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主既知，又何必咄咄逼之？”
伴隨着平和的聲音，一道金光輪廓從身後浮現出來，一位相貌粗獷，氣質溫和的僧人邁出，來到面前，雙手合十，行了禮節。
李彥還禮，正色道：“一切菩薩復有四願，一者誓度一切衆生，二者誓斷一切煩惱，三者誓學一切法門，四者誓證一切佛果。”
“弘誓大願的目的，正是表達圓成佛道的決心和意志，修行絕不僅僅是成就自身，還要幫助衆生，離苦得樂，究竟解脫……”
“然此世卻爲邪魔所竊，養惡蓄難，豈是菩薩所願？”
沙僧聞言嘆了口氣：“慚愧！慚愧！”
小倩也道：“菩薩，我們催化魔類，並非爲了壞你宏願，而是不想看到來日引動魔劫，禍亂世間，一發不可收拾！”
沙僧語氣堅定：“它們出不去。”
小倩眉頭皺起，雖然這位菩薩正如這個世界一樣，脾氣很好，並無什麼攻擊性，但已經親眼見識過魔頭的孕育，外界九劫頻頻，怎麼是出不去呢？
李彥明白：“聽聞煩惱魔亦有分類，內煩惱魔指修行者心中自起煩惱，動盪不安，阻礙修行，外煩惱魔則是魔頭教唆，令人於修行中起種種煩惱而中斷修行，外世九劫對應哪一種？”
沙僧道：“九劫爲內煩惱魔。”
李彥驗證了猜想：“內煩惱魔必須寄身到修行者體內，而外煩惱魔則是獨立存在的魔頭，菩薩所言它們不會逃，指的是外煩惱魔無法逃離宏願，是麼？”
“確是如此。”
沙僧頷首應答，又露出愧色：“吾爲大職正果，金身羅漢，卻無力斷惡破迷，慚愧！慚愧！”
他一露面盡是慚愧，態度謙遜，天地變成如此模樣，一位金身羅漢能發宏願，再壓制着魔頭不讓其外出，已經難能可貴，似乎不該再受責備。
可嚴世蕃體內的魔頭，又是怎麼回事？
難道說……
小倩念頭一動，臉色變了。
李彥顯然想到同一個點上，問出關鍵：“佛門上下所發的宏願之世，數目有多少？”
沙僧道：“爲求登臨彼岸，有三千宏願之世。”
李彥目光凝重，小倩則以爲自己聽錯了：“多少？”
沙僧道：“不止有靈山真如，更有天庭衆神，皆得佛祖真識，發大宏願，立未來之世。”
小倩瞪大眼睛，不敢相信：“每一位神佛都創造了一方世界？這怎麼可能……”
李彥理解起來毫無難度，還幫忙翻譯了一下：“不是神佛創造世界，而是佛祖的心識種子，作爲根基，延伸出一條河流，而參與的神佛，便是建造出自己的渡船，爭相登臨彼岸。”
沙僧頗爲詫異，由衷稱頌：“施主有大佛緣，大智慧！”
李彥看得這麼清楚，是因爲他已經認清了第七識第八識的道路，修行下去，以心識種子，統攝生命數據，一切所存。
而佛祖倘若將這種真識分享出來，其實就是將生命數據庫共享了出來，衆神佛在數據的基礎上，將宏願變爲了自己所希望的那個未來。
當然，這些未來還不是既定的未來，只是一條條分支，卻又不是完全虛假的，因爲有據可依。
如此世所見到的，那一個個熟悉的人，投入佛門的羅萬象、吃齋唸佛的赤煉、成爲商賈行走四海的胡宗憲……
符合因，再衍生出不一樣的果。
唯獨嘉靖嚴嵩這對君臣畫風沒什麼變化，嚴嵩爲了媚上，開始唸佛，嘉靖則不管修行何法，都充斥着權欲。
無論如何，這些都證明了未來的多樣性，所以神鰲纔有言，此世非真非假。
若日後不是這樣發展，此處便是虛假，否則則將取代現世，成爲真正的未來，可不是非真非假麼？
想到這裡，李彥袖口張開，讓小龜探出腦袋：“菩薩可見過它？”
沙僧看向小龜，有些疑惑。
李彥道：“它出自於神鰲一族，是如今三仙島神鰲的兄長。”
沙僧首度動容，肅然起敬，雙手合十：“竟是救世靈尊當面！”
李彥奇道：“這是何說法？”
沙僧解釋道：“九百年前，天地受災，萬靈遭劫，更有天降魔頭，滲入四大部洲，我佛爲領衆生登臨彼岸，欲除魔氛，尋清靜來世……”
“然羣魔肆虐，以我佛法力，亦是難以支撐，幸得神鰲貢獻神力，化作世界根基，方開三千宏願界……”
“神鰲居功至偉，神佛共尊之爲救世靈尊！”
小倩聞言動容，萬萬沒想到這慢吞吞的龜兒，居然是這樣天大的來歷，眼見菩薩鄭重行禮，也趕忙跟上。
李彥則看向小龜，有些感慨。
當年如來得道，被孔雀吞下肚子，剖開背脊出來後，還認孔雀爲母，封作孔雀大明王菩薩，現在也是類似的行徑，只是更加偉大。
思及昔日神鰲之祖，爲斷四足以撐天極，拯救世間，犧牲了性命；
如今的神鰲之長，配合佛祖，自願化身彼岸世界的根基，以致於神力耗盡，變成了現在這副小巧玲瓏的模樣……
如此犧牲，簡直滿門忠烈！
聽了沙僧這份評價，再見李彥和小倩的尊敬之色，小龜爪子動了動，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轉過了腦袋。
小倩覺得挺可愛的，又暗暗爲之遺憾：“可惜了，以後再也不能逗弄龜兒，它可是救世的大功臣呢！”
李彥則從中看出了一絲別樣的情感：“你在後悔麼？”
沙僧此言不會有假，這位神鰲之長，當初肯定是支持彼岸之世，做出偌大犧牲的，但它既然認可了佛祖拯救世間的計劃，又爲什麼要穿過迷霧，去往南瞻部州呢？
神鰲總不會生性好動，按捺不住寂寞，那麼它要離開自己輔助創造出的世界，是不是發現了佛門藉助它神力所化出的宏願世界，並不如預想中那般，能夠登臨彼岸？
小龜靈性十足，但無法直接溝通，李彥還是詢問沙僧：“三千宏願世界，又爲何被魔頭竊據？”
沙僧再看了看小龜：“既有靈尊隨行，諸位也有資格得知內情，並非此地爲魔頭竊據，而是那些本受魔頭侵染，我佛將其分於三千界內，度化皈依。”
“照這麼說來，它們本就是魔，只是化成了僧人？”
李彥接着問道：“現在受到刺激，現了真身，又當如何？”
沙僧道：“施主不必擔憂，羣魔逆本性，一體拜真如，煩惱魔入了輪迴，當遺忘前塵，再誦經修佛，不生雜念……”
李彥眉頭揚起：“是重開此世麼？”
沙僧並不否認：“鎮魔乃宏願根本，其他皆爲旁枝末節，今慾念沸騰，魔劫處處，自當重開！”
李彥道：“然如此一來，菩薩的宏願，怕是受我們拖累，難以與其他神佛的宏願之世競爭，登臨彼岸了！”
沙僧不以爲意：“修爲淺薄，本不奢望。”
小倩在旁邊聆聽，倒是理清楚了脈絡。
近千年之前，天地異變，更有魔頭降臨，侵蝕四大部洲的生靈，佛祖爲了鎮壓羣魔，釋放心識種子，在神鰲的相助下，生出三千宏願之世。
這些宏願之世直指未來，說得通俗易懂些，就是哪位神佛所構建的世界，能夠完美地解決魔劫，讓未來不再出現魔頭，祂的宏願就將勝出，成爲天地的正解，登臨彼岸的橋樑。
所以宏願之世內部並不會孕育煩惱魔，之前所見的佛修本就是煩惱魔，是被教化成了僧人模樣，如今在外力刺激下，又恢復了本來面目。
當然這也證明了，沙僧所發的宏願，並不切實際，如同一個看似美好，實則虛幻的泡泡，一捅就破。
小倩總結完畢，李彥則問出了一個看似與以上沒有關聯的問題：“據東海龍王之言，千年前天地大劫，佛祖東渡，有一位出自花果山的妖孽加以阻止，又是何情況？”
沙僧沉默下去，半晌後才緩緩地道：“那位是我的大師兄，曾是花果山美猴王，被封爲齊天大聖，大鬧天宮時，遭佛祖鎮壓五百年，後皈依佛門，護我師西行取得真經，得大職正果，爲鬥戰勝佛！”
說到這裡，這位金身羅漢的眼中流露出悲慼之色，雙手合十：“不料此番劫至，他被天魔所惑，叛佛歸妖，大鬧靈山，已被我佛鎮壓了！”
……
“多謝菩薩解惑！”
李彥稽首一禮，沙僧也還禮，身形朝後退去，融入佛光之中，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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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宏願之世雖然構建得問題多多，無法作爲登臨彼岸的橋樑，但在這裡，還是猶如創世神般的存在，一念來去，自無阻礙，正常情況下一切事端，都瞞不過感知。
可目送這位菩薩的離去，李彥卻看向小龜，露出詢問之色。
小龜立刻明白，點了點腦袋，張口噴出一股仙靈之氣。
這仙靈之氣環繞四周，佈置下了一方迷濛的空間，成爲了可以私下溝通的淨土，不被外界所探聽，即便是發下宏願的本人，也無法破例。
這是參與創造宏願之世的救世靈尊之力，而如此舉動，也讓小倩臉色微變：“公子不信金身羅漢菩薩？”
李彥反問：“你覺得呢？”
小倩仔細思慮，想了又想後道：“我覺得這位菩薩所言非虛，並無誆騙之舉……”
雖然說菩薩果位，早就不能以貌取之，但這位金身羅漢，確實挺實誠的，不似那種巧辯奸猾之輩。
李彥同樣信任取經團隊，相信的卻是那個吃苦耐勞，老實巴交的沙僧，對於這位有不同的看法：“伱有沒有想過一點，既然參與彼岸計劃，發下宏願之世的，不止是諸佛菩薩，還有天庭神靈，那爲何此世衆生，卻只知佛祖，不知玉皇大天尊？”
小倩道：“這……確實古怪！”
李彥說出自己的推測：“或許是這位的心靈深處，是不願見到那位玉皇大天尊的……”
“他的前世是爲捲簾大將，失手打碎了玻璃盞，玉皇大天尊下旨重罰八百下，貶下界來，變成妖物，就是此前撐船模樣，又七日一次，令飛劍穿其胸脅，痛苦折磨，直到皈依了佛門……”
“若是了悟真如，頓開塵鎖，跳出性海流沙，渾無掛礙，是不會執念於過往的，但現在玉帝不現，或許這位沙悟淨不僅沒有放下，反倒變得更加耿耿於懷！”
這是唯一的破綻，卻也足夠了，小倩醒悟過來：“我們確實不可輕信其言，那該怎麼辦呢……”
“對了，既有三千宏願之世，何不去其他的神佛處看看？”
“靈尊你能帶我們去麼？”
迎着小倩滿懷敬意的詢問，小龜並不領情，有些懶散地搖了搖腦袋。
李彥的態度倒是沒有變化，摸了摸它的殼兒，悠然道：“我們想去他界，靠的不是失去了神力的小龜，而是功德……你也是靠着功德穿梭迷霧，抵達南瞻部州海域的，對麼？”
小龜精神了，連連點頭。
眼見小倩不解，李彥解釋道：“佛門的修行，是斷惡修善，破迷開悟，積功累德，弘法利生，待到福慧具足，功德圓滿，便可證得無上菩提。”
“神鰲一族於世間有大功，它作爲兄長，更是一力相助佛祖，成就了這個奇特的宏願世界，而助其超脫於宏願之外的，不是神力，是天大的功德。”
“我們能安然出現在這裡，同樣也是如此。”
李彥爲十殿閻羅治療，小倩則釋放百鬼夜行圖的亡魂，得大功德，才能頭腦清晰地在此世遊歷。
而九頭蟲同樣有些功德庇護，但相較而言，就少了太多，之前就險些沉迷，一旦與東海龍王之女成婚，成了九頭駙馬，那就徹底融入這個宏願之世，不分彼此了。
小倩心有餘悸，又有些苦惱：“那我們在此世，如何繼續獲取功德呢？”
“自然是落在煩惱魔身上……”
李彥取出手術刀，悠然道：“這些魔障本是天地的病菌，不想着徹底清除，反倒要逆魔本性，強行皈依，這樣如何能抵達彼岸？還是用我們的辦法，助金身羅漢一臂之力，順便得功德護身，方爲一舉兩得！”