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萇既去,場中便只剩段隨大軍與苻堅的百餘從屬。至於姚萇留下來的那三千羌軍,這時躲得遠遠的,隱在林中,半分上來摻合的意思也沒有。
這時段隨與劉裕離着苻堅不過十步,秦人急紅了眼,紛紛擁上,想攔在苻堅跟前。苻堅一板臉:“都給孤家退下!否則便是不忠,孤家死了也不能開懷!”衆人知他死意已決,垂淚而退。
苻堅面朝段隨大笑不絕:“好樣的段小子!當初孤家與你相約,堂堂正正決個勝負,不曾想,到頭來居然是你贏了。也罷,你小子好歹是個至情至性之人,死在你的刀下,總好過被姚萇那等無恥小人**!”
段隨並不接話,面沉如水,右手探出,摸上了腰間刀鞘。
“段小子!今日你取了孤家頭顱回去,從此便可心安了罷?”苻堅兀自不休:“你聽好了,慕容修容入桂宮整整十年,萬千寵愛只在她一身,可孤家瞧得清楚,她的心裡,從頭到尾就只有你小子一個!所以啊,千錯萬錯只在孤家,你以後可不許耍什麼性子,虧待了她!”
長刀如龍,白練般劈砍而下,森寒刀光離着苻堅脖頸只差半寸,卻生生止住了!
“你,你,你說什麼?”段隨顫聲難平:“燕兒她。。。她不是被你殺了麼?”
“胡說八道!”苻堅睜圓了眼睛叫道:“孤家哪裡會捨得她死?”
“噹啷”!段隨長刀掉落地上,他上前扯住苻堅衣襟,連搖帶晃:“究竟是怎生回事,你說說清楚,說說清楚!”
苻堅奮力掙開段隨雙手,喘了會氣,緩緩道:“當初孤家話說出了口,要殺絕長安城裡的鮮卑人。。。你也知道,她可是姓慕容的,若還將她留在桂宮,孤家的臉面卻往哪裡擱?因此將她遷出桂宮,偷偷藏在未央宮裡一處秘密的所在。”
苻堅繼續:“後來孤家離開長安時,本想帶她同走,可她以死相逼不肯隨行,孤家一時心軟,只好隨她去。孤家又擔心自己走後,她一個人待在長安多有不便,思來想去,最後索性派人將她送出長安,投阿房城去了。”說到這裡他眉頭一皺,問段隨道:“怎麼?你竟然不知此事麼?那。。。那她卻是去了哪裡?”
是啊,燕兒卻是去了哪裡?段隨怔怔呆立,腦子裡亂成一片。
若說燕兒真個早早離開了長安,且投了阿房城,我怎會毫不知情?縱然我不知情,鳳皇又怎麼不知?沒道理啊,除非。。。
電光火石間,一個想法冒將出來,令段隨如遭重擊,搖搖欲墜。其實這想法以前也曾出現過,卻被段隨當場扼殺——無他,這想法若屬實,那麼事情的真相未免也太殘酷,太無情。。。
可惜,世間事,不如意者十之九八——段隨尚在迷思惘想,那邊廂苻堅先“哎呀”一聲叫了出來,急道:“孤家知道了!定然又是慕容衝這小賊使了壞!”連連跺腳,唉聲嘆氣:“都怪孤家!早知慕容沖天性涼薄,怎麼還犯渾把慕容修容送去虎口?唉!也不知她如今身在何處,是否安好?”
段隨的聲音抖得厲害:“你,你。。。你說是鳳皇使壞,此。。。此話怎講?”
苻堅白了他一眼,冷冷道:“慕容暐暗中召集長安城鮮卑人襲取城門之事,其實隱藏得極好。孤家又不是陸地神仙,如何就那麼巧,竟能未卜先知?嘿嘿,還不是因爲有人告發,孤家這才能及時出手!”
“這。。。這又與鳳皇何干?”
“孤家留了個心眼,將那幾個告密之人好一頓審問,才知背後指使他等的,哼!正是新近投奔慕容衝的慕容麟!”苻堅句句在理:“想那慕容麟與慕容暐無冤無仇,何必下此死手?不問可知,定是奉了慕容衝之令!”
“又是慕容麟。。。”段隨恨得鋼牙欲碎,滿臉痛苦:“可是鳳皇。。。鳳皇他爲何要加害自己的皇兄?”
“段小子你是真蠢還是假蠢?”苻堅樂了,搖搖頭,沒好氣地說道:“真叫慕容暐得了手,慕容衝豈不是這輩子都只能當個皇太弟?哪像現如今這般,又是稱皇,又是稱帝,快活得緊。”
段隨全身都在發抖:“就算是鳳皇在背後使陰,可他要對付的只是慕容暐而已,燕兒對他全無威脅,爲何,爲何。。。”
“此事孤家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苻堅皺起眉頭,沉吟片刻,忽然他一拍額頭叫了起來:“對了!定是孤家言語間不小心,說起過慕容暐事敗乃是城外有人不想讓他活的緣故。慕容修容冰雪聰明,多半猜到慕容衝就是幕後主使,不但害死了慕容暐,更害死了她的母親可足渾氏。。。”
苻堅一邊說着,臉上亦是痛苦不堪,比之段隨竟不遑多讓:“孤家猜想,慕容修容定是恨透了慕容衝,及至阿房城,一時情不自禁,竟與慕容衝這小賊起了爭執,這一下便招了禍。。。”
“不會的!不會的!”段隨使勁拉扯自己的頭髮,大吼大叫:“鳳皇打小便與燕兒最親,說什麼都不會害她!”
“帝皇家裡哪有親情可言?”苻堅語聲幽幽:“慕容衝生怕自個坑害慕容暐的陰謀泄露出去,什麼事兒幹不出來?更何況。。。這小賊對他親姊使壞,嘿嘿,也不是第一次了!”
“你說什麼?”段隨一雙眼睛瞪得比牛眼還大。
“當初扶余蔚能夠找到慕容修容,還不是拜慕容衝這小賊所賜?若非他親口告訴孤家,誰人會尋到柴曲村那犄角旮旯去?”
“噗”!一口鮮血高高噴出,段隨頹然跌倒,眼前發黑,雙手在空中亂抓亂摸,想要抓住些什麼,卻只有虛無作伴。
困惑心底多年的疑問一朝有了答案,可這答案竟是這般殘酷與沉重,一下擊穿了段隨的靈與魂,叫他全然無法面對——他索性躺倒地上,仰望蒼天,癡癡囈囈。
慕容衝!爲什麼?爲什麼你的心會這麼黑?若非你告密,我早與燕兒雙宿雙飛,在柴曲過得快快活活。。。
你。。。你到底把燕兒怎麼了?你若傷了她一根毫毛,我定要將你斬成千段萬段!
段隨再起身時,周身上下燃起熾烈的赤焰,恍若魔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