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裕?”段隨失口叫了出來——這名字實在太過響亮,便是他這等歷史知識泛泛之輩也大有耳聞,只不知眼前這位會不會那麼巧就是此君。
少年一愣,不曉得段軍主爲何這般反應,正思忖間便聽段隨追問道:“劉裕,你可有什麼小名?”
“自小寄居在舅父家中,故而喚作寄奴!”劉裕恭恭敬敬地答道。他其實出身官宦之家,只因父親早逝,家道中落,只得寄居他人籬下。後來爲了生計還曾經賣過草鞋(倒是與劉備有的一拼),不久前聞說軍中待遇頗佳,便跑來投了軍。他生就天賦異稟,普普通通的家傳功夫到了他手上,威力百倍,從軍不過數月,已然在軍中博得不小名氣。
段隨眼前冒出閃閃金星,叫他好一陣恍惚——面前這貌不驚人的長瘦少年竟然真個是日後那位“氣吞萬里如虎”的南朝宋武帝?嘿嘿,眼下卻不過是自己帳下一名新近參軍的小卒,想想都覺着造化弄人。
不過自穿越以來,這一世的大人物見的也不算少了,段隨本人又是個沒心肝的,雖說先自震驚了一回,片刻之後這廝便恢復了心緒平靜——他劉裕是個有本事的,上天讓他到我麾下,定能助我伐秦大計,我當高興纔是。至於他日後篡晉也好,爭奪天下也罷,關我何事?
於是段隨滿臉堆了笑容,上前拍拍劉裕的肩膀,朗聲道:“寄奴!我瞧你年歲不大,軍中自然以職位相稱,私下裡我便當你是我弟弟,你可莫要嫌我託大,如何?”
段隨笑容可掬,那樣子別提多親熱了。劉裕只覺得受寵若驚,一股暖流自心底升起,叫四肢百骸都舒坦起來,支支吾吾半天,才道出一聲“多謝兄長”來。段隨趁熱打鐵,大聲道:“寄奴,你這一身本事極好。這樣罷,也不用參加考試了,我保薦你任個隊主,日後好好學習騎射之術,可莫要辜負哥哥我一番期望!”
段隨一句話便讓劉裕這軍前小卒火箭般升作了隊主,劉寄奴如何不感激涕零?嗚咽道:“兄長大恩,寄奴敢不效死?”
段隨哈哈大笑,突然又指着染干津道:“你這廝也不錯,少不了一個隊主之位!”染干津喜不自禁,跪下來叩謝,早被段隨一把扶起,說聲:“都是軍中弟兄,以後只行軍禮!”
劉裕與染干津本事驚人,又敢於爲軍中弟兄出頭,段隨讓他兩個當了隊主,倒也無人覺着不妥。
當下考試繼續,除騎術外,箭術、槊法、韜略、度支、山川地形等科目一一輪過。胡人固然贏得騎射,待到比試韜略、度支等方面可就差了晉人一大籌,故而最後的結果出來,驍騎軍中的官職胡晉各佔了一部,倒也算是皆大歡喜。加上之前段隨種種引導,軍中氣氛大是調和,有些性子跳脫的早已是勾肩搭背,不亦樂乎了。
三幢幢主裡頭,費連阿渾與段昌各佔一席;另一位則名叫皇甫勳,他本是那千餘晉人裡頭職位最高的,大約是個隊主,在軍中有些聲望,也有些治軍的本事,如今升了幢主之位,心中也是大喜過望。
劉裕與染干津之外的另七隊隊主也都是勇猛善戰之輩,加上親兵隊主段隆,此刻個個站在那裡顧盼自雄,洋洋得意,引得大夥兒發出一陣陣起鬨聲與笑鬧聲。
大事已畢,段隨心情大好,擡眼見日頭已經偏西,便朝着段隆點了點頭。段隆會意,跑馬而去。
過不多時,段隆帶着由一百名段部子弟組成的段隨親軍擁了過來,個個背扛肩挑,拉了一堆物事到場。衆人定睛看去,既有封缸好酒,還有沉甸甸的大木箱子,只不曉得裝了何物。
段隨大聲道:“我段隨治軍,不過八個字,‘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壽陽之功,桓公賜我賞錢盡數在此,且與衆兄弟同享!”幾口大木箱打開,赫然竟裝滿了花花銅錢。
銅錢流水價一般散了開去,分到驍騎軍每一人的手裡。三千兄弟,每一人不過分得區區數枚,可握在手中卻覺得分外沉重。當世裡頭,不克扣軍士糧餉的將領已然難得,又哪裡去尋段隨這般捨得將自己賞錢拿出來分享的?
士卒們多是樸實之輩,這會兒不由得滿心敬佩。費連阿渾與段部子弟乘勢鼓譟起來,大呼“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先是鮮卑人紛紛應和,繼而雜胡與晉人將士也參與進來,到後來滿場都是嘶叫聲:“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驍騎不死,永隨軍主!”
“啪啪啪啪”,一個個酒缸的封土被拍開,一隻只盛滿了烈酒的大碗傳到將士們的手中。段隨捧起一碗烈酒,朗聲道:“明日起,軍中以條陳紀律爲大,段隨這裡再無私情可循!今日麼。。。自然是不醉無歸!”
。。。。。。
驍騎軍的整軍訓練緊鑼密鼓地進行開來,大夥兒士氣正高,倒也稱得上勤學苦練,事事爭先。
除卻常規的軍紀、戰術、騎術等操練,段隨那些體能訓練的老招數又給引入進來,將士們益發辛苦,卻多半咬緊了牙關硬扛。少數幾個懶惰些的,想要開小差時,早有邊上那勤奮些的劈頭蓋臉罵了過來:“你這廝又要偷懶?快快起來,若是害得我一什兄弟今日個個只能喝稀粥,還要幹苦活,定然饒不了你!”連踢帶打,終究不敢落後——段隨有規,每日操練以一什爲單位,排名前十的,有肉有餅,早早歇息;排名末十的,只餘清粥果腹不算,還要搬送物資,修繕營房,擦拭兵器。。。
驍騎軍到底是一支騎軍,晉人兵士憋了一口氣拼命練習騎射之術,得胡人兄弟們並不藏私,大夥兒進境神速。旬日下來,不論排陣、編隊、衝鋒、旗語這些集體指令,乃至疾馳縱彎、馬上射箭這些個人小技,人人都大有心得。
劉裕尤其發憤,恨不得把吃飯睡覺的時間都省了出來操練。那一日段隨見到他時,這小子縱馬如飛,還能連甩幾個急彎,當真天資不凡之人,學什麼都快。
相較晉人一個個累死累活的狀態,胡人們其實輕鬆許多。他等騎術無虞,段隨便多安排了些韜略、法令方面的教程。不料每一日下來,胡人個個叫苦不迭,一張張苦臉看來比晉人都慘。這也難怪,叫這些粗胚靜下心來聽書學文,簡直比殺了他等還難受。
染干津自忖一隊之主的位置來之不易,不敢丟了段隨的麪皮,倒是學得甚勤。只是他不像劉裕那般,什麼不行就定要習好什麼,這廝至今不敢下水,遑論駕舟遨遊了。
段隨本人每日與諸幢主、隊主商量戰法、推演戰術,亦教亦學,受益匪淺;又常與劉裕、染干津比試拳腳。段隨這廝“仗勢欺人”,每每誆得武學天才劉裕的心得,糅合在自己槊法、刀法、拳法裡頭,果然如虎添翼;染干津則是最好的實戰陪練——想那秦國猛將如雲,不少走的都是這勢大力沉的路子,以後少不得要正面撞上他等,既然如此,染干津這等上佳的沙袋活靶豈能輕易放過?
操練雖然辛苦,因着段隨賞罰分明,對胡晉雙方不偏不倚,又不吝肉食賞錢,大夥兒俱都心服口服,彼此之間也益發契合。驍騎軍中鮮卑人佔了多數,費連阿渾與段部子弟撈着機會便給他們灌輸“復燕大業”,搞得大夥兒熱血沸騰,連帶着看段隨的眼神都不復一樣。
一個月之後,桓溫整軍完畢,決意提兵北上建康。這一日他於姑孰城北大集三軍,閱兵訓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