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師傅!”
姬神秀站在僧皇面前,不過,這說話的卻不是他,而是不虛,年輕時候的不虛。
這一切的一切不過是他藉着不虛的記憶重現過往場景,或者說是他寄託在不虛的身體中旁觀着曾經的一幕。
而“照心鏡”爲天地奇物,可看見人間苦海萬相,玄妙非常,何況僧皇心懷天下,曾預見“千秋大劫”,他此行有大半目的便是爲了此事而來。
那想竟真有所獲。
不虛道:“不知師傅召見弟子何事?”
僧皇眼睛是閉着的,雙眼緊閉,神情平和,可見一身佛法之精深。
“不虛,爲師有感,大限不遠矣,此次便是臨終交代你一件事,你需時刻謹記,萬不能懈怠。”
聽聞此言,不虛神情大變,臉色慘然。
見弟子出神,僧皇語氣罕見一揚,似帶怒意。
“爲師的話你聽到了嗎?”
不虛眼中垂淚。
“弟子聽到了。”
僧皇閉目輕聲道:“我要你等一個人,便在這彌隱寺中等一個人。”
不虛擡頭,悲慼的神情中多出幾分疑惑:“敢問師傅,你讓弟子等誰?”
“等、”僧皇喃喃吐出一字,像是在斟酌,他頓了頓。“若有一天,你見一人可馭情慾,目泛七彩,便算等到了。”
豁然,他說完眼睛一睜,如電般瞧了過來。
他看的是不虛。
然姬神秀卻心頭稍動。
蓋因便在僧皇睜眼的時候,他似是感覺這早已死去數十載只存在於過去的老和尚彷彿和自己的目光有了交點,二人如在透過不虛的身體隔世相望。
而且,姬神秀清晰的看見僧皇額上本是空無一物的“照心鏡”,赫然映出一個青色身影,正是自己。
明知只是不虛的記憶,可見到這般匪夷所思的變化,姬神秀淡然一笑。
“妙得很!”
他讚了一聲,旋即目光緊緊盯着面前的老和尚,沉默少許。
“和尚有何指教啊?”
姬神秀似閒談般對着僧皇開口了。
可萬沒想到,僧皇語氣一轉。
“老僧見過施主。”
他竟果真有了迴應,像是穿透了無數年的春秋寒暑,聽到了姬神秀的話。
姬神秀似有訝異,又似在情理之中。
“你接着說!”
僧皇語帶機鋒:“那就看施主想知道什麼了?”
聽他的話,姬神秀心頭一動卻是不再想去知道那“千秋大劫”究竟是什麼,而是鬼使神差的道:“你既然看見了我,那就說說吧,你都看見了些什麼?”
這話說的模棱兩可,僧皇卻淡淡一笑。“施主是想聽過程還是結果?”
乍聞結果二字,姬神秀漫不經意道:
“結果?怎麼,莫非你看到了我的死狀?”
僧皇卻一搖頭。
“施主功參造化,竟是悟出馭情慾之功,可當真是驚天地,泣鬼神啊,奈何,一飲一啄,此間一切自當也因施主而變,須知因果循環皆有定數。”
“跟我玩虛的!”姬神秀目光一凝。“結果呢?”
只聽僧皇幽幽一嘆。
“天魔。”
沉默半晌,姬神秀方纔終於再開口,笑道:“你倒是提前給我按了個名頭。”
說完“天魔”二字,僧皇臉色忽由紅潤轉爲灰敗,額上光可照人的銅鏡居然黯淡了幾分。“施主,時候到了,老僧該去了,只盼今日之言,能換我那徒兒一條性命。”
說完,姬神秀只覺得眼老和尚似在遠去,周圍場景開始由清晰變得模糊,而後散去。
清風拂過,豔陽高照。
彌隱寺內。
只見姬神秀還是站在那僧皇的墳墓旁,面前不虛正暈倒在地上,眼角淚水齊流,面色蒼白非常。
沒去理會地上的不虛,姬神秀轉身看向身旁的棺槨,看向裡面的屍體,擡手先是一撥,而後隔空一抓,便見一旁的棺蓋頓時重新飛了回去,兩旁的墳土又堆了回去,墳墓依舊。
“天魔?呵!”
他不鹹不淡的譏誚冷笑着,不知是在笑這兩個字,還是在笑給他起這兩個字的人。
身子一轉,便已握着竹簡轉身離開。
半晌。
一個小沙彌氣喘吁吁的跑了過來,見到昏倒在地的不虛忙小跑過來,焦急道:“師傅、師傅你醒醒啊!”
不虛方纔幽幽轉醒,他眼中一片茫然,下意識摸了摸眼角,竟全是淚痕。
“法信啊,爲師這是怎麼了?”
揉着腦袋,不虛就感覺自己好像做了一場夢,夢裡夢到了師兄弟,夢到了師傅,過往一切又重新經歷了個遍。
“我怎麼會在這裡?”
可就是全然記不起自己爲何會到這裡來。
“師傅,弟子也不知啊!”
小沙彌腳力不足,之前沒有跟上,自然沒瞧見先前一幕。
不虛則看着師傅的墳墓,神情傷感無比,然後又似記起什麼,忙朝前院趕去,怒容再起。
卻是腦海中再無半天與姬神秀有關的東西。
……
亦在這一天,這一時,這一刻。
東海之上。
湛藍天空下,海風拂面,浪花激起。
大海深處,似在海天接壤之地,一個黑點正慢悠悠的浮在海面上,視線拉進,那黑點也逐漸變大,初如石子,繼而如鬥,然後再大,大如木舟,最後像是似一間屋頂大小。
定睛一看,卻是一隻大的驚人的老龜,老龜早已不知活了多少歲數,龜背上盡是條條滄桑的痕跡,青苔滿布,斑駁陸離。
更驚人的是龜背上還坐着個鬚髮如雪的老人,面相慈祥,身形稍矮,似在閉目養神。
可猝然。
老人似有所感,忙自懷中取出一物,那是一面光可鑑人的銅鏡,若姬神秀在旁定能認出,因爲這銅鏡赫然就是照心鏡。
此物乃僧皇金身舍利所在,當日僧皇圓寂之時便將其贈給了他,以求化解“千秋大劫”,共救蒼生,這麼多年他從未動用,然今天這銅鏡竟是自生變故,如何讓人不驚疑震動。
他取鏡在手,便見鏡面如有金光閃過,明滅不定。
旋即,如水中倒影,隱隱約約化出一個模糊的輪廓來,那輪廓像是一個人,一個被一團七彩流光包裹住的人,看不見面容。
老人看着鏡面良久,直到異象散去他方纔深深吸了一口氣,旋即嘆息了一聲。
“唉,人間最匪夷所思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