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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兄!師兄!”
驟急的腳步,破空的風聲,一個和尚自外面趕了回來,他本就離寺不遠,喜好清淨,故而一人獨居,參禪悟道。
身後還有個跑的上氣不接下氣的小沙彌,遙遙跟來。
和尚穿的是一件極爲普通的僧袍,頸帶念珠,五官端正,頭上還頂着戒疤。
“啊!”
一進寺門,他霎時目眥盡裂,眼中血絲浮現。
正是看見了這滿地屍首分離的屍體,佛門聖地染血,且門下弟子悉數死淨死絕,此等場面,便如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心上。
和尚身子一晃,喉嚨擠出一聲怪響,繼而他那張臉飛快涌上一絲不正常的潮紅,然後奔到一具撕成兩半的屍體前,眼中悲痛欲絕。
他雖得“僧皇”衣鉢,可卻無心主持之位,故而將其讓與了師兄“渡空”,待看其死的如此悽慘,當下抱着半具血淋淋的屍體,怒吼道:
“步驚雲?步驚雲?”
原來他與無名爲摯友,數日前無名與步驚雲的爭鬥便是由他作爲中間人,雄霸匿身之地亦是他所尋,爲的便是阻步驚雲復仇,可現在看來,十有八九是把這一地僧衆的死歸結到了步驚雲的身上。
“嗯?”
目光一轉,和尚忽的瞧見地上的另一具屍體,那人渾身凶煞仍未散盡,衣衫盡被血染,雙目圓睜,難以瞑目,手中還死死握着半截斷劍。
“外人?”
他腳下一動自然掠到了近前,伸手便要去看那人的屍體,可這一看立時倒吸一口涼氣,但見面前的凶煞漢子四肢百骸,渾身數十處人身要穴之地竟是變成了一個個血窟窿,彷彿有股極爲霸道剛猛的力道竄入了他的體內,而後分散數十股復又自他體內衝出,這死法之慘,簡直聞所未聞。
“等等,劍?劍傷?”
和尚無意間看向那斷劍,而後豁然轉頭望向僧衆頸上切口,這一比較竟然絲毫不差,他怔楞原地半晌,而後放聲大哭。
忽然。
不遠處的佛殿旁響起腳步聲。
擡眼瞧去。
正好看見一角青衣一閃而逝。
“不要走!”
和尚眼睛豁然一凝,一身平和氣息驟變狂暴,腳下地面霎時凹陷,現出條條蛛網似的裂紋,十分驚人。
他修因果轉業訣自然不會那種信奉以善渡人的說法,因果之說,當善有善報,惡有惡報。腳下一動,瘦弱身子便爆發出驚人力量,直追那角青影而去。
那想這一追竟直直追到了“彌隱寺”深處,然後就看到了讓他怒火中燒的一幕。
原來,這裡不是別處,正是僧皇埋骨之地。
他就看到那人走到師傅的墓前,背後揹着的雙手平擡到胸前,徐徐朝兩旁虛撥出去,頓時,那墳土似被一雙無形大手撥開,慢慢露出一具幾快腐朽的棺槨,泥土簌簌推向兩邊。
“啊,住手!”
和尚雙眼通紅,怒目立眉,一念之下宛若明王動怒。
這個和尚正是僧皇親傳弟子,不虛。
不虛與無名爲摯友,一身功力自是不弱,雄渾勁力澎湃襲出直如驚濤擊岸,他雙手佛印一捏,身形旋即自行浮起數丈之高,周身氣勁大放映着陽光似真佛降世。
他怒不可遏,身子在空中不住變化,像是化作萬千虛影,雙手合十,手腕一翻,胸前佛珠已被他繞在肉掌之上,而後憤然掙斷,可那念珠卻未墜下,而是如受牽引般繞着他身體飛旋
“惡徒受死!”
張口一吐,周遭佛珠已迸射出去,如十數顆流星衝飛,齊齊打向那人後心。
“噗噗噗!”
沉悶聲響接連炸起,可不虛卻看的失神,只見那十數顆龍眼大小的念珠,如今竟齊齊被擋在了那人背後兩尺開外,停滯空中,像是凝固了一樣,然後一顆顆的落在地上。
“砰!”
便在這剎那,棺蓋已被掀起。
只見裡面一個乾癟的屍體正靜靜地躺着,也不知死了多久,這肉身雖腐,可卻無一絲腐臭散出,反而飄着一絲若有若無的淡香。
血肉已枯,如一干屍,而乾屍的眉心,還有一個血淋淋的窟窿。
“孽障,我和你拼了!”
不虛見此一幕,多年定力頃刻消散一空,竟是捨命般朝面前人撲去。
那人卻已轉了過來。
四目相對,不虛眼中已映出一雙七彩眸子,不知爲何,他運起一半的功力先是一消,然後呆站在原地,如陷魔怔般,眼皮不住急顫,嘴裡呢喃道:“來了,來了……”
然後剎那又復歸平靜。
不虛似是大徹大悟般靜立原地,他雙手合十,口出驚人話語。
“施主,你來了!”
這語氣像極了似曾相識的故人,就彷彿他早已知道姬神秀會來。
見此情形,姬神秀目光變幻,他沉吟頃刻,輕聲道:“怎麼?你師傅可是有話留給我啊?”
“算了,還是我自己去見他吧!”
話語落罷。
陡見他眼中竄出一縷氣機,直直鑽入不虛眉心之中,一時間,姬神秀眼前一切不知是由實化虛,還是由虛化實,變得模糊,如同籠罩着一層迷霧,宛如鏡花水月,可見而不可觸,如夢如幻。
周遭本是發枯的草木開始重新發出生機,非是秋去春來,亦非枯榮輪轉,就見那些樹木花草開始變矮,時間像是在倒退,周圍的開始憑空冒出一個個和尚來,有的唸經,有的打坐,他們也在變化,面容開始變得年輕,變得稚嫩,一切的一切,都是與現實相悖的,因爲那水流的軌跡是由低到高逆流,鳥兒也是倒飛,和尚們念得經文更是倒着念。
天上星辰幻滅,日月交替,遠方的青山綠了又黃,黃了又綠。
姬神秀轉身看向棺材裡的屍體,但見那屍體本是乾癟的血肉漸漸充盈起來,他像是死而復活,慢慢變得栩栩如生,額上的發黑的窟窿也逐漸淌出血來,周圍開始多出一個個哭泣的和尚。
他如同變成一個旁觀者,看着這一切,直到棺材裡的屍體消失不見。
姬神秀腳下一動,周遭一切瞬間模糊,等他腳再落下時,已置身一個禪房中。
他看見了一個和尚,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年約六七十歲,渾身上下俱是散發着一股祥和之氣,令人心生親近。
只不過,和尚眉心不再是個窟窿,而是嵌着一塊徑闊兩寸的細小銅鏡,光可鑑人,彷彿真的可看盡人海衆生一切煩惱糾紛。
額嵌照心鏡,赫然是僧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