聲道:“奴婢這次犯了錯,引得娘娘錯打了惜嬪小主,幸得沒有鬧出大事,娘娘縱使再責罰奴婢,奴婢也毫無怨言。”
看着底下之人,不知爲何,我的鼻子一酸,幾欲落淚。卻是忍着沒有上前,微微別過臉,不去看她,只開口叫道:“祥和!”
“奴才在。”祥和從外頭推門進來。
我指着地上之人道:“本宮念在她初犯,此次靜閉之後,直接降爲無品宮婢,待她有了力氣了,便也不必來本宮身邊伺候,直接打發去外頭。”晚涼依舊俯首,哽咽道:“謝娘娘。”“娘娘!”祥和驀地跪下道,“娘娘,晚涼姑娘一時口快,您罰了也便算了還是讓她回您身邊伺候吧!奴才替晚涼姑娘求您了!”
我轉了身,咬着矛道:“此事不必再議。”語畢,再不做停留,徑直出去。
“娘娘……”身後的祥和大叫我一聲。接着,聽他又道,“晚涼姑娘不必傷心,娘娘許是在氣頭上,過幾天,又會把你調回身邊了。”
外頭院子裡的宮人們個個嚇白了臉,見我出去,忙低頭行禮。我掃了他們一眼,個個一副無害的樣子,微微握緊雙拳,晚涼真的可以,找出那個細作麼?
回了寢宮,朝晨進來的時候,臉色有些異樣。
我猜,此事芳涵只告訴了晚涼一人,所以不管是朝晨,還是祥和祥瑞,都是不知曉的。我端起茶杯淺飲着,卻不問朝晨是否怪我的話。
晚上芳涵來的時候,帶了一個宮婢進來,開口道:“娘娘,她叫初雪,日後.就讓她代替晚涼的位置。”
語畢,那叫初雪的宮婢已經乖巧地跪下,道:“奴婢初雪見過娘娘。”
我瞧見,朝晨不悅地看了她一眼,卻始終是一句話未說。
我沉聲道:“起來吧,在本宮身邊做事,事事都擦亮你的眼睛,否則,下一個出去的,就是你!”
她忙點了頭:“是,奴婢謹記娘娘教誨。”
我向朝晨看了一眼,開口道:“朝晨帶她下去,有什麼要注意的,你教教她。 ”
朝晨遲疑了下,終是應了聲,行至初雪身邊,聲音有些冷,開口道:“走吧。 ”
“奴婢告退。”
她二人走了出去,才又聽芳涵道:“初雪這個丫頭生性聰明,事情教起來學得也快。不過娘娘,奴婢可以和您坦白說,她雖也是奴婢一手調教的,但,如若有事,她能否像晚涼一樣對您死心塌地,奴婢不能保證。此話,您一定要牢記了。 ”
我怔了下,才反應過來。
半晌,開口道:“姑姑,本宮如此對待晚涼,是否太過狠心?”
她卻依舊不動容,只道:“娘娘若是不小心,一旦出事,便是整個景泰宮都不會有人好過。娘娘既能進宮來,難道不知這宮中的險惡麼?”
我緘默了,我又豈會不知?
呵,是否只是因爲,我還不夠狠心啊?
對我好的人,我,一個都不忍心傷害。也不忍心,看到他們受到傷害。
顧卿恆如此,晚涼亦是如此。
又過三日,聽聞夏侯子衿的病痊癒了。那夜,便去了姚妃的儲良宮。
呵,太后過天胤宮去探他,他果然也是要付出一點小小的代價的。
而千緋與千綠兩姐妹,忽然沒了動靜。
舒貴嬪的禁足今也在兩日後,解了。
我伏在案几前,執筆畫畫。離上次傷了手腕已經過去六日,我的傷也早已經好了。再取宣紙的時候,競發現已經沒了。隨口便叫:“晚涼。”
身側之人上前來,小聲道:“娘娘,奴婢初雪。”
微怔了下,回眸,對上宮婢的臉,才猛地又想起晚涼被我調去了外頭做粗使宮婢了。
淺笑一聲道:“本宮習慣了,初雪,去幫本宮取些宣紙來。”
“是,奴婢這就去。”她應了聲退下去。
擱下了筆,行至軟榻前坐了,才聽得門口朝晨喚我:“娘娘。”
她端了茶水進來,遞於我的跟前,看我接了,她才咬着牙開口:“奴婢方纔聽您喊了晚涼的名字了,娘娘,奴婢知道,您是仁慈的。”
我淡笑着看她:“怎麼,是想替她求情?”
她卻搖頭:“不,娘娘做什麼,奴婢都不會有異議……”
將茶杯放下,隨口道:“也罷,你下去吧。”
她卻還是不走,我以爲她不過嘴上說沒有異議,實則還想與我說有關晚涼的事情,卻不想她竟然道:“娘娘,姑姑要奴婢告訴您,皇上說顧侍衛的事情是個誤會,說顧侍衛給那宮婢的藥膏原是因爲見她腳傷,顧侍衛心善才給的。那宮婢卻是真的心儀了顧侍衛,故此冤枉了他。此事已經徹查清楚,皇上還說,待顧侍衛傷好後,提拔他爲御前侍衛。”
我一驚,不可置信地看着朝晨。
她又道:“看來此事,還真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呢。”
我覺得好笑,什麼徹查清楚了,慶榮宮那宮婢都已經死了,此事根本就是死無對證。況且當日,又是顧卿恆親口承認的,看來太后和皇上,是想安撫。
呵,這人打了,再提拔一番,不知顧大人,又是怎樣的感覺。是否也會覺得因禍得福呢?
畢竟,顧家世代文官,御前侍衛,也還是頭一個。
之前芳涵不要我打聽顧卿恆的事,這次卻又要朝晨來告訴我,我何嘗不明白她的苦心。她是怕,若然有朝一日,我在夏候子矜身邊瞧見顧卿恆,也要我,不必驚訝。
此後,又是過去五日,時間過得真快,我又是十天半月未曾見到夏侯子衿了
這日,我正躺在榻上小憩,便聽得外頭有公公高聲道:“皇位駕到——”
猛地睜開眼睛,才坐起身,便見他已經大步進門。忙上前朝他行禮:“臣妾參見皇上。”
他似乎心情很好,擡手示意我不必多禮,由顧在坐了,拉我過去道:“眼下天氣回暖,朕正打算過上林苑尚武。朕的羽林軍究竟操練至何地步,朕,已經好久不去親視了。”
上林苑,我從前,也只聽說過。
其中離宮七十所,容千騎萬乘,那裡,是皇帝親兵羽林軍操練之處。苑中還養着百獸,而皇帝,只在每年的春秋射獵時,纔會親臨上林苑。
我卻不知,他還會親視操練羽林軍。
瞧着他,不解道:“皇上過上林苑去,那不是便要歇朝了?”
猶記得那時候,他生病,也不肯歇朝一日。
他笑道:“朕若是連歇朝一日都不成,那朕此前這十多日的努力不是白費了?”
我一時間怔住,原來他之前這麼忙,皆是因爲考慮到了去上林苑親視操練羽林軍的時候,要歇朝兒日。看着面前的男子,不禁失笑,朝政的事情,他是天子,自會比我考慮得周到。
可,他要過上林苑去,爲何好端端地,與我提及?
他彷彿是猜透我心中的疑惑,握着我的手微緊,笑言:“朕想,帶你一道去。 ”
心頭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說……帶我一道去。
忍不住開口道:“皇上,此事妥當麼?”
他大笑一聲道:“有何不妥?你叫人牧拾一下,朕還有些事要處理,明日一早便出發。”語畢,他起身便要走。
我不禁道:“皇上,此事……此事太后知道麼?”
他並未回身,只應了聲“嗯”,再看他,他人已經走出很遠。
我有些怔怔地發呆。
太后知道他去上林苑,知道他只帶我去,卻也不干涉?呵,她不是最喜歡姚妃麼?爲何會不趁此機會,要他帶上她去呢?
他纔出去,便見朝晨跑進來,笑問:“娘娘,皇上真的要帶您去上林苑麼?
初雪也笑:“太好了,奴婢可聽李公公說,皇上只帶了我們娘娘一個呢!”
我尚未反應過來,便聽芳涵的聲音傳來:“既然都知道了,還不快幫娘娘收拾東西去?”
聞言,兩個宮婢才又笑着應了聲,告退下去了。
芳涵上前來,開口道:“娘娘,皇上只帶您去,是好事,您怎的愁眉苦臉的呢?”
擡眸看着她,我皺眉問:“姑姑真覺得是好事麼?”
她未曾想我會這般問她,一時間怔住了。
隔了半晌,才聽她又開了口,卻是道:“娘娘這回出去,人也不必多帶了,就帶朝晨一人便夠了。”我纔想起,上回她說初雪的話來。想了想,便也只好點頭。
不過一個時辰,便見祥瑞跑進來,朝我道:“娘娘,外頭眷兒姑娘來了,說是太后要您過去。”
心下微動,太后終是忍不住了。
起了身道:“知道了,你讓眷兒稍等,本宮換了衣服便出去。”
“是。”祥瑞馬上跑了下去。
芳涵瞧我一眼,低聲道:“照理說此事太后不會不知,怎的明日都要走了,今日卻又要您過熙寧宮去?”
淺笑着搖頭,不去,又怎知太后心裡打的,是什麼主意?
匆匆換了衣服,又稍稍梳洗了下,才扶了芳涵的手出去。眷兒見我出去,忙笑着行禮道:“奴婢給娘娘請安,娘娘請吧,鸞轎已經在外頭候着了。”
我點了頭,與芳涵一道出去。
轎簾落下的一剎那,聽眷兒笑道:“往年皇上過上林苑親視操練羽林軍也都是一個人,從未帶過任何一位娘娘小主的,娘娘可是好福氣。”
鸞轎已經起了,聽芳涵低聲道:“眷兒怎的忘了?元光二年,皇上曾經帶了姚妃娘娘去的。”
透過轎簾,隱約瞧見眷兒的臉色有些一樣,隨即訕笑道:“奴婢沒忘,只是姚妃娘娘是后皇上一步去的,先皇上一步回的。”
我仔細聽着,眷兒的意思,是姚妃回去,全是太后的意思。
遲他一步去,先他一步回。
看來,姚妃去,他並不高興。
眷兒說的夏侯子衿從未帶過人去,意思便是從未自己主動帶過任何一個嬪妃去吧?那麼今日太后急急要我去熙寧宮,除了此事,還能有別的原因麼?
她會和我說什麼?要我別去,換了姚妃去?
想着,不禁笑出來。
桑梓,你可真傻了。太后若是能說出這樣的話來,也便不是太后了。
何況,姚妃多高傲的人啊,若是被她知道她能去,是因爲這層原因,想必她日後見了我,定也不會如現在這般客氣了。
外頭的兩人已經不再說話。
鸞轎行的真快啊,不過半炷香的時間,便到了熙寧宮外頭。
芳涵幫我掀起了轎簾,伸手將我扶下去。
眷兒已經行在前頭,我與芳涵忙跟了上去。
三人徑直去了太后的寢宮,見我們過去,已經有宮婢進去通報了,行至門口,那宮婢出來道:“娘娘,太后說讓您一個人進去。”
不自覺地朝芳涵看了一眼,她已經放開扶着我的手,並未與我說話。眷兒也已經停下了腳步,我遲疑了下,擡步進門。
剛進去,便聽見背後的人被人關上的聲音。不知怎的,讓我有些心悸。
依舊是繞過了那道長長的屏風,瞧見太后側身躺在軟榻上,閉着眼睛正在小憩。
我頓了下,終是低聲開口:“臣妾給太后請安,太后福壽安康。”
她卻依舊不睜眼,亦不說話。我有些疑惑,卻也只好微彎着膝蓋,保持着這樣動作。
隔了好久,才見她的身子微微一動,隨即睜開眼來,低低地叫了聲“起來吧”,便要起身。我忙上前扶她起來,她淺笑一聲,擡眸看我。
我吃了一驚,聽她道:“哀家聽聞皇上要過上林苑去了。”
她的聲音淡淡的,絲毫聽不出其他。我實則想笑,她想說的,其實應該是她聽聞皇上要帶了我過上林苑去吧?真好呢,一下子,變成了聽聞皇上要過上林苑
既如此,我也便只能道:“是,皇上今日還來了臣妾宮裡,說要帶臣妾一道去。”
“哦?”太后看着我的眸子微微閃過一絲光,隨即淺笑道,“那檀妃怎麼說?”
問我怎麼說,我還能怎麼說?若是太后不讓我去,我還能執意要去不成?我更不知,若然我和太后槓上,他到底是幫我呢,還是幫太后?
認真地低下頭道:“臣妾聽太后的。”
太后似乎是未曾想我竟然會如此說,一時間有些微怔。扶着我的手,站起了身,行至窗邊,笑道:“皇上纔是這天朝的天子,檀妃怎麼說竟是聽哀家的?”
我纔是詫異了,不明白太后此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我更是一點都聽不出,她到底是要我去呢,還是要我留下。
她已經放開我的手,用她那長長的護甲輕輕碰觸着擺放在窗臺上的一盆幽蘭。此刻還尚未開花,只剩下綠油油的幾簇長葉。
心底略微思忖了下,我淺聲道:“太后是皇上的母后,您的決定自然是爲了皇上好。此番皇上過上林苑是親視操練羽林軍的,帶着臣妾,也確實有諸多不便。太后您考慮的,自然比臣妾周全的多。”
聞言,她才緩緩地轉過身來,凝視着我。
我低了頭,卻依舊可以感受到她熾熱的目光。不免微微握緊了拳頭,是我的話有不妥之處,還是其他。不然她爲何這般瞧着我?
心下有些緊張,卻見她的手伸過來,輕輕地拍拍我的手背,開口道:“檀妃.你也確實是個聰明之人。哀家所考慮的,也正是這個。”
太后微微嘆息一聲,轉身在桌前坐了。
我跟上前,侍立於她的身旁。
我其實心裡清楚,她考慮的,並不僅僅只是這個,對於夏侯子衿帶我,不帶姚妃一事,她若是心裡沒有疙瘩,那纔是真正奇怪了。可,從方纔她的神色中,我似乎瞧出了另一種她擔心的東西。
但,也絕非是我說的方面。
又隔半晌,才聽她道:“明日你便隨駕前往,哀家明白,皇上正當年輕,有些事,哀家也管不了。”
她的話,說得我臉上一燙。
正當年輕,誰聽不出太后此話的意思呢?
她的目光復又朝我看來,伸手拉住我的,臉上的笑意微微斂起,開口道:“哀家看得出,皇上他喜歡你。可,你究竟能不能留得住皇上的心呢?”
被她握住的手猛地一顫,心突然跳得飛快。
爲何今日太后的話,說得如此奇怪。
她說,他喜歡我。
她說,要我留住皇上的心……
我總以爲,這樣的話,她該是對着姚妃說的,不該對我說。
又或許,姚妃留不住他的心,所以,太后纔要我去麼?
那麼,姚家的勢力呢?她也不要了麼?
要我去留住夏侯子衿的心,我的身後,可什麼人都沒有啊。是否太后此話,意思便是,要拉攏我?
底下心思轉得飛快,面前之人忽然淺笑一聲道:“檀妃在猶豫什麼?”
我吃了一驚,忙正了色道:“臣妾沒有。”
她應了聲,才又道:“三月初九,是皇上的生辰,屆時皇城會很熱鬧……”
夏侯子衿的生辰,算算,離現在還有近兩個月的時間。可,爲何太后雖然說會很熱鬧,而她的語氣裡,卻絲毫聽不出有熱鬧的味道呢?
三月初九,難道有什麼事情會發生麼?
想着,心下既然緊張起來。
“檀妃啊。”她看着我,徐徐地開口,“哀家問過敬事房的公公,皇上他,尚未臨幸過你。有些事,你也可以主動一些。”
吃驚不已地看着她,她是要我……
可,那種事,他都能剋制得住,我如何能……
我總覺得,今日的太后,太過奇怪了。
我不答話,她又拉着我絮絮叨叨說了一堆話,無非是皇上前些日子病了,又不曾好好休息過,好我過上林苑去的時候,好好伺候着。
我都一一應下了。
這一日,我在熙寧宮待了整整一日。
出來熙寧宮的時候,天色已經有些晚了。芳涵見我出去,倒是也沒有問我太后與我說了什麼話。我也不想說話,心裡複雜的很,一遍一遍地想着太后今日對我說的那些話。
我以爲,太后縱然不討厭我,也是不喜歡我的。
可,她今日,又算什麼呢?
走出熙寧宮的時候,忽然聽得有人喚我:“檀妃。”
擡眸,見姚妃扶了宮婢的手正走來,身側的芳涵馬上朝她行了札。我開口道:“姐姐又是來陪太后說話的麼?”
她淺笑了一下,有些尷尬道:“本宮一來過,聽聞妹妹在呢,又回去了。今日太后和妹妹這話說的,夠久的啊。”她的聲音淡淡的,卻依舊掩飾不住的不滿
我嗤笑一聲,從來,只有她姚妃能在熙寧宮待下那麼長的時間,想必今日知道我在,她雖然氣板,卻又不能明顯地表現出來。
我開口道:“太后找本宮,還不是爲了陪皇上去上林苑的事情。”相信此事她定也已經聽說了,等着她開口,不如我先說出來。
果然,我提及此事,她的臉色愈發地難看了。我想起來時路上眷兒和芳涵的對話,想必元光二年那一次的事情,她姚妃,也成爲後宮的笑話了。
更有如今,夏侯子衿主動說,要帶我去。
瞧見她握着帕子的手緩緩地牧緊,眸中閃過一絲怒意,面上,卻依舊能笑道:“那此次,可要辛苦檀妃妹妹了。無事的話,本宮先進熙寧宮去陪太后了。”
“好,姐姐慢走。”我笑着退至一旁,她又瞧我一眼,才大步與我擦肩而過
回了景泰宮,宮人們已經將我的東西準備得差不多了。
我遣了他們都出去,將蘇暮寒給我藥水和錦囊貼身帶着。
晚上,又吩咐了芳涵,我不在宮裡,千緋和千綠的事情,不要再插手。至於晚涼,要她更加小心。
芳涵一一應了,我知道,她做事,我可以放心。
所有人都下去了,獨我一人,坐在牀上。
在這宮裡頭,十天半月見不着皇帝的面,真的再正常不過。甚至還有,一輩子,都見着他的面的。也許,那才叫悲哀吧?
呵,那我跟她們比起來,又何其幸運?
上林苑一行,那麼至少我與他,皆能朝夕相對了。
太后要我去留他的心,我卻不知,我能不能靠近他的心。
一夜.無眠。
翌日早上,才下了朝,便見李公公急急過景泰宮來,說道:“娘娘可準備好了,皇上要奴才來接您過去。”
我點了頭,與朝晨一起出去,瞧見鸞轎已經候在外頭了。
朝晨扶我上了轎,轎伕便很快起了轎。李公公忙跟上來,在我的右側,小聲說着:“娘娘,娘娘您真是好福氣。”
他也說我好福氣。
呵,想起那時候,我還是個小小的宮婢,他瞧我的眼神,那可真高傲了呢。
略微掀起轎簾的一角,我朝他笑道:“喲,李公公這是在討好本宮麼?你可是皇上身邊的大紅人啊,這宮裡頭,哪個見了你不低昂巴結巴結啊。”
他微微一怔,有些尷尬地笑起來:“娘娘您真是說笑了,奴才哪能跟您比啊。 ”
“本宮可是記得,第一次瞧見公公的時候,你多威風啊。”還說要端了我的腦袋。呵,話說着,隨意落了轎簾,連着他那蒼白的臉色一道,掩起來。
一旁的朝晨忍不住笑起來,想來,她定是看見了李公公那灰頭土臉的樣子了
往後靠着軟墊,隔着半起半落的窗簾,瞧見鸞轎並未朝天胤宮去。不知又行了多久,才緩緩地停下來,朝晨掀起了轎審道:“娘娘,下轎吧。”
我應了聲,將手進出去,扶住她的。
出到外頭,才瞧見此刻已經到了宮門口。
隨駕的隊伍浩浩蕩蕩地,一直從宮門口排出去,直到我瞧不見爲止。
前頭,那明黃色的御駕顯得格外的耀眼,他負手站在面前,目光直直地瞧着我,嘴角染起淡淡的笑。
我與朝晨上前,朝他行了禮,他卻已經伸手過來,將我拉上御駕。
我有些反應不過來,他一把將我扣在懷裡,低笑道:“緊張麼,這就出宮了。 ”
他的話音剛落,便聽李公公尖着聲音道:“皇上起駕——”
御駕緩緩地啓動了,面前沉重的宮門早已經大開,我才似忽然反應過來,擡眸朝前瞧去。
說不緊張,那是假的,我曾以爲,進了這道門,便是一輩子,都不可能再出來。那時候,姚妃陪太后去福嚴禪寺進香祈福,我還甚是羨慕的。只是不想有朝一日,我也可以,再出來。
還是,他帶我出來。
他擁住我的身子,往我身上靠了靠,我有些吃驚,卻見他閉了眼睛,嘴角依舊是淺淺的笑:“讓朕靠一下。”
纔想開口喚他,卻見他安逸的臉色,遂,又閉了嘴。
這段日子,他太辛苦了,幾乎沒怎麼休息過。連看生病,都不肯歇朝一日。昨夜,聽聞他又是在御書房過了丑時纔回的寢官。
見他的睫毛微微抖動了下,不知爲何,我忽然大吃一驚,別開臉去。爲何,他的事情,我競知道的,如此透徹?圈住我的手,微微緊了緊,他伏在我的肩頭,呼吸聲好輕啊,吹出的氣,讓我的頸項染起一抹舒服的感覺。
此去上林苑,約有二十里路,時下的速度並不算快,不過一二個時辰,也該到了。
透過那半透的簾子,瞧見李公公和朝晨緊緊地跟在御駕旁邊。
又過了一會兒,突然聽得肩頭的人出了聲:“小李子,朕先不去上林苑。”我吃了一驚,他居然說先不去上林苑!李公公忙叫停了御駕,整個隊伍緩緩停了下來,聽他又道:“去長埭巷。”我只覺得心頭猛地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肩頭之人,他忽然說,去長埭巷
想起那日,他說他真該見見蘇暮寒,見見我那敬如神祗般的先生。我只以爲,他是開玩笑的。可,他如今卻說,要去長埭巷!
看來,當日出來的太醫不止我問了,想來他也問過了那情況。
只是,那日他來我宮裡,獨獨還要,親自問我。
也幸得,蘇暮寒是真的不在了。
心下緩緩地收緊,他們母子,還真的是很像啊,一樣的喜歡把一個問題,問兩遍。
感覺御駕調轉了方向,隨即,速度又趨於平穩。
我忍不住道:“皇上,臣妾那先生早已不在那裡,您還去做什麼?”我還記得晚涼說,甚至連那寺廟都已經重建過了,搬去了十里坪後了。
他終於睜開眼來,坐正了身子道:“朕不過去看看,你緊張什麼?”
我怔住了。
我,有緊張麼?
連着長埭巷的大街一直是熱鬧非凡的,此刻我們的御駕過去,竟然連一點聲音都不曾聽到。可,他此刻是擺駕過來,聖駕所到之處,必定是人人都要出來迎接的。我忍不住往外頭瞧了一眼,才見大街兩旁早已經有現行的羽林軍層層把關,而沿途的百姓皆跪下,以額觸地,誰都不敢擡頭,瞻仰龍顏。
我忽然“撲哧”一聲笑出來。
他皺眉瞧看我,開口:“笑何?”
我湊近他,小聲道:“皇上,您出行,比人家閨房小姐還甚。臣妾記得剛進宮的時候,公公說,不得擡頭,直視龍顏,那會被視爲大不敬。可,如今外頭的百姓,即便擡頭了,隔了這麼多層簾子,可也是憔不見的呢。”
許是聽我將他比做了深閨的小姐,他的臉上微染起怒意,低咳一聲道:“看來你是拋頭露面慣了,那朕準你出去。”
知道他是說笑,可,心中依舊一喜,趕緊起了身道:“那臣妾先謝過皇上。”語畢,轉身欲走。
手腕被他狠狠地捧住,聽他怒道:“你還真敢?”
我笑:“爲何不敢,不是皇上親口說的麼?皇上金口玉言,臣妾若是不聽,那會被視爲抗旨的。”朝他扮了個鬼臉.看他一臉鐵青的臉色,我居然會高興。
他卻是,狠狠地,怔住了。
拉着我的手卻是絲毫未曾放鬆,瞧了我半晌,突然大聲笑出來,拉着我的手上微微一用力,輕易地便將我攥進懷裡,開口道:“朕覺得,還是喜歡這樣的你。 ”
怎樣的我?
撐圓了眼睛瞧着他,見他深吸了口氣道:“莫不是因爲朕封了你做妃子,圈住了你的脾性麼?朕還記得,當日那撕破了燈籠的小宮婢,當日那聰明的,能從朕的眼皮子底下撿回一條命的你。”
錯愕地看着男子淺笑的臉,原來,這些在他的眼裡,從來不是,忤逆麼?
可,他偏偏又要,裝出那麼可怕的樣子來。那時候,可還能憤怒地說着要端了我的腦袋呢。
我也不知爲何,出了宮,就感覺神清氣爽很多。可以對着他,肆無忌憚地笑,還可以,說一些能讓他氣,讓他怒的話。
我原來不知,他競喜歡我這樣。
擡眸瞧着他,他深邃的眸子閃着光,那長如扇的睫毛微微抖動着,灑下的影都彷彿能將他的眸子都一起遮住。抽了抽被他抓住的手,他也彷彿跟我扛着氣,手上的力道越來越大。
我有些吃痛地皺起眉頭,笑言:“皇上既然喜歡臣妾還是宮婢的時候,那爲何要封臣妾爲妃?”
他亦是笑起來,咬看牙道:“朕不過是想,讓你活得更長久一些。”
心底終是有些震驚,當日我不過是個小小的宮婢,千緋也不過只是個小媛,可,縱然那樣,要殺我,也如踩死一隻螻蟻。更何況,還有舒貴嬪啊。
可,那麼驚險的瞬間,我都活了下來。
所以,他注意到了我,所以,他想我活。
夏侯子衿,是這樣麼?
那,你爲何想我活着呢?
這句話,梗在了喉嚨口,想問他,卻終不知,該如何開口。
腦海裡,又要想起拂希的事情來,我只是怕,問了,得到那我不想要的答案來。又或者,他根本不會說實話。
別過臉,忽然,瞧見桑府的大門。
一時間,呆住了。
是了,我怎麼忘了,長埭巷,不就是在我家附近的麼?
他也感覺到了我的異樣,回頭,眯長了鳳目瞧出去,淡淡地念着:“桑府。
桑府在這裡,對於他來說,定也是不奇怪的。不然,也不會有他的那句,朕還知道,桑家有個不爲人知的三小姐了。
他查我想必,查得,很是徹底。
想着,忽然又是一驚,那麼,他可否也,查到了蘇暮寒?
我忽然,似乎內心有那麼一絲渴望,他查了蘇暮寒,並且,查到了一些事情。只因,和我相處了三年的先生,卻連我都,對他幾乎一無所知。
他卻忽然回眸,淺聲問:“可要下去?”
心頭似被什麼東西輕輕一碰,他居然問我,可要下去……
如果,我是那麼地渴望回家。
如果,我有那麼完整而幸福的家。
那麼我勢必,感動得淚流滿面。
我怎會不知,如此簡單的一句話,是得了他多大的恩賜?八宮爲妃,怎是還能回孃家的?即便經過,譬如我現在的樣子,也只能,端坐在他的御駕裡,不得出去的。
目光不自覺地朝外頭看出去,瞧見我爹、夫人,還有桑府的一些人皆齊齊地跪在門口。他們的頭好低好低啊,我甚至看見夫人似乎想擡眸,卻被爹一把拉住了。
呵,誰敢擡頭啊。
夫人定是巴望着,想瞧瞧,她的兩個女兒是否也,在御駕上麼?
只可惜了,她們都不在,在的,卻是我這個她從前,最瞧不起的,妾生的女兒。見我不答話,他忽然,出聲叫了停。
我吃驚地望着他,卻見他擡手掀起了簾子,開口道:“桑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